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泛舟,天高气爽。
宁静小湖边栽满一棵又一棵桂树,一层金、一层银,间或有团团丹红晕染,倒映在平静湖面上,显出万分斑斓。
湖上有兰舟零星寥寥,橹桨摇曳,带起一片粼粼细浪。
其中一只微微摇晃的小船上,船夫带着草帽坐在船头摇桨,船尾两边各坐着一女一男,浅笑轻谈。
正是魏昭明和沈从筠。
魏净去哪儿了呢?
魏净躺在俩人中间的船只龙骨上呢。
一家三口在湖边玩了半日,而后寻着一处酒楼用了午膳。
此刻阳光明媚,吃饱喝足,正是闭眼睡觉的时候。
魏净上船没多久,随着那摇摇晃晃的节奏,眼皮子一点一点沉下来。
沈从筠见她犯困,立时从船舱中取出一件披风盖在魏净身上,还用小木棍在她脑袋边上支起一顶草帽,替她遮挡刺眼阳光。
身上是暖和的,眼前是昏黑的,魏净嘴角噙着笑,很快便睡了过去。
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正巧有一艘小船从他们身旁经过,听见里面人的说话声,俩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早朝,吴侍郎又因为科举改革一事,同那些大臣们吵起来了。”
另外一人叹了一口气,“唉,当然听说了。”
“这些年我屡考屡败,屡败屡考,本来今年我都己经放弃科考了,可就是听闻吴侍郎提出要科举改革,我这才再次进京。”
“同那些进士相比,我自认我的学识不比他们差,那些官员不就是因为看不起我阿耶的身份,这才将我从进士名单上划了去吗?”
“若是朝廷今年便能实施吴侍郎上书的举措,糊名阅卷,考试前不行卷、不纳卷,我是定然能考中进士的!”
“唉,你说这话有什么用呢?”先前提起这话茬的人语气沉闷,显然并不看好吴侍郎,“这事儿吵吵闹闹都多久了,不也是没个定论?”
“再过几个月,便又要科考了。我夫人都己经生了娃娃,家里可不能再供着我读书了。若是今年科举不改制,我还是考不上的话,以后,我就不考了。”
这话题有些沉重,说着说着,那几名学子便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两艘小船只是短暂地并行了一会儿,很快,一艘船只向北,一艘船只向南,分道扬镳。
当初沈从筠借魏昭明之手,绕过三省,向皇帝递交了科举改革的奏折。
因为沈从筠初入官场、根基不牢,背后又没有家族支持,皇帝便将改革斗法一事交给了吏部侍郎吴丹臣。
他们南下赈灾的时候,吴丹臣便在朝堂上提出科举改革。如今他们从林州回来,此事依然没个定论。
如今的科举,说是科举考试,倒不过是世家的一层遮羞布。
若真如吴丹臣所言,世家的面子被踩在脚下还是其次,那些寒门借此机会进入朝堂,皇帝借寒门之后从世家手里夺取权力,那才是要命的事情。
世家大族本不欲搭理吴丹臣,想着台子搭好了,只他一人在台上唱独角戏,这戏便也唱不起来。
可谁曾想这吴丹臣咬人咬得紧,不得己之下,便同他在朝堂上斗了起来。
卢家、郑家和崔家的意思,都是晾着陛下和吴丹臣,晾一晾,这事儿便凉了。
可吴丹臣不依不饶,改革这事儿便好似一碗冷饭,时不时便要拿出来炒一炒、热一热,可从没有哪一次真的热好了让人吃进肚子里去。
这不,昨日又热了一遍呢。
魏昭明听着方才那些学子遗憾的话,单手托腮,问道:“夫君,你说这事儿,今年能成吗?”
沈从筠老实摇头。
两方斗法的事儿,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但沈从筠想了想,补充着说了一句:“即便今年就能推行改革,但,从结果而言,或许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书还是世家的书,学生还是世家的学生。寒门子弟求学困难,真正能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的,绝对是凤毛麟角之辈。”
“陛下想借此事打压世家,得靠时间呢。”
魏昭明难得叹了口气。
让寒门子弟能有一个公平的读书考试的机会尚且如此困难,她想做的事儿,岂不是难于登天?
沈从筠见她发愁,伸手轻抚她的额角,“没事,路都是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总有一日能成的。”
魏昭明抬头看天,眼前被那刺目阳光一刺,白茫茫一片。
她闭上眼,点了点头。
……
一连三日,魏昭明和沈从筠白日带着魏净到处玩耍,夜里便亲亲热热、你侬我侬,日子过得十分甜蜜。
夜里将魏净送去瑞雪园的时候,二夫人还笑着打趣夫妻俩,目光饱含期待地在魏昭明的小腹处流连。
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唯一有点不满的可能就是二老爷了。
但二夫人着急抱小孙孙,自然乐见儿子儿媳亲近。她眉毛一竖、眼睛一瞪,二老爷便再不敢说句反对的话,唯有用幽怨目光暗戳戳盯住沈从筠。
沈从筠心思敏感,立即便察觉。
但他两眼一闭,只当看不见。
休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仿佛是眨眼间,魏昭明和沈从筠又要去上朝,魏净又要回学堂。
小娘子抱着魏昭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读书。还是沈从筠温声劝她哄她,这才让她乖顺下来。
可她刚去第一日,回来以后,整个人怏怏不乐的,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去读书。
那日,魏昭明以雷霆手段将魏老太太一家赶出永宁侯府大门,那些传闲话的丫鬟小厮见她对自己娘家人都如此心狠手辣,顿时闭紧嘴巴,再不敢说魏净一句不是。
但她震慑得了家里这些下人,却捂不住外面那些人的嘴。
魏净一去学堂,便察觉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有的甚至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一边斜眼看魏净,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魏净听见了。
他们在说她是“野种”“杂种”“奸生子”。
魏净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开怀心绪,再次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忍着不掉眼泪。
可她不敢上前和他们争辩。
因为她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她魏净,就是野种、杂种、奸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