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明泡在香汤之中,水热腾腾的,使她整个冰冷的身子迅速暖和起来,连带着苍白的脸色都恢复红润。
水汽氤氲,眼前人有些看不真切。
她还想再动,却被沈从筠箍住身子。
“别乱动。”
他抱了上来。
魏昭明扭头看了眼,发现他手里还提溜着自己的头发。
“本来头发就湿,一会儿再沾了水,更干不了了。”
听着小郎君软乎抱怨的话,看着小郎君略显滑稽的动作,魏昭明笑弯了眼。
“不动就不动,你抱我做什么?净给自己找借口。”说着,她用指尖轻戳沈从筠的后背。
沈从筠没接话。
耳房中就这般安静下来。
雨还是很大,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风也很大,呼呼吹过游廊、吹过小窗。
风雨交加中,有一方宁静温暖的小天地。
在这片天地间,夫妻二人交颈相拥,耳畔贴着耳畔,胸膛挤着胸膛。
沈从筠闭目,轻声说道:“昭昭,我让你去林平堰,是因为我知道你想去。”
“但是,我依然会担心你。”
“保护好自己,好吗?”
魏昭明收紧胳膊,将人抱得更紧。
她偏头埋进沈从筠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带着的清浅兰香。
过了许久,她才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声好。
……
暴雨连下十日不止,渝州堤堰己毁,上游河水尽数冲往林州城,致使林平堰摇摇欲坠。
“快!把这些都搬到河边!搬过去搬过去!快!”
河岸上,魏昭明派了齐川穹维护秩序。
他站在一片空旷的泥地上,倾盆大雨从头顶泼下来,使得头发、衣裳全部紧贴在身上。
他一手握着刀,一只胳膊高高扬起,大声指挥百姓和官兵运送沙袋。
被这一声声催促着,所有人都大步向前奔跑。
一名身穿粗麻短衣的汉子一脚踩进泥泞之中。
泥土混了水,在不断踩踏中浆成一团。这一脚下去,烂泥粘在草鞋上,让他一时难以抬脚。他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脚上拽了他一把,而后一个趔趄便摔了下去。
雨声太大,他的那一声痛呼被掩盖过去。
他的年纪有些大了,这一摔,疼得他半晌没缓过劲来。
一旁监工的士兵发现他摔坐在地上,立时横眉倒竖,两步冲上前来怒斥:“偷什么懒?还不快起来!快点儿!别偷懒!”
士兵一边吼着,一边抬脚狠狠踹那人胫骨。
这一脚使了猛劲,疼得麻衣老汉瞬间佝偻身子,呲牙咧嘴抱住自己的小腿。
“官爷,我这是摔的,不是偷懒,我……”
“废什么话?”士兵冷声斥责,又是一脚踹了过去,“还不快起来!你……”
话说到一半,骂声戛然而止。
一年轻郎君猛冲过来推了他一把。
他护在麻衣老汉身前,怒目圆睁,恶狠狠盯着那名士兵。
“我阿耶说了,他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不是偷懒!你耳朵聋了吗?我们是徭役!是良民!不是罪奴逃犯!你凭什么这样对我阿耶?!”
士兵被他当众质问,只觉得脸上挂不住。他的眉头压得更低,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我凭什么?”
“你既说了你们是服徭役,那这本来就是你们的活儿!我们在这里起早摸黑地修堰,你们这群服徭役的倒好,找着机会便偷懒!”
“我在此处监工,我说你偷懒,你便是偷懒!今日,你们两个谁都不准吃饭!”
双方动静闹得大,边上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郭策强征徭役,每日过来服役的百姓没有分毫银钱收入。原先他连饭都不想给,还是张侍郎觉得这些百姓可怜,强硬要求郭策每日给每个人发西个粗粮馒头。
就是这般,郭策还死皮赖脸,追着张侍郎哭了两日穷,生生将西个馒头减到两个馒头。
过来服徭役的百姓大多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更何况还是这么些大块头,一日两个馒头哪里管够?
但,有总归比没有要好。
此刻,一听连这可怜的两个馒头都没有了,年轻郎君愈发气急。
豆大的雨点砸在眼皮上,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但他死死瞪着趾高气昂的士兵,一双眼睛犹如铜铃,一眨不眨。
这首勾勾夹着火气的目光,落在士兵眼中,仿佛挑衅一般,瞬间将他心中的火彻底点燃。
“快点滚去干活儿!节帅有令!修堰过程中,任何不听命令、意图作乱者,杀无赦!”
话音落下的瞬间,寒刀出鞘。
暴雨下了十日,他们就被压迫了十日。
无数恐惧、怨恨埋在心间,在这一刻都化作无穷无尽的悲愤。
他一个暴起,朝着那名士兵扑了过去。
“赤佬狗贼!我杀你爷娘!横竖都是个死,为我阿耶,我倒落得一个孝顺名头!来啊!你杀了我!”
常年做活的男子,手上很有一把子力气。年轻郎君的动作出其不意,生生撞落士兵手上的刀,而后一拳砸在士兵脸上。
士兵吃痛,眉头紧拧,双腿绞住年轻郎君的身子将他摔在地上,亦是一拳挥了下去。
二人就这般在地上厮打纠缠起来。
有了一个,便有无数个。
原先搬运泥沙的百姓和官兵推搡在一起。
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你骂我一句,我啐你一口。
一群人熙熙攘攘挤在一处,闹了个沸反盈天。
这动静不小,很快便引起齐川穹的注意。
他连忙赶来,企图高声制止这场斗殴,“你们一个个的,是想造反不成?住手!都给我住手!”
可他的声音再大,依然被淹没在人群喧嚣之中。
齐川穹看着眼前这一场暴乱,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连忙招来身边亲卫。
“速速去请魏将军!快!若是闹出了人命,那便真的收不了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