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苪善为母祈福、受皇后娘娘嘉奖一事，传回郭家倒是在当地为郭父大大长脸。郭父上官更是拍着他的肩膀说，有女如此、其心可慰。
郭父从前甚少得上官夸奖，如今因为女儿在上官面前得了脸，自然更加舍不得郭苪善去死。
郭苪善的这一步棋，算是保住了她自己的性命。
佛家不收俗门弟子，她便在宝光寺山脚下的一处皇庄住了下来，吃斋念经，为家人积攒福德。
此事过后，京中上下议论两日，便又将视线转到了其他事上。
郭苪善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魏昭明和沈从筠这对小夫妻，一个在金吾卫当差，一个在御史台做官，忙忙碌碌、平平淡淡，倒也十分宁静恩爱。
首到这日。
沈从筠正坐在衙署翻阅文书，忽而听闻外间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便好奇抬头向外望去。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衙门皆在皇城之中。虽然同僚与同僚之间逼急了高声吵架也是有的；可如现在这般骂得这么凶的，倒是不多见。
沈从筠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太听清。想了想，他还是起身往外走去。
“……你！你！你这无德无礼、粗鄙无章的小人！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不死何为！”
沈从筠愣了一下。
是颜公。
“你个老不死的骂谁老鼠呢？咒谁去死呢？你爹我偏要活的好好的，气死你！”
这声音有点耳熟，沈从筠应当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苍髯老贼！皓首匹夫！朗朗乾坤之下，吣的什么胡言？上殿不退履、入宫不下剑，如此不忠不义之徒，竟敢妄称是我父！不死何俟！”
“你个瘦竹竿子，老子一拳能打死俩！还敢跟我动手？我掀了你的头盖骨！”
“哎哎哎国公爷！国公爷！别动手啊国公爷！”
“两个老头子一把年纪了，打什么？一个两个看戏啊！拉人呐！”
这个声音倒是听出来了。
是魏昭明。
沈从筠加快步伐走过去，往右一拐出来，一眼便瞧见厮打在一起的两拨人。
说是两拨人厮打倒也不太对，边上围着的都是拉架的，只有中间那两个上了年纪的才真正在动手。
一个老头揪着另一个老头的头发，另一个老头又揪着对方的胡子。俩人互相瞪着对方，眼睛睁得有如铜铃，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就是这般，俩人还在对骂，唾沫星子在空中胡乱飞舞。
魏昭明艰难地挤在两个老头中间，一边抬手挡住安国公的勾拳，一边拉住颜青刚的扇掌。
可她只有两只手，怎么能挡得住西只拳头？而且这俩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一个七十有二，一个六十有西，她又不能真用蛮劲把他们分开。
魏昭明夹在中间，倒是莫名挨了许多打。
沈从筠远远望见这情形，当即疾步快走前来阻拦，口中还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俩老头正打得激烈，一听皇城走水，倒是立刻停了下来。
魏昭明见状，连忙趁着机会分开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架着安国公便往远处走。
“哪儿走水了？快去救火！”
沈从筠匆匆停下脚步，对着众人躬身行礼致歉：“皇城之中一切安好，并未走水。此乃下官情急之下撒的谎，还请诸位见谅。”
安国公一听自己被耍了，当即吹胡子瞪眼，“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一言不合就冲上来薅我头发，教出来的小子也这么无赖！你还说我粗鄙无礼？我看你才是无耻小人！”
察觉到他又想冲到颜青刚那边去，魏昭明当即把人拉得更紧，“大将军，那不是无赖小子，那是我男人。”
安国公顿了一下，更气了，压低嗓音骂道：“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眼见双方又有打起来的趋势，沈从筠连忙走到中间劝架：“颜公，安国公，这门外都是百姓，您二位又是朝臣，在此处厮打起来，朝廷威严何在？”
“而且皇城之中，不得高声喧哗，不得污言谩骂，更不得厮缠扭打。”
“此处离御史台不远，若叫台院同僚们听见了、看见了，一纸弹文投到陛下跟前，您二位立于朝堂待罪，总归是失了体面。”
说到此处，沈从筠微顿。
他向前两步，走到安国公跟前轻声提醒：
“国公是跟随陛下打天下的汗马功臣，颜公又是在御史台待了数十年的老臣，真要闹到陛下面前，那又是一桩麻烦事。”
“国公算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如何舍得叫陛下为难呢？”
魏昭明听了这话，连连点头附和：“陛下十来岁的时候，就是在您手下当兵的。咱们可风风雨雨十来年了。”
“大将军，陛下当这皇帝不容易，咱不给他找事儿，啊？”
“我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轻易不给他找事儿。要不是他……”安国公冷哼一声。
颜青刚见他如此颠倒黑白，愈发气恼，“你嘴上说的倒比唱的还好听！你口口声声说不给陛下找事儿、不给陛下……”
“颜公！”沈从筠拔高声音叫住颜青刚，又走到他跟前劝道，“颜公，您身为殿中侍御史，最是清楚明白这皇城里的规矩，也更该以身作则才是。”
“安国公武将出身，性情豪迈不羁，若言行举止有不合规矩之处，便该由御史一一指正。可若连御史也不按章行事，国公爷乃至旁人如何能听从咱们御史台的话？”
“颜公三思。”
颜青刚与安国公积怨己久。
他方才是被那老匹夫激怒，一时气坏了头脑，这才失了理智，在皇城中和他扭打起来。
此刻听沈从筠一番话，当即便清醒过来。
两个老头儿远远对视一眼，撇过头去，皆是从鼻腔中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安国公袖子一甩，刚要走，却发现魏昭明还拉着自己。他当即眼睛一瞪，“还不松手？”
“去哪儿？”
“回家！”安国公吼了一嗓子。
魏昭明当即松手。
他现在看到魏昭明就痛心疾首。
个憨货！就因为联姻，好好一个女将军，都成御史台那边的人了！
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
想到这儿，安国公又不满地瞪了眼沈从筠，仿佛他是什么诱拐名门千金私奔出逃的白脸书生。
沈从筠察觉到那道凶狠目光，面上若无其事，后背却是一凉。
而安国公刚走没两步，又想起来什么事儿，转过头去对着魏昭明不情不愿道：
“明日休沐，你阿婆叫你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