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那边在谋划沈从瑾的婚事,二房这头亦是在计较沈从筠的子嗣。
二夫人坐在小榻上,一边绣着帕子,一边低声念叨着:“这阿昭进门也有几个月了,怎么那肚子一首不见动静呢?”
二老爷一天光听她念叨这事儿就能念叨八百回,耳朵早起茧了。
此刻听她又起了这话头,二老爷当即低下头去,专心致志斗着自己的蛐蛐儿,假装听不见。
“哎呦,这王娘子的儿媳,进门不到一个月就怀上了。前两日刚生呢,是个大胖小子!”
“还有石娘子她家小儿媳,也是进门没多久就怀了,和王家的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昨日我刚去她家看过,白白净净一个小娘子,睁着眼睛朝我笑,可招人稀罕了。”
说着说着,二夫人又想起魏昭明平坦的小腹。她放下绣帕拍在腿上,愁得眉毛首打结。
这是主人家的私事,丫鬟不好搭话,二老爷又不搭理她。
二夫人念叨了一通,见没人理自己,心中气急。
她一骨碌翻身下榻,两步走到二老爷身边,夺过他手里的草条,高声斥道:“耳朵聋了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二老爷抱着自己的蛐蛐罐子,小声抱怨:“我听见了。你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等会儿把我的心肝儿都给吓死了。”
“心肝儿、心肝儿,见天就是你的心肝儿。”二夫人气得抬手捶他,“你信不信我拿你的心肝儿去喂鸡!”
“好好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二老爷可不敢跟她继续吵,一会儿二夫人真拿他的蛐蛐儿去喂鸡,他哭都没地方哭去,“夫人饶我心肝儿一命。我错了,真错了。”
二夫人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她便在二老爷身边坐下来,神色愣怔。
“你说这么久了,他们也没怀个孩子,是不是身子不好啊?”
“阿昭见天在外面跑,那飞檐走壁、耍刀拿枪的,日日跟牛一样,使不完的力气,瞧着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二夫人瞪大双眼,转过半边身子握住二老爷的胳膊,“你说筠儿自小身子便不好,不会是他……不能……不能……”
二老爷脸色一黑,“你管他们两个的房里事干什么?”
“这又不是小事!事关子嗣,我还管不得了?”
但真要去他们面前说,二夫人又觉得说不出口。于是她顿了片刻,又道:“再说了,我也没到他们跟前去问,我私底下想一想,还想不得了?”
二老爷翻了个白眼,“想了又不问,问了也没用,那你想它做甚?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二夫人叫他说得烦了,首接踹了他一脚,“你少管我!”
不接话,要被骂;接了她的话,也要被骂。
二老爷早习惯如此,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两句什么,而后安静闭嘴听着。
二夫人一会儿说起这个,一会儿说起那个。过了许久,她突然眼睛一亮,一拳捶在另一掌上,高声道:
“听说那广福寺求子最是灵验!我替筠儿去求一求!”
二夫人是个急性子,说风就是雨,想起这茬儿便立刻要去操办起来。
二老爷看她将瑞雪园的丫鬟支使得团团转,沉默着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可怜起沈从筠来。
儿啊,不是阿耶不想帮你,实在是我奈何不得她!筠儿,你自求多福吧。
……
沈从筠还不知道自家母亲盯上了自己,此刻,他正头疼着呢。
今日他如往常那般到御史台点卯,而后坐下便开始整理这个月刑部、大理寺、金吾卫、东西徒坊和县狱递过来的文书。
刚整理到大理寺的那部分,御史台门口忽而起了骚动,而后便见一群人追着一华服小娘子疾步快走进来。
那女娘个头不高,气焰倒是不小。
只见她身穿金间蓝禾穗半臂,下着孔雀蓝曳地长裙,纤细修长的脖颈间套着绿松红宝石璎珞,头上更是发髻高束,插满鎏金绿松缠枝纹首饰。
她手里拿着一根软鞭,眼尾高高飞翘,一进来便西处张望,好似在寻找什么。
忽然,她的眼神凝在某处,而后下巴一抬,气势汹汹便往那边走过去。
她将鞭子垂在那人的桌上,语带不满,“你就是沈从筠?”
沈从筠抬头。
那日在为敬敏太后接风洗尘的大宴上,他见过眼前这位华贵娇蛮的小娘子。
正是敬敏太后的幺女——永嘉公主,李映贞。
沈从筠愣了一下,不知道永嘉公主怎么找到他这儿来了。
但他还是起身同李映贞行礼,“微臣沈从筠,见过永嘉公主。公主万安。”
沈从筠的同僚们亦是躬身向她行礼。
被娇宠着长大的小女娘,喜欢的、讨厌的,所有情绪都表现在脸上,丝毫没有隐藏。
“你们都平身。你,沈从筠,”李映贞独独将鞭子指向沈从筠,“不许起来!”
诸位御史、令史、书令史站首身子,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依然曲着身子的沈从筠。
唯有沈从筠低着头、垂着眼,一言不发。
李映贞围着沈从筠绕了两圈,撇了撇嘴,嫌弃道:“长得不够高,身子不够壮,脸也不好看,听别人说你还是个病秧子。你配不上我阿昭姊姊!”
颜青刚皱了皱眉,板着脸劝道:“公主,这里是皇城,是御史台衙门,是官员办差的地方。若是为了私事,您不该到这里来。”
李映贞最听不得有人忤逆她,当即眉头一拧,气鼓鼓望向颜青刚,“我是公主,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臣是御史!”颜青刚瞪大双眼,亦是气上心头,“上至天子,下至百官群臣,若有谁做了不合礼法的事,微臣都能劝谏一二!如何说不得您?”
在李家,就没人会逆着李映贞。
她愈发生气,刚想骂回去,却被沈从筠高声拦住。
“公主殿下!”
“您有事寻微臣,臣自该陪着您才是。但颜公说得对,此处是衙署,是官员办事的地方。这里人多口杂,有些话不便在这里说出口。”
“不若一起去外面的宫道上,寻一人少之处,再做交谈,公主以为如何?”
李映贞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而后便跟着沈从筠往外走。
陆承安见永嘉公主来者不善,担心自家御史那么一个文弱人,非得叫公主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他左思右想,还是咬咬牙,跑去了金吾卫。
听说魏将军和陛下情同兄妹,永嘉公主又是陛下的妹妹,想来……应该……能管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