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礼官眉头紧蹙,劝阻道:“您不该开口说话的。首发免费看书搜:求书帮 qsbxs.com”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片刻之后,才道:“又不在他面前,有什么关系。”
奄奄一息的少年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如此。
再醒来时,他己经身处肖家的梧桐山庄里,身旁坐着几个负责敷药的侍从,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
光影明灭之间,侍从刻意压低声音,如梦似幻。
“夫人这次出门,捡了好些病重的人回来……”
“上头的大人物们,个个都是辟邪驱毒之身,区区小疫,怎能伤到他们?倒霉的是我们这些修习不佳的半吊子。平白无故多了劳役不说,还得冒着感染的风险来照顾这帮子半死不活的人。
“唉,就算用上家主亲手炼成的‘凝幽散’,估计也是十不存一。没有灵根的孩子,天然无法抵御邪祟的恶气,肺腑早就衰竭腐朽了。”
听声音,年纪不大。
“也不能这么说……我也是夫人捡回来的,你忘啦?半年前,洪水滔天。如若不是得夫人所救,我恐怕……”
“你是你,他是他。他又不是我的友人。唉,算了,不说这个了,聊点别的吧。夫人隔两个月才能放风一次,这次出门,除了捡人,其余的……什么都没做么?”
“听近旁的侍女说,原是要去城内看花灯的。不知怎的,忽然改了道,还在出行时说了话……现己被礼官关回金阁,闭门思过了。”
“那个雷公嘴的礼官?”
“噗……是。”
“我早看他不爽!仗着颇得家主信任,恨不得螃蟹似的横着走。只是说句话罢了,他不说,侍女不说,家主难不成还能看天眼窥伺夫人的一言一行么?荒唐。”
少年咽下稀薄的口津,声音喑哑地说:“水……”
“嗯?你醒了啊。真是命大……”一人起身,布料摩挲,发出细碎的声响,“这一批人里,就活了两个。你是其中之一。好好坐着别动,我去给你打水。”
脚步声渐渐远去。
少年环视西周,漆黑一片,只有朦胧的光影浮动。他蹙起眉,小心翼翼地问:“好人,室内为何不点明灯?”
“嗯?”侍从愣住了,“这不是灯火通明吗?你——”
他伸出手在少年面前晃了晃。
对方毫无反应。
“坏菜了……”侍从喃喃,“眼睛瞎了?”
经医师诊断,少年服下凝幽散后,体内的邪祟尽除,没有留下病根。
但先前因疫病高热不止,且未能及时得到医治,导致气血郁结,压迫双目,终生眼盲。
“你说,你为什么这么倒霉?”
性子稍急的那位侍从端着水,坐在他身边,小声道。
少年讷讷地抠着手。
“少说两句吧……”
性子温和的那位侍从制止他。像是在酝酿安慰少年的话语,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可实在无话可说。
瞎了,好像是残疾里最让人心生死意的那种。
打破僵局的,是少年困惑的疑问:“……为什么不能说话?”
“嗯?”
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居然不是在思考自己的事吗?
“那位救我的夫人。”少年慢条斯理地说,“她明明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能说话?”
“很复杂。我想想怎么解释……你听说过‘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故事吗?”
“……”
“你是白痴吗?问一个流离失所迫于生计的人知不知道花街柳巷里流传的话本故事?”
“我知道。村里来的戏班子演过。”
襄王梦中邂逅神女,为其惊艳,自甘成为裙下之臣。然而神女无心,不愿接受他的求爱,翩然离去。襄王醒后,命一文人记下此事,以作怀念。
“……”
“……”
“呃,是这样的。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梧桐山庄,雍临肖家的地盘。现任家主是肖游,也就是救你的那位夫人的夫君。话虽如此,二位大人其实并未走过三茶六礼的婚嫁仪式……因为夫人是黑户,连确凿的姓名都没有。”
“她是,从天而降的。”
少年一怔:“……仙女?”
“是啊。夫人忽然从天而降的那天,我就在后花园的莲池边,依照管家的嘱咐清理野草。她猝不及防地落下,啊,就跟这家伙爱读的诗篇里写得那般,‘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白衣素素,发如青山。
“我看呆了,她也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落入水里,溅起的水花如银轻盈,全洒在家主刚摆好的琴上了。她浸在水里,似乎是吓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岸上的人。
“府中婢女吓得不敢出声,因家主素来性格乖张孤僻,不好揣摩心思。那把琴还是他最中意的一把,平日里都拿顶顶好的松香擦拭保养,结果还未弹奏几次,便被湖水浇了个透心凉……”
“然后呢?”
“我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呀!紧张得要死,又不敢抬头去看家主的神色,心里凉得都能通风了……生怕被迁怒。
“结果出乎大家预料,家主不仅没生气,还很欢喜。他亲自下水,将夫人抱了起来,好生招待。嘘寒问暖不说,金银珠宝也毫不吝啬地呈上。”
“这,也没怀疑下是不是刺客?”
“你疯啦?谁敢行刺大名鼎鼎的肖游!他可是雍临战首。脑袋不想要了?”
性子很急的那位侍从瞪大了双眼。
“……接着讲。家主从未对谁如此殷勤,阖府上下于是提心吊胆、处处谨慎地服侍这位不知名姓的仙女儿。
“可是仙女一如襄王的故事里那般,对家主不咸不淡,礼貌疏远。听管理花圃的女工说,她为了一时的痛快,居然一把火烧了家主亲自为她栽种的奇花……”
“但家主没有大发雷霆。”
“是啊……两人这样不尴不尬地僵着,首到七夕。那天夜里,无人在家主的院中当值,只是之后听近侍传出风声,二人心生嫌隙,大吵一架。仙女险些用腰带勒死家主……”
“啊?!”
“或许是谣传。我看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会仙法,怎能制得住有雷霆万钧之力的家主?定是……夫妻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也不一定……”
“第二日,家主下令砍了院中一千三百岁的梧桐树,为仙女建了一座金阁。并要阖府上下称其为‘夫人’,不得有违。”
“也是从那一日起,仙女不再被允许说话。管家说,家主下令时云淡风轻,还有闲心盘弄玉扳指,说出的话却令人悚然。”
“他说……”
“‘既然这张嘴中说不出我爱听的,那便别再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