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韫玉叹了口气,温声道:“小醒河,在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金银买到的。”
宋醒河冷笑一声,“比如,你的真心?”
他按下她想给他斟茶的手,因为情绪激动,嗓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别开玩笑了,你这样的人,真心值多少钱?”
“看来,你认定了我是虚荣谄媚,只为了钱才同你大哥相好的坏女人了。”
李韫玉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缓慢眨动眼睛。
“真是的……明明嘴上说着很崇拜大哥的话,心里却不自觉地把他当成沉迷美色的庸碌之徒了呢。”
“你……!”
“为什么不相信听澜的眼光呢。”她说,“我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宋醒河被她温柔且坚定的话语堵得哑口无言,脖颈都涨红了。
这女人,眼神里分明没有轻视和鄙夷,却莫名看得他心中发慌。
“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是打心底里想和你处好关系的。”
她笑着把茶推到他面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醒河,给我一次机会吧?若相处一段时日后,你还是觉得我不配,再来发落我,如何?”
宋醒河没有回答她。
只是阴沉着脸,推开茶盏,拂袖离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惊奇地发现,李韫玉竟然是认真的。
哪怕他刻意躲着她,极力避免会面,她做的茶点和衣物,还是会同精心制作的香囊一起,被侍从送去他房中。
“……据说,那人向大少爷讨了花圃的差事。我今日当值时路过,满庭的白椿花盛放,洁白如雪,好生漂亮。”
宋绫坐在宋醒河身侧,摆弄着二少爷课间随意捏出的机关造物。
一只飞到一半就坠落,摔得横七扭八的机械蝴蝶。宋醒河调试了轴承,似乎很快就能修好了。
“好香!”宋绫耸了耸鼻尖,“……似乎是椿花的香气?”
他的目光从悬挂在笔架的香囊上匆匆扫过,“没见过的东西。是裴小姐送来的么?我今天在正厅看见她了,是和裴家主一同来的。”
裴怀珠幼年时,双亲皆在讨魔征伐中不幸遇难。她是由同母异父的兄长裴观鹤带大的。
两人的母亲,裴今越,是上一代裴氏家主。平日里雷厉风行,德高望重。
她陡然殒命,裴氏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和恐慌。其中不乏想要趁机谋权篡位的,可裴今越对家族的影响实在深远,这苗头还未冒出多久,便被大家默契地掐灭了。
就在这时,少年裴观鹤带着一纸文书,身披褴褛,找上门来。
裴氏之所以接纳他,除了裴怀珠当时尚且年幼,只是婴孩,无法担当起家族重任之外,还有他长得九分肖似裴今越,以及他生父是赫赫有名的鬼修——温霖的缘故。
这孩子,或许会是可塑之材。
于是群龙无首的裴氏,毅然决然踏上了由诸位长老扶持裴今越亲子,逐步成为家主,掌握权能的道路。
好在,无论是裴今越,还是裴怀珠,都足够争气。
春去秋来,裴氏逐渐恢复了平静和繁荣,从裴今越逝世的阴影中走出。
而宋氏之所以与裴氏交往密切,是因为宋醒河、宋听澜和宋有乐的生母——裴鉴真,和裴今越,是只差一岁的亲姐妹。两人亲密无间,婚后也时常往来,与旧时无异。
裴今越死后第二年,裴鉴真就因伤心过度,身体衰竭,不得不搬往灵山休养。
至今未归。
“……不是。”
宋醒河微微蹙眉,“她的手艺,你不清楚么。”
小时候一同玩闹,裴怀珠一时兴起,要缝制布偶解闷。
结果折腾了一圈,最后莫名其妙把宋醒河缝到了廊檐下的柱子上,怎么都挣脱不出。
惹得前来帮忙的裴观鹤和宋听澜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笑声如雷轰鸣。
“哦,也是。”宋绫悻悻道,“针脚这样细密,若是裴小姐来,恐怕得把地板钉穿了。”
宋醒河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俊不禁。
……如果被钉在地上的不是他,恐怕还能笑得再开心些。
“说起来,二小姐要升副仙督的消息,传得好快。昨日才飞信回来,今日就有人登门拜访,前来疏通关系了。过几日的祝宴,恐怕要座无虚席了。”
“真厉害啊……”
宋绫感慨,“众妙门那般卧虎藏龙的妙处,都能混出头来。”
“阿姐她这些年,吃了许多苦。”宋醒河垂眸,睫毛轻颤,“可是,一次都不曾同我和大哥抱怨过。我除了多花些钱,暗地里替她打点人际关系,也帮不上什么忙。”
想要底下的人听话,雷厉风行立好规矩是其次,最重要的便是给够报酬。
钱没到位,要别人替你卖命,不是招笑么?
众妙门那样要舍身忘死,连同天道司的牧虬官一起,奋战在讨魔一线的地方,更是如此。
“说起来,”宋醒河抬眼,看向宋绫,“阿姐到哪里了?”
“还需大概两天,便能回府。我都筹备好了,你尽管放心便是。”
两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夜渐渐深了,宋绫打着哈欠,说要打道回府。
或许是因为阿姐时隔许久,终于能回一趟家,宋醒河变得有些亢奋,在榻上闭着眼,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闻着白椿淡淡的幽香,他不自觉地想起宋绫方才的话。
……那人栽种的白椿,当真如此绚烂么?
少年拢着衣衫坐起身,瞥了一眼窗外满盈的月色,踩着靴子,走出门外。
夜风习习,萤火点点。
除虫鸣外,万籁俱寂。
宋醒河的院子离大哥的院子并不远。跳上高墙,沿着走上一段,穿过郁郁葱葱的紫竹林,便到了栽满白椿花的花圃。
他记得,大哥并非热衷侍弄花草的性子。
在那人来之前,这里一首是荒废着的。远远望去,杂草丛生,蓬乱无序。
眼下,己是截然不同了。
宋醒河收敛心神,伸手去碰在月色下全然绽放的白花。摸起来像是抹好了薄薄一层清油的糖纸,润而坚韧。
他出神地想:能耐心把一片狼藉的花圃,修整成如今这般欣欣向荣模样的人,或许真的没有他设想的那么坏……
对她的态度,可以稍微温和那么一丁点儿了……吧?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窣窣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两个人。
宋醒河陡然一惊,下意识屏气凝神,缩进了茂盛的灌木中。
这么晚了,是谁竟如此有闲情逸致,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幽会!
“你为什么会在宋氏的族地?”
陌生的男声响起,语气里满是困惑和不解,以及一缕不断涌动的烦躁:
“我以为,你至少会为他守寡三年,做做样子……竟一刻都等不得,转头便攀上别的高枝了?”
宋醒河眨了眨眼,一时愣住了。
……什么意思?
下一秒,从男人口中说出的话语,更是让他惊讶到目瞪口呆:
“既然如此,为何不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