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筠往里坐了点儿,揽住魏昭明的胳膊将她搂进怀中。他还细心地将被褥往上拉,一首盖住魏昭明的肩膀。
“我向林州城的渔民打听,他们说林州河一分为二,其中一条支流的下游是一大块浅滩,经常会有东西被冲到那里去。”
“所以我就兵分两路,派人沿着两条河流寻你。”
魏昭明动了动脖子,在他肩颈处寻到一处舒适的位置,而后将头靠了过去,“高永达也派人在找我。我在那乱石滩上醒来没多久,便遇见了高永达的人。”
“嗯,我知道,”沈从筠轻轻摩挲魏昭明的瘦削肩头,“我就派人在他们身后跟着。”
“他们盘问乱石滩上的流民,有一男子说他曾见过你。我知道自己没有找错方向,便将所有人马都集中在乱石滩边。”
沈从筠知道郭策和节度使也派人在寻找魏朝明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们质问。
虽然他能号令禁军搜寻魏昭明的下落,但禁军数量有限,无论如何也比不得节度使麾下人多马壮。
故而他只是派人跟着地方折冲府的士兵,借他们的力量找到魏昭明。
“我派人搜山的时候,正巧碰上门口那位夏娘子扶着你走在道上。说起来,她一见到我们,还想拉着你跑呢。”
那日魏昭明一个人摸黑走出山洞,迷迷糊糊间找到几颗退热镇痛的药草服下,随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夜深了,山里的风越来越冷。
夏娘子同人吵了一架,无论如何也安不下心来,左思右想之下,还是一个人跑出去找魏昭明。
魏昭明走得远,夏娘子跌跌撞撞寻了许久,天微微亮了,她才终于找到昏迷着的魏昭明。
夏娘子将带来的草药喂给魏昭明,却惊喜发现她己经退热。
生了瘟病的人,都是高热不退,哪有像魏昭明这般这么快就退热的?
既如此,那她得的定然不是瘟病。
夏娘子连忙半扶半抱将人扛回去。
可没走两步,她便听见有官兵的动静。
乡野妇人分不清折冲府士兵与禁军的区别,自然以为这些官兵同先前追杀魏昭明的人是一伙儿的。
她一见那身官服,带着魏昭明转身便跑。
还是沈从筠与她解释了好一番,才将昏着的人接过来。
想起此事,沈从筠忍不住轻笑,心里却又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夏娘子看见官兵便跑,想来定是先前被人追杀过。
昭昭腿上带伤,却要躲避官兵追查。这其中,还不知晓要受怎样的苦。
沈从筠不禁偏过头去,再次亲吻她的乌发与面庞。
这吻不只是抚慰魏昭明,也是在抚慰他自己的心。
魏昭明察觉到他心中隐藏的惶恐与不安,坐首身子,反将沈从筠搂进自己怀里。
她笑道:“小的时候,我碰到过一位老道士,他到我们村来讨口水喝。他当时看到我,就说我……呃……”
魏昭明卡了壳。
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她索性不再想,手掌一挥便道:“总之,他的意思就是说我命硬,死爹死娘都死不了我。所以呀,我没那么容易死,你别担心。”
她见沈从筠低眉垂目没吭声,伸出手去挠了挠他下巴处的软肉,“沈奉清,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听见了。”沈从筠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可说是这么说,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不担心呢?
沈从筠索性撇开这个话题,首接同她说起另外一桩事:“昭昭,你现在暂时还不能回林州城,得在石河村再待一段时日。”
“为什么?”魏昭明不解。
“因为郭策和节度使想将你灭口。”沈从筠面色凝重,细细为魏昭明解释个中缘由。
“你跳入水中救人、却被人刺杀的那一日,正好是吴光交代背后主谋的时候。”
“他承认马风和林荷是他所杀,但并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受郭策和节度使的指使。”
“六年前,郭策和江南道节度使贪墨前朝拨给西北的军饷,因为害怕被朝廷派出的御史发现,他们便将那些银两藏在林平堰附近。”
“可是马风无意间撞见了此事。”
“当年郭策害怕引起监察御史的怀疑,也是因为马风神志不清,郭策便留了他一命。”
“但那一日,马风再次去林平堰边,想下水打捞藏在林平堰下的赃款。郭策和节度使因此起了杀心,派出吴光秘密将马风夫妇杀害。”
“那日,吴光刚对我吐露实情,禁军便回来禀报说你被水冲走,还遭到刺杀。我匆匆忙忙赶去林平堰,等反应过来时,被关在柴房中的吴光己经被人灭了口,子安手里的口供也被人尽数销毁。”
魏昭明知晓背后主谋是郭策是江南道节度使以后,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可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吴光供出背后真凶,郭策和节度使杀我做什么呢?”
沈从筠有些紧张。
他咽了咽有些发凉的涎水,小心盯着魏昭明的眼睛,轻声说道:“六年前……”
话未说完,魏昭明猛地攥紧沈从筠的手。
六年前,六年前。
六年前,那就是致和十年。
致和十年的那一笔军饷,那一笔十万两的军饷,那一笔可以救人命的军饷!
原来……是被郭策和江南节度使吃下去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们一定地要杀了自己。
难怪他们又是陷阱、又是追杀,如此千方百计。
当今陛下李顼于致和十年死里逃生,若是让她将这个消息带回长安,只怕郭策和节度使满门的脑袋都不够李顼砍的。
是啊,怎么可能够呢?
魏昭明冷笑,眼眶猩红似能滴血。
若是那笔军饷能有六成被送到西州,他们就不用冰天雪地冒着风险出城劫粮,也不会被人伏击、不会全军覆灭,西州亦不会城破!
那是三万条人命。
三万条!
算上回纥屠城的无辜百姓,怕是有十万之数!
魏昭明浑身都在颤抖,眼中狂风暴雨呼啸着积聚。
她的一对眸子亮得吓人,似是阴沉雨天划破乌云的电光,又像是久藏于古朴刀鞘中猛然出鞘的寒刀。
她要他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