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清晨在朦胧中睁开眼,房间内一片寂静。
天还没有完全亮,窗外的风声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江见月脑子空白一片,短暂茫然之后才忽然回想起所有,心里一惊下意识要翻身坐起来,但一动弹,才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量。
“嘘,再睡一会儿。”男人低哑的声音从耳后缠上来,环绕她的手臂也蓦地收紧,把她困住。
江见月当然再也睡不着了,悄悄想推开他的手。
但那手臂纹丝不动,男人的嗓音也更哑下来,对她轻轻耳语说:“就一会儿,你欠我的。”
“我……欠你什么?”江见月被他说得呼吸一顿,脸红耳热,只有嘴上还勉强狡辩。虽然声音小得连自己也听不见。
“你说呢。”男人鼻息吹在她后颈,伴着轻笑声。他不愿松开,顺势握住她的手。
江见月低头看见他把自己五指紧扣,指尖还不知有意无意地挠了挠她手心。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刮过,带来麻麻的痒感,像是在刻意提醒她——昨晚,也是这只手。
她不敢再乱说话了,红着脸缩在男人怀里。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涌现出昨晚的画面。没法抵赖,确实是她欠了他的。开始说要的是她,中途因为害怕又逃开的是她,后来压不住冲动把自己难受哭的也是她。
最后她就看见浴室里雾气蒸腾,男人指间的痣淹在水里。
再后来她瘫软伏在他肩上问用不用也帮帮他,但他说不用,自己冷水中站了很久……
越想,心里越慌。昨晚架起画板时,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太快了,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快了。
江见月擡手掐掐太阳穴,试图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缓了一会儿,她才又重新推推男人的手臂,告诉他:“你该走了。”
她推不动他,却能感觉到他在身后反而更凑近了一些,额角贴着她的后颈,轻轻摇了摇头。
“昨晚,你可没说过要赶我走。”又轻又哑的嗓音像一把沙,在她背上散开。
江见月突然说不出话了,只能在他的臂弯中转过身去看着他。随着她的动作男人也跟着擡起头来,微微睁眼迎上她目光。
“怎么了,是不满意么?”他一开口,嘴角勾起浅笑,那一分轻佻像是故意的。
江见月越是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脸红,他的笑容就越浓。
“那下一次我们试试用嘴,再下一次……”他说到一半,忽然一手勾住她下颌吻上来,让剩下的话没进唇间。
又是故意的。
江见月两只手攥紧床单,却毫无反抗之力。过了不知道多久,等到肺里氧气快耗尽的时候她才挣扎出来。
“你别闹,”她咬着嘴唇无力地找借口,“我今天还要上课呢,得起来了。”
然而某人依然不为所动,直接把对话带回了原点。
“就一会儿。”居然有那么点耍赖的意思了。
这时窗外的天已经快大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在他脸上。他于是直接把脸埋进她颈窝里,深长地呼吸着,像是又睡着了。
江见月想不明白怎么有人可以上一秒还在说那种话,下一秒又像只小奶狗一样趴在她身边装睡,还装得这么像。
可恶。
清淡的晨光中男人睡颜沈静,让人无论如何都不忍心把他吵醒。
于是巨大的床垫又变成松软的流沙,主动陷进去的人自然是无法自拔。
等到江见月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是大中午了。阳光在房间里铺散开,烘烤着地毯上胡乱堆叠毯子和衣物。
浴室里还残留未干的水汽。她走进去,看见洗手台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被一股脑推到了角落,镜子上还隐约可见几个残缺的手印。
江见月面颊发烫,扯了几张洗脸巾把镜子擦干净。匆匆将一切归位之后,她对着镜子撩起头发检查自己的脖子后背这些地方。她待会儿是真要去上课,害怕身上有什么不该有的印记被同学老师看见。
没等检查仔细,她身后的推拉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滑开。男人露出半个身子,从镜子里安静地看着她。
“你找的东西在我这儿。”他倚在门框上,神态慵懒像是还没睡够,带笑的嗓音仍有些哑。
从镜子倒影里,江见月看见男人后背和肩头道道红色抓痕交错,有一些甚至微微凸起还没消肿,触目惊心。
反观自己身上,白白嫩嫩什么也没有。
她那张脸,一下子红完了又更红。
“对不起,我……”连道歉的话都磕磕绊绊说不好。
“不要紧,不疼。”男人脸上笑意散开,说着走上来从身后环抱她,俯身靠在她肩上,又侧过头来吻她。
“但是听说……亲一亲才好得快。”他的嗓音含糊下去,将这些字揉进她耳朵里。
江见月心脏缩紧,像被什么魔法蛊惑。
于是洗手台上刚覆位的瓶瓶罐罐们又被推至角落,镜子上出现新的手印。
浴室也像是被流沙填满,而她再一次自投罗网。
伦敦的秋冬天白日很短,下午三四点太阳就开始落山。
江见月终于把自己收拾好,逃也似地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西斜了。站在人来人去的地铁车厢里,她的腿都还在发软,脸颊时不时就要烫一烫,连拥挤时陌生人不经意的肢体触碰都能让她心里一惊。
转头看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她感觉都不认识自己了。
好像刚经历过一场过于华丽的梦,醒时心里茫茫然。
伦敦地铁里没网也没信号,漫长枯燥的车程给了她时间来勉强收拾好心情。
出站时听到手机震,打开信息看见一个河流图标在闪烁。
“也许,画家真的需要一个情人。”他说。
