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
魏昭明只记得唐家郎君在吏部做侍郎,至于旁的,她倒是没什么印象。
“为什么要先去查探他们家?唐家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高门大户之间,许多事便藏在那些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处。
墨云擅长打听,每回他出去听了什么事儿,便会回来说给沈从筠听。这长年累月地积攒下来,沈从筠倒也知道了不少事儿。
“刚才那商人说,购买梦仙子的小娘子身上带了鎏金铜钱,那她应当就是哪家娘子身边极为得脸的丫鬟。”
“橘子是贡品,在这长安城内是稀罕玩意儿。可是,一个小丫鬟的荷包上就绣着橘子,那我便猜,这橘子在小丫鬟的家中应当只是寻常。”
“唐家的当家主母姓楚,是余杭人。苏杭一带,正是产橘之地。”
听沈从筠这般解释,魏昭明恍然大悟。
“这样的话,口音对上了,铜钱对上了,橘子也对上了!你的头脑果然比我好使。”魏昭明抚掌,“那便先去唐家探一探这位楚娘子。”
她正要起身,却被沈从筠拉住了手。
“夫人,现在是夜里。我们白日再去。”
魏昭明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果然夜色深深。好不容易探查到一点线索,一个激动,竟忘了时辰。
“明日,我们先让不良人去查一查楚娘子的行踪。”
有了具体的一个人,再去查便简单许多,还真叫不良人查出点东西来。
过了两日,魏昭明下了朝,便和沈从筠首奔唐家而去。
沈从筠一介七品小官,唐家可以不放在眼中。但魏昭明乃当朝云麾将军,又是陛下的亲信,总该给她几分面子。
唐家管家请二人在花厅稍坐片刻,通禀主人家后,便请他们去了中堂。
楚流徵楚娘子是孀居的寡妇,一袭素衣,通身装饰全无,唯有一根银钗束发,十分朴素简约。
她扶着丫鬟的手缓缓而来,对着二人屈身行礼,“云麾将军晨安,沈御史晨安。”
夫妻二人亦是起身还礼,“娘子晨安。”
“我如今深居简出,似乎与二位并无什么交集。二位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楚流徵开门见山,沈从筠倒也没有藏着掖着。
“楚娘子虽然深居简出,但想来对沈某手上的这桩案子,应当也有所耳闻。某今日来寻楚娘子,是因为在追查过程中发现,有百姓在那庄子附近看到了楚娘子的车架。”
楚流徵笑了一下,语气平淡,“沈御史这话可就有些滑稽了。怎么?就因为我的车驾在那庄子门前经过,沈御史就要怀疑是我杀了他们吗?”
“娘子误会了。楚娘子与他们素昧平生,您是高门贵妇,他们不过是升斗小民,我怀疑您杀他们做什么?”
沈从筠摇头,眉梢微扬,似乎有些惊诧楚流徵的话。
“不过是查到了一点线索,过来走一趟,想问问您那日经过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动静罢了。”
听闻这话,楚流徵的指尖轻轻掐了下衣袖,“那倒是我误会沈御史了。”
“不过,车夫驱车,我只管在车中坐着便是。若非沈御史今日前来,我都不知晓那日经过了那处庄子。”
说着,楚流徵微微抬起下颌。
她顿了一下,眼波流转,头颅亦是跟着转向沈从筠,“倒是可以问一问我家车夫,那日驱车时可有见到什么异常。兴许能为沈御史答疑解惑吧。”
“如此,那便多谢楚娘子了。”沈从筠坐首身子,朝她拱手致谢,“还有一事,某有些好奇。娘子深夜出府,可是有何要事?”
“外子新丧,葬于城外。”楚流徵垂下头颅,眉眼低垂,眼尾处有浅淡的悲痛之色滑落,“我心中不舍、夜不能寐,可夜里又不能出城,便驱车去万佛寺祭奠他。我在万佛寺,为他点了长生灯。”
“可是,”沈从筠话锋一转,“百姓见到楚娘子的车驾出现在那庄子边两次。我并未问是哪一日,娘子是如何确定那一日就是去祭奠亡夫的呢?”
楚流徵愣了一下,眸光微微闪动,却又立刻归于戚戚。
她叹了口气,声音中带了几分哀伤,“因为,我多次夜里出里坊,都是为了去看他。”
“说出来不怕沈御史笑话,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便格外思念郎君。他们只见我出去过两次,但其实,我应当去了三西回的。”
这话倒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不过是一位刚刚丧夫的寡妇思念亡夫,屡次深夜外出祭奠罢了。
唐家在这长安城内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求一纸深夜出坊的文书,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沈从筠没再揪着此事,只道:“娘子与唐郎君伉俪情深、鸾凤和鸣,却不想一朝阴阳两隔,实在令人叹息。但,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娘子节哀。”
楚流徵适时抬起手,捻着帕子压了压微微湿润的眼角,“近来我夜里总是休息得不好,身子着实有些乏弱。若将军和御史没有旁的事要问,那我便不多留你们了。”
“楚娘子身子要紧,我们也不多叨扰了。只是还请娘子命这几回送您出城的车夫到我御史台衙门做个简单的问话,稍后我再派人将他们送回来。”
“管家。”楚流徵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去办这些事,自己则是起身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婷婷往外走。
在她们路过沈从筠的时候,沈从筠突然说了一句:“娘子身边这小丫鬟衣裳上的橘子纹样倒是不错。可惜,橘生淮北为枳,沈某久居长安,是没有口福了。”
楚流徵脚步微顿,转过半边身子睨了他一眼,“我娘家盛产柑橘。若沈御史喜欢,待到秋日,我命人送一些橘子到您府上去。”
“娘子盛情,某却之不恭。”
说罢,沈从筠俯身作揖。
楚流徵没再多说什么,双方就此分道扬镳。
即将要转弯的时候,魏昭明耳尖微动,往后瞧了一眼。
她看见楚流徵穿过抄手游廊、走进小门,忽而俯身在同什么人说话。
她往边上走了两步才看清,原来是一只黑犬。
楚流徵抱着它,笑得温和灿烂,脸上全然没有方才提起唐郎君时的悲伤与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