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李韫玉坐在篷帐内,倏忽打了个冷颤。本文搜:卡卡小说网 kkxsw.org 免费阅读
是谁在悄悄骂她,别被她逮到!
……呃,好像就算当面讲,她也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她默默往厚被子里钻了钻,脖子缩起来,像只孤独的小鹦鹉。
吴明镜正式接手天道司负责的差事之后,就变得格外忙碌,不能日日来看她。
好在,他耐心细致,给的吃穿用度比以前好了不止一个档次,自己不必出门劳作,便能安安稳稳地待在篷帐里躺着。
掰着指头算算日子,距离陆敬天回来,也没多少时日了。
老天,终于快能摆脱糟糕透顶的奴隶生活了!
至于脱下奴籍,如果陆蘅不松口,估计暂时没戏。
李韫玉望着堆满稻草的棚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怪哉怪哉,自己怎么越活越差了?
难道真应了宋醒河气急败坏的那句“你有能耐,我倒要看看离了宋家,你能活得有多像样!”……早知如此,就该一视同仁,大饭票小饭票一起拿下的。
省得生了龃龉,反倒都成了她的不是了。
毕竟人呢,贪心点总没错。
可她是因为怜惜宋醒河年少轻狂不谙世事才放过他的呀。
大人的世界可是很肮脏的,他为什么执意踏入她这片泥沼、惹得一身腥臊呢。
事情没按照他想象的发展,反倒怪她不识相。
之前,他在他大哥面前梗着脖子,阴郁隐忍地叫她“嫂夫人”,死活不肯叫“嫂嫂”,难道就识相啦?
他大哥吵着闹着要娶她,他顺势而为,帮着长老把大哥关禁闭,难道就识相啦?
也不怕被哥哥打得屁股开花。
……真是别扭的小破孩一个。
哎,不过纠结过己经发生的事也没什么意思。
天潢贵胄是这样的,只要思考怎么发落底层人就可以了,灰头土脸的凡人要考虑的就多了。
毕竟饭不会自己出现在碗里,不去谄媚献殷勤,也没多少好心人愿意施舍过冬的衣裳,反倒想扒掉你最后一层遮羞布的人,是络绎不绝的。
“喵——!”
豆包凄厉的叫声拽回了李韫玉的神游。
她立刻警惕地坐起身来,把冰儿一把揽进怀里,盯着晃动的卷帘。
窸窸窣窣之间,一张皱巴巴的字条被一只干瘪如枯枝的灰手慢悠悠地推了进来。
豆包跟道闪电似的窜了出去,一溜烟地没影了。
李韫玉没动。
她不敢动。
因为那只枯槁的手勾起了她非常糟糕的回忆。
——她的恩师,就是个相当厉害的擅使驱尸之法的蛊修。
很早很早之前,在还没靠坑蒙拐骗傍饭票生存的时候,她还是一个纯良的小女孩,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一个坐落于深山巨湖旁的村落。
那里叫冰河,得名于终年不化的坚冰和极度寒冷的气候……或许还有大诗人为这里的严冬题过诗。
一年西季她都穿着厚实的衣服,把自己裹成长膘的肥鸭。
然后跟着友人们在厚实的冰层上打打闹闹,往来追逐,最后用烧火棍刨出一个洞冰钓。
鱼又肥又鲜,他们坐在篝火旁吃得满嘴流油,贫穷且幸福。
她一首以为这样平凡的日子会持续到她死,然而,冰河之乱改变了一切。
那天,灰蒙蒙的冰雪覆盖在此起彼伏的黛色山峦上,整个冰河三面环山,中心抱湖,像一口沉睡的井。
她坐在湖边,微微俯身,漆黑的双眼紧盯被开了个洞的冰层,一如儿时屏气凝神摸鱼的前奏。
风声猎猎,冰凌脆响。水流被动物拨开的声音沉重而黏腻。
黑黝黝的、深邃的空洞里,睁开了一双仿若正在燃烧的黄金瞳。
巨蛇破冰而出,却不理睬她。
随即冲入村庄,无情地蹂躏生灵,冰河因其狂乱肆虐死伤无数,许多人被吞入腹中,再难成活。
末了,隐入密林,即便各方势力极力搜寻,还是无法寻到它一丝一毫的踪迹。
即便天道司介入灾后重建,零星活下来的人还是匆匆逃离,各奔东西,冰河便成了远近闻名的死城。
她成了孤儿,失去了所有亲人和朋友,甚至连安葬他们都做不到。
于是,不得不远离故土,另谋出路,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
人不可能生来便可察言观色,虚与委蛇,想要学会这些,无非是被践踏,再被践踏。
翻来覆去被踩了个遍,便能知道如何赔着笑避开凶狠的鞋印。
没有灵力的凡人,甚至连靠天赋苦练,以逆天改命都做不到。
颠簸劳苦之间,她几乎要熬不下去。
正经活计干上一天,也买不了几个馒头充饥。
无望的日子一天天地苦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道德在底层一文不值,甚至是一种绝望的累赘,你不盗窃,不抢劫,不诈骗,勤勤恳恳地生活,往往会死于突如其来的他者之恶。被盗窃,被抢劫,被诈骗,然后失去所有。
那,什么值钱呢?
她其实一首知道,拥有一副好皮囊的人,总是能得到更多来自陌生之人的青睐和馈赠。
否则客栈老板娘就应该在她第一次死皮赖脸地抱着她的腿想要留下来搬货时,一脚踹开面前这个羸弱不堪的无赖,让她滚去该去的地方,磨坊,青楼,或是别的什么犄角旮旯……
而不是悄悄地给她多塞两个馒头,用母亲似的怜爱目光注视着她。
可代价是什么呢?
她望着老板娘呆傻地坐在角落里淌口水的独子,默默地想。
……难不成,只能认命么?
就在她快要妥协时,那个青年出现了。
腰身挂着细碎的银饰,在刺目的日光下闪闪发亮,丁零作响。
他从一群饿得面黄肌瘦的伙计里把她买下带走,冲去散发着汗味和馊味的污渍与尘土,洗得干干净净,再用熏香、绫罗和首饰装点她贫瘠的身躯。
他说……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君师了。”
那时满心感激和崇拜的她不知道,选哪边其实都是一样的。
没有权力的人,连自己的人生都把握不住。
她不过是从一个炼狱,跨向另一个炼狱罢了。
君师给予她学识与礼仪,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有爱,恨,迷惘和酸涩的苦楚,用支配和溺爱煎烤她、磋磨她,掠夺她的思考,控制她的行径,说着放她自由,任凭她逃离,又像阴魂不散的恶鬼一般如影随形。
他说……
阿玦,我是你的师与徒,父与母,夫与妻。
我们本该是一体的。
李韫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自己快魔怔了的心神,颤抖着爬向卷帘,捡起了那张皱巴巴的字条。
上书令人悚然的、娟秀又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
【阿玦 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