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魏昭明眉头愈发紧蹙。
她伸手招来方海,小声耳语两句,而后按下刀鞘跟着徐修匆匆忙忙赶过去。
东司外侧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齐川穹背靠粗壮树干。
只见他左侧髀股中央破了一条长口子,伤口上方以布带紧紧缠扎。他拖着有些使不上劲的腿,咬牙挣扎着起身,额头细细密密皆是冷汗。
可他依然不能如愿。
就在他左腿一软、再次摔下去的时候,一只手忽而从旁伸出,稳稳将人托住。
“受伤了,还逞什么能?”
齐川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正面无表情训斥自己的魏昭明。
魏昭明没再多说什么,手上一个用力便将人放到地上,伸手就想查看齐川穹的伤势。
可她刚探手出去,却被齐川穹用力挡了回来。
他涨红了一张脸,小声拒绝:“将军,男女有别……”
魏昭明乜了他一眼,一手强硬按住他的手,一手剥开伤口处层层叠叠的裤子,仔细查看。
伤口己经上过药、止住血。口子很长、却不深,想来那人用的应该是细细窄窄的刀片。
可若刀口不深,应当只是皮外伤,为何他会腿软站不起来?
魏昭明心思微动,伸出手指在他伤口处轻轻抹了一下。
徐修见状,连忙高声质问,连齐川穹都来不及拦他。
“将军,您这是作甚?中郎将好不容易止住的血,您为何又要戳他伤口弄出血来?”
“你说,他这伤口,止不住血?”
魏昭明眸光一凝,眉间渐起凶戾之色。
她抬手将指尖凑到鼻下细细嗅闻,而后便恍如被雷劈中一般,整个人愣在原地。
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
她绝不会记错。
魏昭明的手微微颤抖,漆黑瞳仁中有暴风骤雨积聚。而在那片混沌风雨中,是成千上万名兵士壮烈的悲鸣。
下一瞬,她猛地拔刀起身,周身气势凌厉逼人。她正拔腿往校场走,却被一人用力拉了回来。
“夫人,你要去哪儿?”
是沈从筠。
他坐在看台上,见魏昭明脸色不对,心中有些不放心,便跟了出来。哪想正走到此处,他便见自家夫人提着刀气势汹汹要去砍人。
他连忙将人拦住。
魏昭明深吸一口气,拿着刀的手微微颤抖。她扭头看向沈从筠,眼眶猩红,满目杀机。
“你别拦我。”
沈从筠越过魏昭明,瞅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齐川穹,回想方才见到魏方海去寻陛下跟前的杨公公,心中立刻有了猜测。
“齐中郎将遭人暗算,你让方海去寻杨公公,约莫是想请陛下悄悄围了这校场,莫要让那贼人趁乱逃出去。”
“可你现在便跑出去寻仇,敌人在暗、你在明,除了打草惊蛇,你抓不住……”
“那不一样!”魏昭明猛地拔高声音,连着浑身都颤抖起来,“他是赤裸裸向我在挑衅!挑衅!她知道我能认出来!我今日定要抓住他!沈奉清,松手!”
可魏昭明这般不讲理智、几近疯魔,沈从筠如何放心?
他更紧地握住魏昭明的手,还欲再劝,“昭昭……”
可魏昭明心急如焚,实在听不得他再与她讲这些道理。盛怒之下,她抬手用力甩开沈从筠的桎梏。
她手上力气向来便大,加之沈从筠对她没有防备,竟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魏昭明眼睫轻颤,脚尖微微往那处挪了一点。她的目光短暂地落在沈从筠身上,而后再次撇开。她什么也没说,只杀气腾腾地往前走。
“昭昭!”
“将军。”
魏昭明顿住脚步。
“云麾将军,陛下口谕。”杨德贵一甩拂尘,施施然走了上来。
沈从筠眼中有几许失意低落,屈膝跪下,低着头没再说话。
齐川穹和徐修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这场面为何竟演变到如此田地。两人冲着对方相互摇头,而后扶持着跪在地上。
唯有魏昭明还站着。
杨德贵眉尖一跳,心中暗自祈祷这姑奶奶快快跪下,千万别给他惹事儿。若不然,陛下饶不了他。
魏昭明咬紧牙关,首到口腔中弥漫着浓浓血腥味,她才呼出一口浊气。她将长刀收回鞘中,单膝跪了下去。
杨德贵亦是松了一大口气,朗声宣读皇帝口谕:
“云麾将军领左金吾护卫京城有功,辛劳备至,特准其在家中休假两日、舒畅心神。钦此。”
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让她在家休假了?
齐川穹想不明白。
他望着首挺挺跪在那儿的魏昭明,心头涌上几分担忧。
魏昭明听完那道口谕,闭眼生生咽下那口血沫,仿佛吞下一口毒药,五脏六腑疼得厉害。
但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沉声领命:“臣,遵旨。”
杨德贵见魏昭明这般,心头也有些许不忍,弓着腰低声说道:“将军快快请起。陛下与您情同手足,如今这般,他也是为了您好。”
魏昭明嘴角咧出一点轻笑,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苦涩,“我知道。”
“陛下一番苦心,将军心中明白便好。”杨德贵默默叹了一口气,朝着她微微躬身,而后疾步离去。
魏昭明从地上站起来,正失魂落魄地往外走,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
她望着那白皙掌心、沿胳膊向上,一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他正一脸担忧地盯着自己。
“昭昭,同我一起回家吧。”
魏昭明盯着他看了几息,缓缓挪开了视线,“你先回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拖着沉重双腿,鞋面擦过脚下粗砂石砾,发出沙沙响声。她走在这阳光曜日下,却仿佛一具冢中枯骨、行尸走肉。
沈从筠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
他心疼,不解,还藏了几分失落。
他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眉眼低垂,恰好掩住眸中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