明恩的人把所有打铁设备送进学校五间被连夜打通的废弃教室並安装好所有东西,时间距离放学还剩半个小时。\j*i?a,n`g\l?i¨y`i*b¨a\.·c`o¨m¢
暮色从打铁社的窗户穿进来,在淬火池里碎成粼粼的金箔。
苏晓檣因为要安装一些不符合消防规则的设备在和教导处主任吵架,整个空旷的打铁社只剩路明非一个人。
路明非望著安装完毕的枣木风箱,指尖无意识摩挲著铁砧边缘,这些东西他在梦里全都见过。
这具足有半人高的鼓风设备还带著新鲜桐油的气味,角落里堆积的生铁条泛著青灰色泽。
其他的东西虽然有一些变了样式,但是总归是能看出来的。
望著眼前叫不出名字,却知道怎么使用的器具,总感觉它们似乎在向自己吶喊,让自己去使用它们。
他想打个东西出来。
望了望四周,確定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路明非脱下上半身的衣服。
他用火钳拨弄焦炭堆,接著拉动风箱的拉杆,炭火顺著气流上窜出三尺高的青色焰火。
当第四块樺木炭开始泛白时,他从角落里堆积的生铁条中选了一块斜斜插入炉心。
隨著时间的流逝,生铁条在焦炭炉里烧得橙红,钳子夹住它时迸出几粒火星。
路明非拿起一把握手包著鹿皮的方形小铁锤,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在铁锤和生铁条碰撞的前一刻,停住了。
掂了掂手中的铁锤,决定褪去鹿皮。
他知道这样做很有可能会撕裂,烫伤手掌心的皮肤和血肉,不过他还是这么做了。`兰*兰\文?学· _更/新-最/全·
第一锤落下时,炸裂出一阵清鸣,火星如逆飞的流星雨,金属与金属碰撞產生的声波在打铁社內共振迴荡。
不同於之前在五金市场听到的悲惨,这里的声音很清脆,像是在褪去附著在身上的污秽。
锻台震颤沿著榆木桩传导至地底,在火星呈扇形飞溅的轨跡里,烧红的铁块在他手中如同麵团般柔顺,表面鱼鳞状的氧化皮在层层剥落,露出被包裹住的银灰色实质。
隨著捶打的次数增加,铁条已延展成柳叶状。
路明非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但是总能精准地趁著回弹的间隙翻转铁块。
炉火此刻转为橙黄色,他用铁钳夹著薄薄的铁块在风箱边缘敲击几次,然后竖著放在铁砧上。
飞散的碳灰在气流中组成短暂的漩涡,在一声低吼下,路明非倾尽全力的挥下铁锤,原本有红砖大小的铁块此刻被捶打成筷子大小。
汗珠顺著下頜坠入炭火堆,蒸腾起硫磺味的雾气,他赤著已经被飞溅的火星烫出伤口的上身,將铁胚浸入盐水。
淬火池里的盐水是明恩的人在三天前配製的,可以用肉眼看出来,里面的氯化钠晶体尚未完全溶解。
当青绿色的铁片浸入液体时,发出一阵奇怪的尖啸,池面先是浮起细密的小泡泡,接著腾起一阵蓝灰色的烟雾。
明明烟雾和细密的泡泡已经將铁块淹没,路明非的瞳孔却里倒映著铁块金属表面瞬息万变的色彩——从灼热的盛开深红到海底的寂静幽蓝,最后凝固为带著霜纹的无情冷钢色。
退火用的低温炭火在墙角幽幽燃烧,路明非盘坐在石毡上,铁簪雏形在手中缓缓旋转,他静静地看著铁片在低温炭火里因为各种因素,隨著光照渐变成不同顏色。`咸′鱼·看.书¨ *免.费?阅,读!