就这么短短一行字,又把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搅得浪潮叠起。
江见月站在人潮拥挤的地铁口,想起昨天夜里已经精疲力尽地躺在床垫上的时候,却还是因为多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乘着夜色又一次去吻他。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完全失控的感觉还仍然残留在心里。
这对于她这样一个做什么都慢热又谨慎的人而言,这简直就像是地动山摇天翻地覆。
她就那么呆呆地盯着手机里来自他的消息,恍惚了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覆。直到有人突然把她肩膀一拍,才强行让她回过神来。
“hey,你发什么呆呀!”拍她的人热情招呼上来。
江见月擡头,认出这是她进修班的同学,就是昨天跟她上课吵架的那个金毛。后来这个男生特地来找她道歉,巧的是他和欺负她的那个画廊老板王亚伦同名,都叫aaron。江见月原谅了这个aaron,两人也算不打不相识。
“上课要迟到了!”aaron又说。
“噢,那快走吧!”江见月这才揣起手机,跟aaron一道离开了地铁站。
两人一边往学院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aaron很兴奋地跟江见月说因为有人组织罢工所以未来三天学校要放假,问她有没有兴趣去自己老家苏格兰高地的城堡度假,还说另外几个同学也要去,一群年轻艺术家的短途旅行肯定特别好玩。
江见月想了想,答应下来。
其实她对城堡度假并没什么兴趣,只是听说这个季节的苏格兰很冷,而她感觉自己现在刚好急需冷却一下。
aaron听她答应,眼睛一亮地拿出手机来帮她补定机票,不忘跟她确认:“如果你想带什么朋友也可以,有吗?”
江见月目光闪烁地犹豫了片刻,然后才摇摇头:“就我自己。”
“lovely!”aaron更高兴了,问她要地址,“明早我来接你。”
晚上回去,照例又是秋风夜雨。
江见月刚从地铁站出来,就看见路灯下男人撑着一把黑伞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儿啊?”她有点惊讶,两步跳过地上的水潭钻到他伞下。
“你没回我的信息。”男人答非所问,同时微笑着把伞偏过来她这边。
“啊,我……忘了。”江见月假装刚想起来。
雨大了些,她缩在男人伞下。两个人一路无话,安静走过了家门前最黑的那一段路。
江见月心里忽然有点犹豫。
但是到了家门口,她还是开口告诉了男人自己要和同学去短途旅行的消息。
“……是aaron邀请我的,还有另外好几个同学。”她如实说。
“aaron?”男人闻言脸色微变,“欺负你的那个?
“噢不不,是我一个同学,刚好也叫这个名字。”江见月这才想起来跟他解释。
但是男人的脸色并没有立刻变回来。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沈默片刻,他问。
“你不用去肉铺上班?”江见月楞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请假。”
听到他干脆的回答,江见月目光不自觉躲闪。
她原打算利用这几天时间好好整理心情,想想应该怎么面对跟他之间飞速发展的关系。但如果他跟着一起,这趟旅途可能就要起到反作用了。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哦,这样啊……”她含糊着。
“你不想让我去,对吗?”男人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犹豫。
江见月一惊,张张嘴想否认,但没说出来。
总不能说谎吧。
“你是觉得我们之间进展太快了。你对我还不确定,所以想要躲起来冷静一下,是不是?”对方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又说。
“不-不是!”江见月听他说得这么直白,下意识猛地摇头。
然而在男人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下,她转眼回过神来又只得老实地垂下眼,点点头。
“……是的。”
比起拒绝他,她更不忍心骗他。
再说,他分明都已经把她整个看穿了,所以她也没有必要再扯什么谎。只是这个局面并不是她想要的。
“对不起。”她有点忐忑地擡眼看他,想着他肯定会生气。
然而她看到,男人唇角还依然勾着笑。
“傻得可爱。”他擡手揉了揉她发顶,嗓音温和不变。
“下次再有什么不开心的,直接告诉我就行。”
“你不生气吗?”江见月张大眼睛。
试想如果换成她自己在他的位置,早都开始发脾气了好吗。这不是从一开始就玩人家。
但他只是淡淡摇头,告诉她:“我说过,全世界的时间都可以给你。你不记得了?”
江见月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没忍住瘪了瘪嘴。
男人张开手臂抱住她,安抚地拍拍她后背。
“是我不好。我太急,还是吓到你了。”
江见月已成习惯地踮脚伏在他肩上,顺着他的话释放出自己的小脾气。
“就是,都赖你。”虽然她知道是她自己不讲道理。
抱了一会儿,男人一吻落在她额头,轻声说:“好了,既然明天要早起,今晚早点休息。我就不再进去陪你了。”说完将手中雨伞给了她,自己转头冒雨离去。
江见月抱着雨伞在门口楞了很久,直到被风吹得打喷嚏才转头一个人回到房子里去。
家里像是被打扫了一遍,所有昨晚被乱扔的东西都已被收拾得规矩整齐,那幅只起了一个稿的画还摆在客厅中间。
她有点惆怅地拉开冰箱,想找点什么吃的来填补一下此刻内心忽然涌起的空虚感,然而入眼的是一排崭新保鲜盒,里面挤挤挨挨摆满了生云吞。
才知道他一个下午都没有离开,在家给她包云吞。
后知后觉转头去看窗外,那道身影已不见了。
粘人啊,太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