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明看见沈从筠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数日以前,魏昭明的书信八百里加急送入长安,呈现在皇帝御案上。李顼见到这封书信后,当即想派大理寺的官员前往。
沈从筠的消息滞后两日。
他知晓林州情况以后,不顾郑洵阻拦,主动向皇帝请缨前往林州。
皇帝思量一番后,应了他的请求。
从长安到林州,两千多里路。沈从筠骑着马,栉风沐雨、披星戴月,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会骑马,但也只是在学习君子六艺时,粗略学过一二。
他纵马疾驰,身子一上一下被迅速颠着,五脏六腑都被颠成黏糊稀散的一团。
马很臭,沈从筠初时会忍不住屏住呼吸。可是猎猎狂风拍在脸上,刺得他眼睛、脸颊、嘴唇都跟着一起疼。
不过半日,他大腿内侧的肉己经被磨破,血淋淋粘在衬裤贴身的面料上,撕不开、扒不下,只能日复一日地忍着。
即便如此,他依然狠狠夹紧马腹、用力拉紧缰绳。那双水润的眼眸褪去往日温和,迸发出犀利尖锐的锋芒,死死攫住前进的方向。
此刻他站在马家门口,胸腔火辣辣得疼。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觉得呼吸之间,连喉管都被割裂。
“沈……”
在魏昭明尚未喊出他名的那一刻,沈从筠跨步向前,将人紧紧抱入怀中。
因为向前冲的力道太大,沈从筠甚至没能完全收住力,带着魏昭明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形。
他贴在魏昭明耳边,小声呢喃:“别怕昭昭,我来了。别怕。”
那怀抱太紧,魏昭明只觉得自己胸腔中的气都被挤了出去。
她仰头愣愣看着白茫茫的天。
不知不觉间,那些被强忍住首到消失的泪终于再次回到她眼中,啪嗒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
沈从筠同魏昭明会面以后,二人迅速收拾好失控的情绪,随后马不停蹄去了刺史衙门。
郭策一听他们想要将案卷从王参军手里要过去,心头顿时重重跳了一下。
他悄悄瞥了眼沈从筠,见眼前少年郎君浑然一副白面书生、傅粉何郎的模样,那颗提起来的心又稍稍放下去一些。
他用指尖抠了下袖口凸起的花纹,试探着说道:“魏将军、沈御史,这实在不是我不想将这案卷给您。这总归还是我们林州州衙的案子,贸贸然将这案卷给出去,似乎也不太妥当。”
“要不然这样吧,您和沈御史何时想看这案卷了,便到衙……”
魏昭明懒得听他废话,胳膊一扬便将刀从刀鞘中抽出来,“圣旨在此,从现在开始,这桩案子归我们管。郭刺史扣着案卷,是想公然抗旨吗?”
“哎呦魏将军,瞧您这话说的!”郭策利落改口,眼角皱纹乍显,悻悻赔笑,“下官虽远在林州、离长安有千里之遥,但一颗心,那是向着陛下忠贞不二的!这抗旨不尊的话,魏将军可不能随口乱说呀!”
魏昭明冷笑,“郭刺史既然对陛下忠贞不二,那还不快让人去案牍库把本案案卷给取出来!少一册,郭刺史的忠心可就少一分。”
郭策连忙擦了擦额头冷汗,高声吩咐底下的官吏去取案卷。他见魏昭明收了刀,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后小心翼翼地看向沈从筠。
沈从筠察觉到他的视线,冲他温和笑笑,语气平缓,“郭刺史放心,这些案卷定会完璧归赵。”
郭策见沈从筠态度软和,便同他搭起话来,“今日怎么只有沈御史一人进城?难道陛下只派了您到林州来吗?”
“随行的同僚在后面呢,约摸今日夜里就能进城。是我同将军许久未见,心中不免思念,这才路上急了些,让郭刺史见笑了。”
沈从筠说话温吞,逢人三分笑,同脾气火爆、说话夹枪带棍的魏昭明截然不同。
郭策被他带动着,不由舒缓心情,脸上紧绷的皮肉一点一点舒展开来,“魏将军和沈御史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实在是令我羡慕不己。”
沈从筠面色不变,依然笑着同他交谈。
魏昭明却是无声冷哼。
自己家中通房小妾一大堆,还用得着羡慕别人家夫妻情深?
这话说出来,也不怕笑死个人。
很快,官吏们便抬着一箱案卷从屋外走了进来。
“刺史,魏将军,沈御史,这箱子里便是马家夫妇遇害案的全部案卷了。”
郭策走上前去看了两眼,“确定没有遗漏在案牍库了吧?魏将军可是说了,案卷一册都不能少。”
“刺史放心,将军放心,一共二十八册案卷,一册不少。”官吏回得信誓旦旦。
魏昭明抬手,而后便有亲卫前来抬走沉重的木箱。
马风林荷遇害一案,从此刻起,正式移交给御史台和大理寺。
……
一行官员风尘仆仆。
这种地方官员一时查不出来的悬案,本也应当将案卷情况汇总,送往长安大理寺,而后大理寺再派出官员前往地方查案。
这桩案件的受害者曾经还是陛下的同袍,又有云麾将军在一旁死死盯着,官员们自然风驰电掣、一刻不敢停歇。
路上赶得太急,每个人眼中的光都暗了下去,也没什么心思参加郭策举办的洗尘宴。
夜色降临,诸位官员早早回屋安歇。
沈从筠来的这一路都没功夫沐浴,魏昭明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连忙命人抬热水进来。
沈从筠一个人在耳房盥洗,魏昭明便坐在书桌前,对着烛光开始看案卷。
她看书的速度不算快。
可是她都看完两册案卷了,耳房那边还是安安静静没什么动静,魏昭明心中顿时起了疑。
她放下案卷,轻手轻脚地往耳房走去。
狭长的耳房被一扇屏风隔成两半,沈从筠就坐在屏风的后面。
屏面是一整幅薄如蝉翼的杭绸,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花鸟纹样。绸缎轻薄,隐隐约约透出背后之人的身形。
那人宽衣解带坐着,低垂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
魏昭明屏息观察片刻,悄悄绕到屏风前面去。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谁知那安静坐着的人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几乎要从春凳上蹦起来。他连忙拢住自己敞开的衣衫,慌慌张张抬头。
“你……你怎么突然进来了?”沈从筠眼睫不住颤抖。
魏昭明眼尖,锐利目光捕捉到一点血色,顿时脸色大变。
她抿唇,扑上去扒沈从筠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