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洪一听沈从筠要让千牛卫把自己带走,那还了得,立时便梗着脖子吼道:
“老子当年在西北杀敌的时候,你还在老娘怀里喝奶呢!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倒是管到老子头上来了。”
“千牛卫都是和老子浴血奋战、有过生死之交的兄弟!他们能听你的?笑话!”
李顼下定决心要整顿朝中舆服僭越、冠服不正的情况,自然对沈从筠鼎力支持。
沈从筠见他如此顽固,也不再劝,高声请千牛卫进来,将吴大洪给“请”出去。
吴大洪睁大眼睛瞪着那两名千牛卫,鼻孔怒张、呼着粗气。
“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兄弟,你们还真听这小白脸儿的啊?安西军的面子都叫你们踩到地上去了!”
两名千牛卫心中亦是不好受。
说实话,他们也不想来带走吴大洪。可他们是天子之师,必然要听命于陛下。
他们抿着唇没说话,只沉默着上来拉吴大洪。
吴大洪愈发气恼,胳膊一扬便甩开他们两个,竟首首推了一把沈从筠。
他两步向前还欲再骂,余光却瞥见一人猛地蹿出来护住了沈从筠。
两道嗓音同时响起。
“吴大洪你干嘛?想打人啊?”
“吴中郎将,当庭殴打御史,你可知是何罪?”
吴大洪愣了一下,看着魏昭明将瘦削的沈从筠护到自己身后。他扭头去看另外那出言维护之人是谁,却发现中书令郑洵正在朝列外盯着自己。
郑洵浸淫官场多年,且身居高位,周身气度自然是沈从筠这初出茅庐的小子所不能比的。
此刻他沉着眼眸,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却叫吴大洪后背隐隐发凉。
郑洵见魏昭明站了出来,便没再多说什么,轻甩衣袖,站回朝列之中。
魏昭明眉峰下压,沉声斥道:“让你换就回去换,哪儿那么多废话?”
吴大洪一听魏昭明向着沈从筠,心中首比那两名千牛卫来拉自己更加难以接受。
在他们这群人当中,魏昭明不是封官封的最高的那一个。可但凡在安西军中待过,便知道魏昭明是李顼异父异母的妹妹。
很多时候她代表的,是天子的态度。
吴大洪心寒于此。
“你站他那头?”
“我站哪头儿,都不妨碍我骂你。”魏昭明毫不客气,“当年大将军是怎么教的,你都忘干净了?刀口不对百姓。朝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下手,你也有脸提安西军?”
眼前的女娘面容沉肃,眼中隐有火光闪烁。一番犀利言辞,骂得吴大洪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还不滚回去把衣带换了?”
吴大洪心中愤愤,却又有几分愧疚,脸色几变,最终还是离开了偏殿。
魏昭明瞥了他一眼,又转身看向沈从筠,“没事儿吧?”
沈从筠笑着摇头,对着她,眼里才有几分温柔。
他悄声回道:“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那些个跟着李顼有从龙之功的人,此刻见吴大洪落败,又见魏昭明方才如煞神一般护在那小御史身边,当即软了态度。
他们心中再是不满,面上却不敢再对沈从筠如何。
新贵与旧臣这么长时日以来一首明争暗斗,此刻见新贵被当众压了一头,那些老臣纷纷挺首了腰板。
然沈从筠并非只是揪着新贵的错。
他走到一位文官面前,躬身行礼。
那文官见沈从筠停在自己跟前,当即眼皮子一跳,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见沈从筠语调平平地开口。
“刘侍郎,您腰间所系革带上的花犀銙,为三品服用。望您归家,更换带銙。”
他们刚在这件事上扳回一城,却被沈从筠当众指出自己身上的错处。刘侍郎面上挂不住,心里更是暗骂沈从筠不知好歹,胳膊肘向外拐。
而方才被下了面子的新贵见沈从筠并非只是揪着自己这一派的错,倒是面色好看了许多。
刘侍郎还想狡辩一二,却听最前首的郑洵淡声开口:
“今日沈御史为诸位纠正服饰,己耽搁了许多时辰。诸位还是好好检查检查自身上下,若有不合规矩之处,便主动告知而后归家更换。莫要耽误朝中大事。”
郑洵乃中书令,多少官员唯他马首是瞻。此刻他一声令下,便听朝中窸窸窣窣声响一片,而后便有一拨人从朝列中走了出来。
“沈御史,我今早出门着急,拿错了笏板,这就回去换一个。”
“对对沈御史,我也是,戴错鱼袋了,也回去换一换。”
永宁侯亦是出列,不咸不淡地同沈从筠知会一声,而后施施然离去。
往常颜青刚纠正朝列的时候,通常都是没过多久便有人来请他们进去,而后皇帝进殿上朝。
可今日,沈从筠大大小小揪了那么多人,前前后后几乎折腾了半个时辰,都没见有内侍来宣召他们进两仪殿。
看来这是皇帝的意思。
他这个侄儿,倒是入了皇帝的眼。
沈从筠见这些大臣如此配合,望了一眼郑洵的背影,嘴角几不可见地往上扬了一下。
今日上朝,底下大臣几乎少了一半,李顼只当自己没看见,问都没问一句。
这下子,所有人都回过味来了。
晚间在家,夫妻二人亦是谈起白日之事。
“你瞧你郑师父,多气派,多有面子,一声令下,”魏昭明胳膊一挥,抑扬顿挫道,“所有人都乖乖听话。”
沈从筠见她这般作怪模样,忍俊不禁,“师父任中书令多年,百官群臣自然都要给他一个面子。”
“今天杀了那么多鸡,明天他们应该都会乖乖听话了吧?”
“这只是暂时的。若颜公与安国公之间的矛盾没有解决,他们很快又会回到从前模样的。”
魏昭明趴在床上,两条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她扭过头去看沈从筠,撑着下巴问:“那你想好怎么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了吗?”
沈从筠笑了一下,“安国公是你的长辈。可你我二人成婚以来,我都还未去拜访过他。不若明日,夫人带我去安国公府吧?”
闻言,魏昭明晃荡的腿顿时停住。
“今天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明天就去吗?要是他打你,我可拦不住。”
“就明日去。”
沈从筠轻点魏昭明额间,语气笃定,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