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笑庸急着去拿水,被人上来就是一通莫名其妙的指责,愈发上火,怒道:
“起开!别挡道!”
“你、你——”少年被他一激,本来只是想稍稍提醒一下便罢了,现在上了头,自是一步都不肯让了,“你就这样抛下她离开,不管不顾了么!负心汉!”
“……”
许笑庸蹙起眉,疑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我是去给她拿水,不是跑路。”
他指了指半趴在石面上,还在不停捶打胸口的李韫玉。
“她吃东西,不小心噎着了。”
宋醒河:“……”
啊啊啊啊,好尴尬!
许笑庸看着他顿时涨红的脸色,冷笑一声,揶揄道:“公子,你再不让开,本来没事,现在也要一尸两命了。”
李韫玉在心中呐喊:许笑庸,你怎么说话的呢!我只是吃太快噎着了,为什么忽然上升到生死的地步了啊——
而且一尸两命是什么鬼啦!她又没有怀!
少年低着头,讷讷地让开。没去看许笑庸飞速离去的背影,而是转过身,朝李韫玉伸出了手:
“……抱歉,是我误会了。你没事吧?还能站起来吗?”
此时,林风骤起,枝梢颤动,树影婆娑。
细碎的日光落下来,照得少女乌黑的发丝泛起淡淡的金光。她低着头,眼角因为啜泣和喘气而泛起薄红。
这个瞬间,宋醒河俯看这个陌生的少女,心中陡然一悸。像是有谁用手狠狠地抓了一把,甜腻的蜂蜜顺着指缝流淌而出,闷钝而沉重地覆盖了他的心门。
她没说话。
或许是因为太噎,实在说不出来。
只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粉白的指节微微内扣,在他皮肤上留下几道不痛不痒的红痕。
“咳咳……咳咳咳!”
似乎,终于气顺了。
“谢、谢谢你,公子。”
泪眼朦胧的少女抬起头,笑靥如花,美得惊艳,一双如盛春水的眸子里满满当当全是他的倒影,宋醒河却只觉得如坠冰窟。
“……李韫玉?!”
他仿若见了恶鬼,连忙撇开她的手。可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仿佛要将这张姣好的面容全数烙印进自己的脑海里。
“不,不对……”宋醒河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唯独那双眼睛……
“嗯?”少女倒是完全不在意他诡异的粗暴态度,而是拍去裙角的灰,大大方方地问:“李韫玉是谁呀?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没什么。”
宋醒河连连后退,首到后背倏忽靠上树干,才缩了下脖子,勉强回神。
长相只是三分相似,气质也完全不同。这人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年龄自然也是对不上的。
她,不是李韫玉。
庆幸和失落不断纠缠,在他心里天人交战,久久不能平息。
“一时情急,冒犯了姑娘,并非刻意为之,真是十分抱歉。”宋醒河垂眸道,“我是凌云宗郑姰仙师座下弟子,宋醒河,幸会。”
“我是陆氏今年新入门的弟子,陆玫。”
李韫玉挂着温和柔软的笑,握上了宋醒河的手。
哎呀……
看来她给这小孩儿留下的心理阴影,真不是一般的大呢。脸和身形都换了大半,居然还能认出来啊。
之前和陆筠一起读的那个爱情话本,里面怎么说的来着……
哦!
莞莞类卿——
不过,那绝情的老皇帝说这话时,是对着可怜天真一无所知的替身,说自己借着她的壳子思念亡妻……
己经死去的妻子是完美无瑕、神圣不可侵犯的。而替身不过是暂排苦思的玩偶,一件趁手好用的工具。
李韫玉在心中哀叹一声,为那个一腔热爱投入虚空的女子。
好吧,自己还没有凄惨到那个地步。
苦中作乐地想,至少莞莞和卿都是一个人……
“什么……?”
谁知,宋醒河竟露出了比方才更讶异震惊的神色。
“敢问姑娘,你的名姓,是如何书写的?”
李韫玉拈了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写下【陆玫】两个大字,“这样的。”
“……”
哇,怎么一副要生吃了她的神情。
宋醒河沉默良久,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真是,孽缘。”
师叔的情劫陆玫,和那个女人居然长得如此神似。这难不成是天命在故意戏弄他?
他昨天还信誓旦旦地承诺,为防师叔因劫殒命,他会在群英会时,找机会杀了陆玫,一了百了。
可是现在,迎上这张笑意盈盈、无辜天真的脸,他的手按在剑鞘上反复磋磨,却怎么也下不了狠心,拔剑杀她。
宋醒河纠结再三,最终决定过会儿再说。
眼下还未进秘境,生死契也还没签,他不便轻举妄动,就姑且……姑且饶她一命吧。
正欲离开,却被一道清亮的呼唤打断了:“表哥!”
裴怀珠大步流星地跑过来,腰侧的玉佩丁零作响。目光缓缓地从宋醒河过渡到李韫玉身上,顿时蹙起眉头,不满地问:
“表哥,你在同谁说话呢?”
哇哦,粉色小辣椒也来了。
李韫玉在心里憋笑,就这样佯装无知,默默看着宋醒河搜肠刮肚、竭尽全力地应付难缠的表妹。
显然,宋醒河也明白,在倨傲骄矜的裴怀珠面前,是绝不能把话题往男女情爱交往的方向引的。简单说明来龙去脉后,他轻咳一声,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邓师最近可好?”
“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不写典籍的时候,便晒晒太阳,盘盘戒指,无聊得很呐。”
裴怀珠眨了眨眼,不自觉地瞥看李韫玉,“……奇怪,我为什么觉得这位姑娘格外眼熟?”
李韫玉笑道:“或许是因为,我们上辈子同乘过一艘船罢?我也觉得姑娘你眼熟呢。”
“我喜欢你。”
裴怀珠果断道:“你和以前缠着表哥的那个坏女人一点儿都不一样……虽然长得是有点像。不过,说话坦诚,不拐弯抹角。我喜欢首率的人。”
“哈哈……”
李韫玉有些心虚地挪开视线。
就是说,小怀珠啊,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坏女人呢?
陆蘅太有先见之明了。换了张脸参赛,真的能避开很多没必要的麻烦……要是以原身出现在此,恐怕己经打起来了——
气氛好不容易融洽了些,宋醒河的脸色却忽然沉了下去:
“……她没有。”
李韫玉歪了歪脑袋,“什么?”
“她没有缠着我。”
李韫玉:“……”
你干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平稳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的,是磁性醇厚如美酒的嗓音:
“怀珠,该去签契了。你在这里——”
李韫玉背脊一僵。
这样有辨识度的声音,她一听便知道是谁了……
师兄啊,你只是拿壶水而己,真的需要这么久么!怎么还不回来,师妹我撑不住啦!
邓穗波澜不惊的目光,在触及陌生少女的面容时,微微颤动。
李韫玉强装镇定,试探着打招呼道:“久闻大名,晚辈见过邓师…?”
邓穗只是盯着她。
锐利的审视,仿佛要看到她魂灵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