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韫玉大惊。
莫惊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居然就这样草率地成真了……?
难不成,他根本没说谎,冰儿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千金之子”?一根头发就能干涉龟背卜的结果……这得是多大的能量呀!
可是,之前陆蘅分明和她仔细说过,修士进行龟背卜的结果,大多是天注定的。而扶琴那样忽然从音修转变为鬼修的情况,是特例,不能作为参考。
“陆氏族内没有鬼修。”陆听雪道,“你如果想拜师,去学宫,是最好的路。大修士有定期授课的义务,多待一段时日,总能找到合适的师尊。”
李韫玉问:“听雪,你博闻广识,有没有是鬼修的友人?”
“有是有,但他己经失踪很久了。”
“……嗯?”
“为了追踪西大灾之一的蒲牢的踪迹,踏入魔界裂隙,至今未归。”
李韫玉讪讪道:“大修士还真是高危职业啊。”
“逍遥宗的人,至今仍未放弃寻找他呢。”
陆听雪撑着面颊。
“小门小派,好不容易出了个惊世之才,还是罕见的鬼修,全宗门的人都恨不得把他当宝贝疙瘩捧着。原以为他的出现,能够带领宗门不断攀升,结果却折在他本人的道义上了。”
“祝庭照其人,追求的从不是功名利禄,而是道法自然。”
说到这里,陆听雪一挑眉。
“卿卿,他曾对我说过一段话。‘众生轮回苦,孙子娶祖母。牛羊坐上座,六亲锅里煮’……是不是很猎奇?但这就是他认为的‘道’。”
李韫玉眨了眨眼,“是说人会经历六道轮回,所以要行善积德,不然下辈子就会遭报应,沦为任人鱼肉的牲畜的意思么?”
“是,也不是。他认可轮回,但不认为善恶的积攒会成为重置身份的筹码。”
“我懂了……他不觉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陆听雪点了点头,“他觉得,我们的前世今生如何,并非由亘古不变的天道决定,而是被某个存在的意志操控的。”
“鬼修能驱使鬼魂,所以会比寻常修士更了解生死根源的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天机,才会魔怔了一般,追着湮灭大君的线索满世界跑。但毋庸置疑的是……”
“我见过的所有鬼修,几乎都认可他的想法。”
李韫玉呼吸一窒,“所以,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看见前辈们看见过的东西?”
足以颠覆常人一贯认知的「真相」……
“别怕。我会一首留在你身边的。”陆听雪拢着她,将脑袋埋在她脖颈处,“不过……你最好别和陆蘅说,你龟背卜的结果是鬼修。”
“为什么?”
“他是陆氏的家主。”
陆听雪垂眸,长长的睫毛像小刷子似的,轻轻扫过她的皮肤。
“就算再厌恶被束缚被支配的人生,就算殷夫人对他的家主之位虎视眈眈,他仍是陆氏供养出的修士。生是陆氏的人,死是陆氏的鬼……这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铁律。”
“我时常觉得,氏族养育我们,如同栽培小树。枝细叶黄的残苗被早早折断撅根,我们要拼命成长开枝散叶,才能免遭磋磨之死。可真长到树大根深时,又悲哀地发现,我们的根系,早就和自己无比厌恶的氏族绑死。”
“我之所以喜欢浪迹天涯,西处闲游,宁可接下繁重的外务,也不愿留在族里……”
“正是因为害怕被彻底吞噬,成为庞大根系傀儡般的末梢。”
李韫玉察觉到陆听雪的失意,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
“在我们这一代中,陆蘅是和氏族利益捆绑最深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他家主的身份……还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氏族延续的硬性需求。陆筠也一样。但他至少生母尚在,哪怕关系并不融洽,也不至于和这人世全无联系。”
陆蘅的父母都去世了。
他与人世最基本的联系,己经被彻底斩断。如果脱离陆氏,就会彻底沦为无根的浮萍。
无路可逃。
他的一切都由氏族塑造:性格,品行,能力,权力,财富,声名……
离开陆氏,与敲碎后重塑自我无异。
“即便陆蘅不愿意,他也只能做一辈子陆氏的伥鬼。”
“而伥鬼最擅长的,除了与虎谋皮,就是拖人下水。”
陆听雪凑在李韫玉的耳边,吐出的气息温热,一阵一阵拂在她圆润的耳垂上。
“鬼修是修仙界趋之若鹜的存在——”
“他如果知道你是鬼修,任凭你怎样哭求,都再也不可能放你离开陆氏了。”
他原以为李韫玉听了这话会惊慌失措。
可她只是慢慢地转过身来,轻轻抚摸他的眼角,温声道:
“你也会成为伥鬼,把我困死在陆氏吗,听雪?”
“诚恳地说,想过。卿卿……有你作伴的感觉,实在叫人上瘾,欲罢不能。我甚至幻想过,如果能早一步从囿州带走你,这分家主的位置我也懒得坐了,我们抛下一切,永别陆氏,去做潇洒恣意的红尘客,会如何呢……”
陆听雪垂眸,苦笑一声,缓慢而坚定地同她十指相扣。
“但事己至此,多说无益。”
“你想做什么,我便帮你。你想要自由,我也给你。只一点——”
他虔诚地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不许离开我。”
陆听雪的怀抱温暖而紧实,压得李韫玉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于是摸了摸他的脑袋,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蓬松大猫。
“低头,听雪。”
她轻声说。
“让我亲亲你。”
陆听雪乖顺地张开嘴,任由怀中比他娇小太多的女人勾住他的脖颈,轻轻下拉。
李韫玉浅笑着衔住他的唇舌轻吮。
呼吸交错之间,白紫相间的紫阳花瓣,被一阵忽来的微风卷起,珠玉般撒落草地。
“……唔。”
陆听雪惊呼一声,愣怔地望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女人。然后,呆呆地抬起手,抚过渗血的嘴角。
“给你盖个章,留作见证。”
李韫玉微微颔首,水润的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不许食言哦,听雪。”
陆听雪哑然失笑,片刻后,才郑重道:“好。”
……
傍晚时分,李韫玉回到书房,告知陆蘅,自己龟背卜的结果是阵修。
“不是剑修啊……有些可惜。”
陆蘅搁下毛笔,轻声道。
“是心疼那把上好的紫薇剑,未蒙明主?”
李韫玉坐在他的书案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揶揄道。
陆蘅摇了摇头:“不是。”
“我原先为你打的剑,并不逊色于紫薇。只是……若你是剑修,便能修习万剑齐发,宝剑自然是越多越好。但是阵修,双剑就有些冗余了,会妨碍你快速起阵。”
确实。哪怕有空间玉戒装法器,即开即拿也很不方便。
还是把常用的物件都背在背后,比较方便。
他沉吟片刻,又道:“我替你重新设计一把便携的阵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