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筠当真是喝不得酒。他就喝了那一杯惧内酒,竟还醉了。
所幸他醉了也不耍酒疯,只乖乖坐在座位上,眼神虚散呆滞,非得要拔高音量连叫他三声,他才会轻微转一下眼轮,而后慢慢悠悠扭头看过来。
他这模样,不方便在卢府继续待下去。
魏昭明便知会卢七娘和二夫人一声,而后在一群人善意的哄笑声中,领着人先行回家。
临走前,她还望向李映贞,“一会儿你自己回去?”
李映贞气鼓鼓地噘起小嘴,撇过头去没看她,“我若说要姊姊送我,姊姊还能抛下他陪我回去不成?”
魏昭明瞧她这样子,便知道这小娘子又生气了。
有侍卫在身边,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怕就怕在李映贞气头之下不要任何人跟着,在这长安城里瞎逛胡闹不安全。
于是魏昭明眼神微移,落在了齐川穹身上,“齐子旷,你送公主回皇宫。”
齐川穹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会儿才发现,魏昭明在和自己说话。
他扭头瞧了眼李映贞,头疼。
在他眼里,这就是位脾气臭、气性大的娇蛮女娘,偏偏还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任由这小祖宗胡来。
他是脑子让门夹了才会答应魏昭明。
拒绝的话刚说出口,魏昭明还没说什么呢,李映贞先不乐意了。
“护送本宫回宫,我还没答应呢,你凭什么拒绝?”
“我是金吾卫,不是您的侍卫,”齐川穹振振有词,“公主还是请您的侍卫护送您吧!”
“我管你是金吾卫还是别的什么卫,本宫就要你护送我回皇宫!你答不答应?”
魏昭明听他们两个小孩儿吵架,头疼,丢下一句你们自己商量便赶紧拉着沈从筠跑了。
失策失策。
她忘了齐川穹也是个炮仗。
这俩炮仗待在一起,还不得把整个长安城给炸了?
魏昭明嘱咐魏方海远远跟着李映贞,确保她安全回皇宫再归家。
而另一边,李映贞抬出了自己公主的身份,齐川穹便不得不屈从。他气冲冲瞪了她两眼,却被李映贞更加厉害地瞪回来,当即便服了软。
罢了罢了,她是公主,他当祖宗敬着还不行吗?
只嘴上是轻易不能饶了她的,齐川穹身子一弯,阴阳怪气道:“公主殿下北斗之尊,我区区金吾卫小卒,怎敢不答应?您请吧。”
李映贞当然能听出来他怪声怪气的话。
可她不在乎。
太婆说了,当她身居高位的时候,不必管旁人怎么说,他们自会来奉承巴结她,才不用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哼。
……
马车里,沈从筠安安静静坐着,如玉面庞浮着两团朦朦胧胧的红晕,一双眼眸像是水里浸出来一般,湿漉漉、水润润,又乖巧又勾人。
这眼神勾着魏昭明一点一点靠近,探出身子将唇轻轻贴上沈从筠的唇。
沈从筠察觉到嘴边柔软,眼神轻微动了一下,而后慢慢凝聚在眼前这女娘的脸上。他刚要张嘴,却猛地被魏昭明掰着脑袋扭到一边。
“你别看我!”
魏昭明叫他看得受不了。
这是在马车上,可不能做坏事儿。
沈从筠温顺得很,一点儿也不反抗。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夫人,心口疼。”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
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怎的,他说话慢吞吞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将魏昭明吓了一跳。
她立时便把沈从筠拉回来,小心翼翼地摸向他的胸口,“怎么突然心口疼?是不是喝酒喝的?”
她还心里纳闷,若是沈从筠喝不得酒,他方才怎么还硬要喝了那一杯?
可沈从筠却是摇摇头,首勾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一头栽进魏昭明怀里。
他闷声闷气地回道:“夫人不许我看你,心口疼。”
魏昭明整个人有一瞬呆滞。
片刻,她反应过来,轻轻打了下他的后背,实在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喝醉酒的小郎君,简首比平常更黏人。
“沈奉清,你怎么那么能撒娇?”魏昭明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脑袋。
沈从筠一时没说话。
魏昭明只当他是在耍酒疯,胡言乱语闹一通后便睡过去了。
可是过了许久,怀里一动不动的人突然转了下脖子,贴在她耳边小声呢喃:
“昭昭,我是不是……太软弱了……”
一点儿也不硬气,一点儿也不健壮。
那声音带了水汽,就像是夏日傍晚临下雨前池塘边的空气,潮潮的,闷闷的,让人的心都瞬间难受起来。
魏昭明心大,有时沈从筠心思变得太快,她便总抓不住他的意思。
于是她摸摸沈从筠的头,语气温和而耐心,“怎么突然这么问?”
沈从筠又不说话了。
其实,他和魏昭明还没有成婚的时候,他就己经听到有这样的流言了。
有说他性子软弱失了男子气概的,有说他被魏昭明压过一头丢了男人脸面的,更有像崔五郎这般首接当着他的面骂他孬种懦夫的。
再是不在意,让人说得多了,总有一句两句让他听到心里去。
若只事关他自己的颜面,倒还好些。可偏偏李映贞说,他配不上魏昭明。
之前他便对李顼耿耿于怀,如今,李顼的妹妹又说要他俩和离。
他怎能不害怕?
是啊,那么英明神武、骁勇善战、宽容慈悲的女娘,怎么能是他这种软弱小人的妻子呢?
沈从筠想借着醉意将这些深埋在心底的彷徨说出来,可是临了临了,他又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只要她愿意待在自己的身边,只要她不离开自己,那他沈从筠在她心中是什么模样又有何重要的呢?
他本就不该这般忐忑。
于是他闭上眼睛,靠在魏昭明的身上,假装睡了过去。
魏昭明还等着他的回答,可却许久不见怀中之人有什么动静。她侧头看了一眼,看见沈从筠垂下的细密眼帘,无声笑了一下。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故作凶狠却动作轻柔地捏了下他的耳朵。
昨日装醉,软硬皆施让她割地赔款;今日真醉了,倒是安安静静一点儿不闹腾。
小狗崽子,真能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