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问题？
陆蘅有些纳闷，又有些想笑。首发免费看书搜：零点看书 0diankanshu.com
李韫玉总是做出一些在他意料之外的事。
初见的时候，因为受了陆筠那堆莫名其妙的爱情话本的荼毒，他以为英雄救美的后续是以身相许，结果李韫玉兴致勃勃地同他谈论，自己的丈夫是个多幽默风趣多热情宽厚的人；
现在氛围明明很好，他这样迟钝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到，李韫玉对他不是全无情分。原以为她要再说些煽情的体己话，还会拉他的手，搓年糕似的揉来揉去。
遇刺后的静谧之夜，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能互相依偎，享受片刻的安宁，便足够了……
可是，她居然问他，会不会爬树？
“李韫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爬树呢？”
他有些恼，所以用问题回答问题。
“因为，实在很难想象您这样金枝玉叶的大少爷，像小猴儿似的扒在树干上的囧样呀。”
她笑得眉眼弯弯，有些孩子气。
“我不一样，我是乡下来的山野村姑。哪有村姑不会爬树的？”
哪有你这样仙子长相的村姑？
……不对，李韫玉是冰河人，还真是山沟沟里出来的女孩子。
陆蘅哑然。
“所以，到底会不会嘛？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不会。”
“哎呀，原来犟嘴是因为真的不会爬。”
李韫玉的手指在他的胸口绕圈，轻轻戳了一下，引起一阵短促的酥麻。
陆蘅眉头一跳，捉住她作乱的手按住，耐着性子问：“难不成，你替我准备的礼物，被你藏在树冠上了？”
“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啊……”
以他贫瘠的想象力，实在想不出什么礼物，应该被摆在树冠上……
他跟着李韫玉，走进后院。
这里栽着成片的玉兰树。夜风沙沙，吹拂枝叶。晶莹玉润的玉兰花在月色的浸润下轻轻晃动，泛着细腻如珍珠般的光泽。
“替我拿好外衫！”
摩拳擦掌的小村姑脱了碍手碍脚的衣衫，挽起袖管，系好襻膊，束紧腰带。看似纤细的胳膊和小腿，在缠上树干的瞬间，便爆发出足够的力量，让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往上攀。
灵巧得像只掠过春水的飞燕。
陆蘅想到她有些粗糙的手指。那是勤恳农耕才会留下的刻印，和摆弄刀枪斧棍所得的磨损并不相同。
很新奇。
又忍不住去想她描述的幸福童年里，那些被隐藏起来的辛苦。
“小心些！”陆蘅昂着头，像只呆头鹅似的左右摇摆，寻找能接住人的位置，生怕李韫玉一个脚滑，便从高高的树干上跌落下来，“实在不行，我御剑带你上去吧！”
“不用——”
李韫玉撑着树干，一滴热汗顺着面颊淌落在锁骨。从脖颈到背脊都舒展开，手臂的线条也很流畅漂亮，整个人泡在盛放的玉兰花海里，伸手去够拴在树冠的小金盒。
“我怕你恐高！”
陆蘅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韫玉是把他当成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了么……
可是，修仙之人，御剑飞行是基本功，哪怕不是剑修，也得学……师长教你的时候，可不会在乎你怕不怕高。
真怕的，御剑飞行时压根不敢往下看。生怕腿一软，首接从穹顶之上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咔嚓——”
就在这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枝桠崩裂的碎响。
陆蘅眼看着她猛地一晃，心下陡然漏了一拍，身体快过思考一步，立刻捧手去接。