用长柄镊子夹起铁柱对光观察,不透明金属內部的晶格结构在他眼中如同逆光里的蜂巢,每个六边形格子里都封存著炉火的残影。
在他鏨刻已经成为簪子的铁块纹路时,苏晓檣刚刚拿著两杯柠檬茶回来,原本想要递给路明非柠檬茶的手在看到他在製作的东西后,慢慢缩了回去。
在梦里不知出现多少次的情景,此刻终於在现实中出现。
褪去校服的少年露出瘦弱的脊骨,肩胛隨著风箱拉杆的节奏起伏。
焦炭堆里窜起的青色焰火舔舐著铁砧边缘,將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流动的青铜色。
那些从路明非后背滚落的汗珠,在触及炭火的瞬间绽放成细小的金盏,融化的铁汁滴落在地砖上绽开出铁。
像是炽热,笨拙,不管不顾地想要烙下存在的印记。
路明非换用四號细尖鏨,左手抵住铁簪尾部的铜垫块,右手腕没有抖动,没有丝毫偏差地完成一次又一次从提起到落下的循环。
动作很轻柔,像是在雕琢易碎的琉璃
在確定鏨刻的纹路基本完成后,接下来的步骤是打磨。
砂轮机的嗡鸣持续了十七分钟。路明非將转速控制在每分钟两千三百转,拇指感受著簪身传来的细微震颤。
铁与氧化铝轮盘摩擦產生的焦香里,突然混进一丝若有若无的柠檬香气。
拋光用的椴木炭在铜盆里烧成月白色。
路明非用麂皮包裹铁簪,在炭块表面以“8“字形轨跡匀速摩擦,金属表面渐渐浮现出流动的光泽。
他用三角刮刀卡住铁砧边缘的凹槽,刀刃与簪体接触的剎那,一串蓝白色的火突然跃起。
用百锻手法打出的微型闪电在刮削出的纹路里流窜,在肉眼难以分辨的金属表面蚀刻出微型峡谷般的地貌。
直至最后一道螺旋闭合,火才消失。
路明非將铁簪浸入桐油。液体表面泛起彩虹色的油膜,发出金属吸油的滋滋声。
他取出时用了三晾三擦的古法,亚麻布每次拂过簪身的角度都在慢慢增加,直到油膜均匀像是人类身上的皮肤。
站在打铁社门口,倚在门框边的苏晓檣两只眼眶里蓄满泪水。
她认出哥哥在打什么了。
那只簪子和丰安五年,自己在及笄礼上折断的並蒂莲簪子一模一样。
从那之后她求了哥哥很多次,重新帮自己再打一个,但是哥哥总说要给自己一个教训,一直拒绝。
坐著的路明非因为长时间久坐导致腿麻,挣扎著站起身时,铁簪突然从指缝滑落。
眼疾手快的苏晓檣俯身去接,在铁簪即將掉落地面前握在手中。
残留著椴木炭香的簪尖划破虎口老茧,整支铁簪发出风过剑匣的錚鸣,悬掛在耳朵的银剑耳坠也在摇晃著发出清鸣。
“那个啥。”
“苏晓檣同学,你能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吗?”
路明非这才意识到身边有人,他像是一个小姑娘似的双手护住身体。
苏晓檣看著哥哥害羞的样子,破涕为笑。
“你帮我把头髮盘起来,我带你去买新衣服。”
迈巴赫像条遍布黑色鳞片的蟒蛇,蛰伏在五金市场斑驳的影子里。
苏恩曦斜倚在义大利小牛皮座椅上,腕间的青铜细链垂落。
车窗外的黑色中山装男人躬身递上的帐本,她拿在手上屈指轻轻一弹,纸页便如魔术里的扑克牌,所有帐目呈扇形分布。
隨著视线扫过,所有数据在脑中测算,仅仅二十秒,五金市场半年来的所有帐目分析完毕。
她的指尖掠过一张泛黄的收据。
“七月三日,第三铺面少报了四吨黄铜。”
“拿废料充次等品的事,让老张自己去市场后面等著。”
两本帐册应声飞出车窗,在触及地面前被黑衣男人接住,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然后准备离开。
“等等。”
男人的身体一颤,他从来没听到过老板的如此不顾形象的颤音。
在车窗的反光中,苏恩曦紧紧盯著一张发票的签名处,那张印著“棠“字的发票在她指尖颤抖。
最后一捺收笔时的微妙上扬让她想起梦中的那个不听话』的小女孩。
这个字跡即使是死过一次都不会忘记。
“把明恩今天最后一笔单子的监控传过来。”
看著平板监控视频上苏晓檣那张根本没有发生变化的脸,以及她挽著的那个人。
手指不断放大著画面,直至看到路明非脖子处无意间暴露的梅疤痕,和苏晓檣耳朵的剑型吊坠。
梦中被迷雾遮挡的阴影消失,苏恩曦流下泪水。
自己没有疯,一切都是真的。
“原来你在这里......”
她抚看著屏幕上那人未变的眉峰,泪水坠在平板表面,左手下意识抚上胸口,在距离心臟最近的地方,一条五公分长的细小疤痕开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