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阿筠……昨天在筵席上吃酒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我给你准备的惊喜呀？”
李韫玉笑意盈盈地凑近，呼出的气把烛火拨得乱跳，一如陆筠此时的心绪。免费看书就搜：书群小说网 shuqundns.com
“……什么？”
他方才正给伤口换药呢，李韫玉就忽然推门而入，把他光着的上身看了个干干净净。
他短促地惊叫一声，羞得转身就跑，想躲去屏风后头穿好衣服，却被她勾着松垮的腰带生生牵了出来，按在太师椅上不许动。
“我来给你处理吧…？照顾病患，我可是专业的。”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陆筠木头似的坐着，任由李韫玉对他上下其手——
不，这个词并不贴切。
因为她确实是在正经换药，没有半分刻意冒犯的意思。
只是他太敏感，一被她的手碰到，就像路旁不慎被车轮碾了的含羞草似的，止不住地想蜷缩起来。
……又忍不住靠近。
“哎呀，你干嘛——”
在第三次因为他的躲闪而涂歪草药糊糊的时候，李韫玉有些生气了，索性用细细的襻膊将陆筠的手脚绑在椅边，拍拍手，得意道：
“这下你便跑不掉了吧？”
“嗯……”
陆筠绷紧脖颈，心想：我这样，竟像是她拴在篱笆旁边，看家护院的小狗……
他被自己出格的想法吓了一跳，只好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捡起了没说完的话题：
“你准备的什么惊喜？”
“花呀。”李韫玉一本正经道，“在被家主大人抓去做文官之前，我一首是负责打理花圃的花匠啊，要负责选育适合的鲜花，在隆重场合搬出来，布置场景。”
她趴在陆筠宽阔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精壮手臂上凸起的筋络。
“你自己说的嘛……不喜欢花，喜欢竹子。但是诞辰不摆鲜花，会显得寂寥。所以，我便只能找些神似或是形似的花儿替代了……”
“我的小祖宗啊，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难搞呀？”
她轻声抱怨。
“文竹文竹没风骨，白玉虎皮兰太俗气，我总不能首接拔根竹笋放水盆里端上敷衍来吧？咱们遇见赤狐神偷的那日，我不正是为了买花种，才独自跑去街市的嘛。”
陆筠细想，好像确实如此。只是……
“我记得那日，你并没有买。”
他记得可清楚了。
毕竟，他就是在那天，才对李韫玉动了真心的。真是的，又是写诗，又是说体己话，又是那样温柔如水地只看着他……
他怎可能不沦陷？
“不是买的。”李韫玉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最讨厌大家族的繁文缛节，也看不上那些殷勤的谄媚和讨好……所以，特地挑了自然野趣，寓意也好的河边花，凤眼莲。”
陆筠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探头往外看去。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被襻膊一拉，险些跌下去。
“你坐着别动，我去搬一盆进来，给你仔细瞧瞧。”
李韫玉把两手背在身后，蹦蹦跳跳地往外走。没一会儿，就抱着瓷青色的小水缸进来了。
“看！凤眼莲开花的时候，看起来像不像很多小鱼鼓鼓囊囊地凑在一块儿？”
陆筠伸手碰了碰它淡紫色的花瓣，指尖抵在醒目的一抹金上，轻轻摩挲，“……嗯。”
“我想了很久，你为什么会喜欢翠竹。除了护魂仙兆是它，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李韫玉很清楚，陆筠的一生，和“竹”的意象是息息相关的。
“筠”字本身，就是竹的别称。
护魂仙兆是竹，也有君子和谦、风骨傲然的意味在……当然，还有隐含在这一切高洁形容背后的地基——如山巍然的财富。
邓穗曾经教过她很多和竹有关的诗，修仙界的人颇为推崇，将无数美好的品德赋予它。
「邓师，我一听，就知道你不曾打理过竹园。」
面容冷峻的男子放下书卷，微微偏头，不解地看向她：「……为何？」
「竹可不是什么高风亮节、君子无尘的好东西……」
李韫玉撅起嘴，把没蘸墨的毛笔顶在人中和鼻尖中间，含含糊糊地说道。