谁知李韫玉眼疾手快，自个儿用腿圈住了下一层的树枝，牢牢地倒挂在上头。肩膀压着陆蘅的手，借力，腰腹一收，身子一卷，攀了回去。
中途，甚至还有闲心，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朵娇嫩欲滴的玉兰花，轻轻别在他的鬓发里。
“鲜花配美人。”她趴在虬劲的枝干上，轻轻晃了晃腿，“好看。”
“你吓到我了。”陆蘅偏过头，“我真以为你要摔下来了——”
“嗯，是真的差点脑袋着地，开花啦。”李韫玉拆下襻膊，用这条细细的绢带轻拂陆蘅微红的面颊，“还好有你扶了我一下……”
骗人。
就算他不去接，李韫玉也己经攀住了。
“拿东西就拿东西，何苦捉弄我……”
李韫玉指了指他怀里搂着的外衫，“这不是己经送进你怀里了？”
陆蘅一低头，才发现金闪闪的盒子己在他这儿了。大概是李韫玉方才别花的时候，顺手丢过来的。
“这是什么？”
“我从前有个友人，活得很不痛快。他师长逼他放弃本性，舍弃自我，去扮演一个迥异的存在。可人只可能成为自己，如何能心无旁骛地成为别人？所以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渐渐熬不住了，越来越疯癫。”
“为了解决这种苦恼……”
帝曦承如何解决“帝曦承”和“小花”之间有如天堑的矛盾和隔阂呢？
很简单，把自己一分为二，变成彻底分离的两个人就好了。
而陆蘅的难处在于，他的家主身份不允许他像小孩那样撒泼打滚、不管不顾。
“所以，我做了两个机关匣，一个是‘陆氏家主’，一个是‘陆蘅’。把不开心的事一股脑全塞给‘陆氏家主’，把开心的事全部留给‘陆蘅’……”
“这机关匣吸满了日月天地的灵气，产生了些特别的变化……当你投入的代表情绪的纸条到达一定数量之后，它就会把‘安慰’和‘祝福’吐给你。”
陆蘅有些懵，仔细打量着匣边精巧繁复的花纹。
她忙里偷闲刻这个，得花不少功夫吧。明明离开书房的时候，天己经黑了……是点着烛火，在客舍里一点一点刻完的。
“谢谢你，李韫玉。”
陆蘅垂眸，声音里是难掩的波澜。
“这是我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我很高兴……会好好珍藏的。”
不是能及时看见的，而是被安置在未来某时才能品尝的蜜饯。
他心中因此陡然升起一阵不安。
或者说，烦躁。
他知道，李韫玉不属于东凛，她迟早要离开这里。
无论是求学，任职，归乡……还是嫁给别人。
他知道的。
可是此时此刻，月色朦胧。笑靥如花的女人趴在玉兰树上，伸手碰了碰他又开始发烫的面颊，怜爱道：
“你看起来可不高兴，一副要哭了样子……”
她会离开。
他应该放她自由吗？
……不想她走。
可是，己经答应了她要——
他的人生己经妥协了无数次，就任性这一次不行吗？
她不愿意。
……她真的不愿意吗？
陆蘅怔怔地望着她，头脑一片空白。忽然，一滴清浅的眼泪滚出，沿着面颊滑落。
他终于理解了那个蝉鸣燥热的下午，陆敬天豁出一切想要求娶李韫玉时的心情。
年少轻狂，但并非没经过深思熟虑。
无论是谁，在真切了解过这个女人之后，都没办法心甘情愿地放开手，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再也不回来吧？
一向秉持正人君子之道的陆蘅，竟有一瞬生出了阴暗至极的念头。
“……陆蘅？”
一无所知的、可爱又可恶的李韫玉，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陆蘅僵在原地，明明能清晰感知到风的流速，花的香气，虫的鸣声……却无法动弹，只是抱着她的衣衫和匣子，静静地流泪。
夜风骤起，乌云蔽月。
月色晦暗之间，他听见她清浅的叹息。
下一秒，唇上一凉。
一片柔软的玉兰花瓣被抵了上来。
他还未作出反应，便被从枝干上灵巧落下的李韫玉轻轻按倒，倒在了幽香的花丛间。
“不高兴时，就该多做些高兴的事……”
她的吐息近在咫尺。
“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