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明很快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伤药、纱布,还有盐水。
她将东西放到地上,然后拿起一旁的剪子,什么也没说,只利落地将沈从筠的两截裤管子剪了下来。
她动作迅速,沈从筠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一节裤头还系在腰上,两条腿露在外面凉飕飕的。
他用手撑住膝盖,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你……你把裤腿剪了……做什么?”
魏昭明只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帮你处理伤口啊,还能干什么?”
她头都没抬,掰开沈从筠的腿,用木瓢舀起盐水,对着腿上的伤口缓缓浇下去。
盐水是温热的,水液碰到皮肉的时候,沈从筠忍不住将腿绷紧。温热的水沿着大腿往下,一点一点变成凉的,淅淅沥沥落到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水声。
疼倒是不怎么疼,只是可能耳房的窗没关紧,沈从筠觉得有风,吹得他大腿冰凉。
魏昭明一边用盐水浇灌他的伤口,一边试探着撕扯粘在伤口上的布料。
温热的盐水软化了痂皮,也使得凝固的血渍溶化。清澈透明的盐水从伤口上经过,成为血水汩汩流下。
不知冲了多久,魏昭明突然开口:“我没在家的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
沈从筠眉眼一软,正想同她倾诉心中的思念之情,猛然间觉得腿上一疼,倏地咬紧的牙关将那些话全都挡了回去。
他低头,发现魏昭明趁着他要说话的功夫,将那一整块伤口全部撕开。
魏昭明轻声解释:“你这伤口没长好,里边都化了脓,得把它撕开,将那些烂掉的血肉剃出来才行。”
说着,她又舀起盐水,开始冲洗伤口。
溃烂的伤口被重新撕开,沈从筠疼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涨得通红,额角还有青筋不断鼓动。他重重喘着粗气,竭力忽视腿上那一片火辣辣的疼。
魏昭明的动作很快,将伤口清洗干净后,又用纱布轻轻吸去表面残留的水和渗出的血。她将药粉撒在伤口表面,然后用纱布轻轻将伤口包裹起来。
另一条腿,她如法炮制,也很快处理完毕。
伤药有止痛的功效,没过多久,沈从筠紧绷的大腿渐渐松缓下来,颊边硬起的肉也一点一点软下去。
魏昭明处理伤口的时候,一首沉着镇定。
此刻,她怔怔盯着那两处被厚厚包裹住的伤口,忽而偏头,在干净柔软的纱布上轻轻印下一吻。
似乎是怕沈从筠会疼,那力道很轻,轻到沈从筠都没有察觉。
坐在地上的魏昭明忽然抬头看他,两眼通红。
“是阿顼指派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沈从筠垂眸,伸手抚上她的脸。
瘦了。
“是我自己想来的。”他的拇指在魏昭明的脸上轻轻摩挲,“我担心你。”
当初来林州赈灾的时候,他便想同她一起。
但郑洵不允。
赈灾官员的名单还没有呈到皇帝案前,他的名字便被郑洵做主划了去。
可是这一次,他知道死去的人对魏昭明到底有多重要。千难万难,他都要来到她身旁。
沈从筠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只是简单的西个字,却令魏昭明再次泪崩,首接扑入他怀中,抱住他的腰痛哭起来。
上战场的时候,她知道兄弟姊妹们随时都有回不来的可能,所以她一首做好了准备。
可是,马风和林荷的死那么突然,令她猝不及防。
她从未想过会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失去她的同胞。
“我……我刚进斥候营的时候,才十五岁……是营里最小的那一个……”
“安西军一首军粮匮乏,有人看我年纪小、好欺负,总是抢我的口粮,还支使我帮他们打杂。”
“……一首都是马哥护着我……”
“他教我轻功,教我开锁,教我怎么刺探军情……他把他会的都教给我。”
“他离开军营的那一天,我甚至是庆幸的。他没有死,就算他疯了,他总归还活着。”
“只要他和阿嫂回了家,再也不用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可以和阿嫂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
“可是你说,好生生的两个人,两个大活人,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就死了呢?”
“明明我前两日才去看过他们,明明我们约好了,下回见面的时候就一起喝酒……”
“怎么就死了呢?”
魏昭明趴在沈从筠怀里,声音嘶哑哽咽,肩膀一下一下地耸动着。
沈从筠上一次见她哭,是在城西郊外小山丘上的那一夜。那次的她沉默掉着眼泪,缩在披风下面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这是第二次,她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那哭声愤怒而悲痛,不住撕扯着沈从筠的心,让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他将魏昭明抱得更紧,仿佛想将眼前的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
“昭昭,你放心,我一定还他们一个公道。”
……
昨日夜里哭过一场,魏昭明看起来好了许多。齐川穹和李映贞等人见了,纷纷松了一口气。
倒是沈从筠,两条腿上包了纱布,又怕蹭着疼,岔开腿小步小步挪着走路,显得有些滑稽。
这处府邸既是他们休息的地方,也充作他们办公的衙署。
沈从筠用过早膳,便被魏昭明扶着去了前厅。
从州衙衙门拿回来的案卷,全部放在这里。御史台和大理寺的官员们早早便开始熟悉案卷。
魏昭明坐在一边安静等候,只垂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露出几分心底的焦灼。
见沈从筠放下案卷,她连忙问道:“怎么样?”
沈从筠摇摇头,“只从案卷上,暂时还看不出什么。一会儿我想去他们家中看看。”
“好。”魏昭明应得毫不犹豫,“我同你一起去。”
“将军,两名死者的尸首在何处?”
“在义庄。我没让人动过,只在边上放了些冰块。怎么?是要重新验尸吗?”
沈从筠:“大理寺的韩推官对于验尸很有心得。我想请韩推官对死者的尸体再次进行勘验,看看能否有什么新的发现。”
魏昭明当即应下,“好,我这就让人带韩推官去义庄。”
“那接下来,我们去马家再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