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郑南枝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与他们说话。/x/i¢a?o~s+h\u~o~g+u,a\i`.`c′o′m!
坚决。
不轻易退让。
郑魁感受到权威被挑战,下意识想发火,手刚从桌面抬起想要拍下,又硬生生止住了。
这一刻,他竟无法去看郑南枝的眼睛。
他朝于凤仙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说话。
于凤仙会意,道:
“南枝,不是爸妈不想帮你,只是我实在是抽不开身哪!”
她手指了一圈,
“你爸和你哥出去卖猪肉,你大嫂又是个计较的,家里大事小事都离不开我……”
“唉!都怪我们没用!”
说到最后,于凤仙抹起了眼泪,十分自责的样子,
“早知道你过得这么不开心,当初攀什么高枝!”
于凤仙似乎是说到动情处,一哭不可收拾,郑魁也红了眼,连忙去劝:
“好了,不是说着闺女的事么,你哭什么?”
于凤仙拍着自己的胸口:
“我们当父母的没用啊,没能给闺女撑腰,想帮又帮不上忙……”
看着郑魁和于凤仙已经斑白的头发和苍老的面容,郑南枝心痛如刀割。
她甚至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还让父母难过。
她抹掉眼泪,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我带小禹回去了。”
“南枝!”于凤仙叫住她,已是泪流满面,“你这样,不是要妈的命吗?”
闻言,郑南枝转过头来,怔怔看向于凤仙。
瘦弱。
粗糙。
苍老。?2/咸¥`×鱼/|看`书£网??? |首,发$
生活给予了她太多的磨难,她辛苦了一辈子,想要挣脱这样的生活,却不由自主地,认为女儿也该过这样的生活。
郑南枝的话,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离经叛道的行为。
郑南枝想,她终究无法改变任何人,她要做的,唯有改变自己,方能自救。
她唇边扯出一抹笑,笑容很淡,不达眼底:
“妈,我没怪你。”
她是真的不怪郑魁和于凤仙。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或东西,他们爱她,却又有太多比她更重要的。
哥哥,侄子,安稳的生活……都是他们更想要守护的。
她发现,越是渴望爱,却越得不到爱。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诉求是错的,她的感受也是错的。
在这个世上,不被爱,才应该是常态。
她曾经以为,娘家是她最后的退路,可到如今才知道,她的背后空无一人。
她可以不要求爱,按她不能不自爱。
因为她已无路可退,只有向前。
*
郑魁和于凤仙坚持送郑南枝和陆禹去公交站。
一路上,于凤仙拉着郑南枝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
“回去跟嘉言好好说,好好过日子……他是体面人,你多顺着他点……小禹还小,得有个完整的家……”
言语间,都是围绕着她在陆家的身份和维系关系。
郑魁则沉默地站在一旁,偶尔拍拍外孙的头。
这样的场景,过去上演过无数回,曾经让郑南枝觉得温情的瞬间,在她眼里都变得苍白又可笑。
她忍不住想问他们,如果哪一天她不再是陆太太了,他们对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d?u/a.n_q¢i/n-g-s_i_.¨n`e¨t.
直视前方,微抿着唇,表面一如过去的温顺懂事。
几人等了一会,公交车来了,郑南枝抱着陆禹上了车。
隔着车窗,与郑魁和于凤仙挥手告别。
车窗外,两人的身影渐渐变小,于凤仙似乎还在抹着眼角。
郑南枝回过头,紧紧抱住陆禹。
怀里的孩子,又会属于她多久呢?
直到公交车彻底消失在扬起的尘土里,郑魁脸上那点强装的温和瞬间褪去,变得异常冷硬。
他猛地头瞪向于凤仙,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怒气: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把当年的事都忘了!全都忘了!”
于凤仙被丈夫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眼圈更红了,带着委屈和不甘,小声反驳:
“我……我就是忍不住问问……那毕竟是从我肚……”
“你又在胡说什么?”郑魁厉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你以为南枝是好糊弄的?你今天已经让她起疑了!”
想到今天的惊险,郑魁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给我想想现在!想想大海和小虎,想想这个家!你要是敢妇人之仁,露了马脚惹出祸端,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看着郑魁凶狠决绝的眼神,于凤仙浑身一颤,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死死咬住下唇,最终,所有的不甘和牵挂,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应答:
“……知道了。”
她低下头,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单薄和沉重。
郑魁冷哼一声,没再管她,背着手,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
似乎有什么东西,带着灼人的温度,在暮色四合中无声地燃烧。
终有一日,融化冰雪,水落石出。
*
郑南枝带着陆禹回了家,让陆禹去房间休息,自己则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厨房里冷锅冷灶,郑南枝稍一沉吟,便打开橱柜,拿出小半把挂面,又找出一个鸡蛋和一小把蔫了的青菜,再切半根腊肠——这就是他们娘俩的晚餐,煮青菜腊肠面,再给孩子卧个荷包蛋。
郑南枝动作麻利地往锅里下面条,脑子却清晰地盘算着另一件事:挣钱。
她打算偷偷卖磁带。
这个念头不是忽然有的,而是在她平时观察街边那些小贩时早已萌芽。
现在正是磁带最火的时候,邓丽君、李谷一、港台流行……这些在年轻人里广为流传。
空白磁带成本低,翻录热门歌曲就能翻倍卖。
选在街角、电影院门口、工厂下班时间,人流量大的地方,铺块布就能开张。
贩卖磁带本钱小,周转快,时间也相对自由,如果勤快点,一个月能挣不少,比她糊火柴盒强多了。
郑南枝把煮好的面条盛在碗里,又把腊肠都夹到陆禹碗里,叫他过来吃面。
自己迅速吃完,快步走进里屋,在柜子里翻出一罐包装精美、印着外文字母的高档奶糖,这还是陆嘉言上次出差带回来的外国货。
郑南枝咬了咬牙,拿出整罐,又仔细包好,敲响了隔壁花姐家的门:
“花姐,在家吗?”
花姐很快开门,将她迎进屋:“咋了?”
郑南枝脸上堆起恳切的笑:“花姐,有件事想要请你帮个忙。”
她顿了顿,见花姐没有不喜的意思,继续道:
“我想出去找个事做,但是小禹幼儿园下午四点就要去接,实在是赶不回来,所以想劳烦你帮忙去接一下,我每个月再给你30……”
“嗨,我还以为是啥事。”花姐没等她说完,笑着打断她的话,“接孩子顺手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了!你只管去忙你的!”
郑南枝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花姐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直把手里的糖往花姐手里塞,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
“谢……谢谢花姐,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花姐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糖罐,想也不想就拒绝:
“都是小事。这糖太金贵了,你拿回去,也别跟我提钱的事。”
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所以格外理解和同情郑南枝。
当年婆家不帮衬,娘家指望不上,男人又靠不住,多亏邻居的阿婆帮忙,不然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不知道要怎么熬。
郑南枝见花姐不收,连忙按住她推拒的手:“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真过意不去!”
花姐瞧着她疲惫又认真的模样,叹了口气,假装生气:
“行吧行吧,糖我就收下了,钱你可千万别提!都是女人家,拉扯孩子都不容易。”
闻言,郑南枝心里暖洋洋的,这就是奶奶曾与她说的“远亲不如近邻”。
她千恩万谢地跟花姐再见,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南枝?”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郑南枝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一缩,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转过身,看到陆嘉言不知何时已站在楼道里,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疲惫又冷清的目光扫过她,又落在她身后花姐家紧闭的门上。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穿透力,“刚从刘参谋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