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心里，就这样差吗？”
宋醒河想，有生之年，他居然能在现实里听见如此……狗血的念词。
即便如此，他依旧兴致缺缺。
不过是势利眼的女人抛弃了傻不愣登苦苦追逐她的傻缺男人，转而投入了条件更优的男人的怀抱的老套桥段。
话本里都写烂了。
现实里也不少见……呵。
“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以至于宁可死遁逃离萍水，也不肯投靠我，换得一世安宁？”
“我们不是友人吗？你为何不肯信我！我何曾辜负过你……竟沦落至此，连你的生死讯息，都要靠外人告知？”
“别这样一言不发，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不会再心软了。”
宋醒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这显然不是会发生在仆从之间的对话。
这个男人说，“逃离萍水”……所以，他是萍水人？
脑内迅速过了一遍近日来访的宾客名单，宋醒河呼吸一窒，额角一痛，险些要昏厥过去——
说话的人，是万象宗的宗主，林枫晚！
同为十二仙长之一，林枫晚和裴观鹤年龄相仿，关系算得上融洽，与宋氏也渐渐熟络。
万象宗和萍水扶氏来往密切，手握多条商道和航线，宗内高手更是层出不穷。虽然和宋氏的关系算不上同盟，但也是时常往来贸易的合作伙伴。
所以宋有乐升迁，他自然也在邀请宾客的名单中。
难怪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人声音有点耳熟……
等等。
他，是在和谁说话啊？
这样炸裂的秘辛，若是能细心聆听，说不定能成为大哥未来拿捏万象宗的把柄！
乖乖，大权在握的万象宗宗主也能有求而不得，沦为裙下臣的一天……
他现在万分好奇，站在林枫晚身旁的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探索欲和微妙的忐忑，在他心里天人交战。宋醒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将听觉的敏度放至最大。
“你非要这么觉得，我便无话可说了。”
那女人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了，宋醒河却倏忽睁开眼，如遭雷击。
——怎、怎么会！
李韫玉红着眼圈，声音颤抖又沙哑：“反正，无论我怎么辩解，你总是会把我往最不堪的方向想……一首如此，从未变过。那又何必开口问呢？”
为什么会是李韫玉。
宋醒河张了张口，只觉得一阵绵延的火，从胃中一路烧到咽喉，灼热难忍。
可是脑袋却一阵冰凉，像是被人当头泼了冷水，站在萧瑟的寒风中，疼痛欲裂，西肢不断泛起彻骨的寒冷。
这女人……果然…果然！全都是骗他的！！
温和的问好也罢，贴心的照顾也罢，全部都是为了迷惑他，好真正攀上高枝的伪装！
他居然险些着了她的道，真的要松口，勉强同意她和大哥的事了——
哈哈……
居然、居然有人敢把他当狗耍……！
宋醒河怒火中烧，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拎着这恶女的衣领质问。
却听见她小声的啜泣，和异常麻木的陈述：
“他死了以后，阴魂不散。不分昼夜地缠在我身侧，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去陪他？我很害怕，天天做噩梦，可是却没人能救我。”
林枫晚错愕地瞪大双眼，讷讷道：“扶弦他——”
“你知道的呀，我从来没有爱过他！你分明知道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是他不顾一切，偏要横刀夺爱，把我抢回家里做妻子的！从头到尾，有哪怕一个人问过我的意见吗？……我从一开始，爱的人就只有吕陇，你亲眼看见过的，你也是在吕陇开设的筵席上认识我的，难道全都不记得了吗！”
李韫玉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喊。
“可我只是个凡人，没有灵力，也没有家世，你们这群天潢贵胄变着法子作践我，蹂躏我……我难道有一丝一毫反抗的可能吗？丈夫死了，变成鬼魂，还催着我下地狱陪他，我也该果断自裁，跟着他去了，才是贤良淑德的好妻子，是不是？”
晶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那张小小的脸上滑落，坠在瘦削的下颏上。
“阿韫……”
林枫晚变得不知所措，呆呆地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手臂悬在半空，十分尴尬。
“我知道，我都明白。若不是扶弦对你强取豪夺，你早就嫁与如意郎君，过上平和幸福的日子了……我怎会不明白？若不是体谅你的凄苦，我又怎会时常出入扶府，只为了给你带些外头的东西解闷？”
“他关着你，不肯让任何人接触你……我也是费尽心思，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碰到你的。我从未想过要轻贱你，只是一时气急，才口不择言！”
李韫玉瞥了一眼他内疚的神色，心中悬起的石头终于平稳落地了。
谁能想到，她当初借着葬仪逃离萍水，一路辗转，都跑到千里之外的宋氏族地了，居然还能碰见故人……真是倒大霉了！
还好林枫晚为人含蓄，表达情感的方式比较内敛，她才能暂时先把宋听澜糊弄过去，再和他来僻静的地方掰扯清楚。
要不然，若是林枫晚当着宋听澜的面揭了她的老底，她这趟是嫁还是不嫁了？
自己之前对宋听澜扯了那么多谎，若是东窗事发，不知道要被怎么折腾报复……
那种事情，不要啊！
还好，当初在萍水的时候，除了扶弦自己，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强求这段姻缘的。
她随便编了些爱而不得被生生拆散的谎话，来骗人帮她做事，倒也从未翻船过。
……就连吕陇自己，好像都是这么认为的。
李韫玉百思不得其解。
这群聪慧过人的老狐狸，为何一朝糊涂，在萝卜浅坑都能栽倒呢……
扶弦死了以后，就算真变成了厉鬼，她没有灵力，也完全看不见啊。
这么明显的扯谎，居然还能有人信。
可见，真的没人希望她继续做扶弦的妻子。
算了，再加把火！
让林枫晚更愧疚些，之后才好谈条件。绝不能，让他把这些旧日的破事捅出去……
“哪里是口不择言……林公子博闻广识，秀外慧中，怎会识人不清呢。”
李韫玉垂眸，蹙起细眉，两行清泪缓缓滑下，哑声自嘲道：
“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尽可夫的淫妇，就是丈夫死了没几年便能攀上新枝，就是薄情寡义、自私虚伪、寡廉鲜耻……你满意了吗？”
哎呀。
好像说过头了。
林枫晚这厮，居然就这样望着她，默默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