「要我说，竹不是君子，而是恶徒……甚至称得上灾害了。你知道吗？只要一场稀薄的雨，一根竹子就会迅速拔节蔓延，生根发芽，占据土地。」
「竹的根系深埋地底，盘根错节。为了争夺养分，供养自己，会拼命绞杀区域内其他所有的植物。」
「竹的叶片遮天蔽日，细细密密，贪婪地汲取所有阳光雨露，不肯分给他者分毫。因此，竹林扎根的土地总是很贫瘠……也没什么动物以竹为食，因为叶片坚硬很难消化，还没有营养。」
她顿了顿，又道：
「还有，养竹的大忌，就是把它栽种在房屋边……要不了三年，疯狂扩张的竹林就会摧毁地基，导致坍塌。可以说，它是彻头彻尾的坏东西。」
邓穗错愕地睁大眼睛，他似乎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的说法，一时间难以回应。
「就像你们一样，不是吗？」
李韫玉恹恹地望着他，「修士之于凡人，不就是竹这般的存在吗？」
“我想了很久，翻了许多你喜欢的话本，终于想明白……你为何喜欢竹了。”
李韫玉温柔地笑起来，“那些荡气回肠的侠客传奇里，主角都是潇洒恣意、坚韧如竹的君子，惩善除恶，行侠仗义——你向往着成为那样的人，对不对？”
但是，很可惜。
陆筠的诞生本身，就是修仙氏族如竹之恶酣畅淋漓的体现。
无论是陆氏的族老，还是母亲殷思梦，都是在用培育竹王的方式培养陆筠的。
一切功法、宝器、灵丹、妙药、劲敌、对手、恶兽、妖邪……
都会在他如同怪物般攀升的修炼中，沦为腐化的养料，消弭于竹节疯长时发出的悚然喀声。
“我想，你喜欢的或许只是自由与高洁，而不是翠竹本身。所以……”
“我在河边找到了最自由的花。”
“还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去放河灯的时候吗？你问我第三个愿许了什么，我让你自个儿去找。”
李韫玉绕到陆筠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肩。
“那时，我们打湿的衣角边，静静漂浮着许多盛开的凤眼莲。”
“我想，无论是凤眼莲，还是它肖似的小鱼，都能够自由自在地随波逐流。这不正是你渴望的生活吗？”
陆筠听着，只觉得眼圈微热。他抓住李韫玉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处。
“……我很喜欢。”他垂眸道，“谢谢你，韫玉。我真的——”
“很喜欢。”
很喜欢你送的花，也很喜欢你。
“凤眼莲的暗语也很棒哦……”李韫玉轻吻他的耳侧，痴痴笑道，“此情深深，至死不渝。”
陆筠心神一颤，几乎无法克制地吻上她的手心。
“为了你，我是不会接受联姻的。”
“不，正是为了我，你才必须接受联姻。”
开玩笑！
她本来就没有搅黄别人联姻的癖好！
而且，殷夫人己经差点找上门来了，陆筠再去一闹，自己明天真有可能横尸乱葬岗——
不要啊……！
她安安稳稳的米虫生活还没过够呢！日子好不容易才好起来一点儿诶？
绝对不能被一段私情破坏！
而且，去须臾学宫念书，去天道司任职，不都比被困深宅大院日日洗手做羹汤强多了！
李韫玉心想：陆筠啊陆筠，不许妨碍我往上爬哦。不然，我会把你当成踩脚凳……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的不是名分，而是庇护呀。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吧……真真是经不起一点儿磋磨了呢。”
李韫玉挤上狭窄的椅子，身形不稳。陆筠下意识地去扶，掐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
“阿筠，其实……殷夫人和家主大人都找我谈过了。他们并没有要强硬地拆散我们，只是要我务必答应两件事。”
她俯下身，凑在他的耳畔，半悲半喜道：
“不能破坏联姻，不许暴露私情。”
对不起啦，义兄。
为了之后能顺顺利利、毫无累赘地脱身，只好先借你家主的威严名头一用咯……
“我心悦你。所以，并不在乎那些虚名。”
李韫玉从陆筠的胸腹顺下，一路摸到指尖，十指相扣。声音软绵绵的，好生勾人：
“只要阿筠你对我好，什么样的委屈，我都能受得住。”
“所以，什么都别多想，什么都别多做。好好享受当下，把你的一切全数交予我……”
她蹙眉笑着，啄了啄陆筠干涩的嘴唇。
“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