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夜云重他们回到陈塘关还住在原先的房间。
把鹿爻带回房间之后，夜云重就没再出来了，连和李夫人金咤他们都没碰面，鹿爻伤重，他哪还有心思在那些人情世故上。
李夫人想要当面致谢，姚笙也帮他婉拒了：“李夫人，我师弟有伤，身边有殿下看护就好，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哪咤，明日就是第四十九日了。”
李夫人当然着急，等待他们归来的每一日，都度日如年。
可夜云重他们为了哪咤奔波了这么些日子，她总不能当作不知，听姚笙如此说，她不好勉强，只得就势道：“公子说的是，待我儿醒来，我定要携子前来拜谢。”
见过姚笙他们，李夫人又急忙忙地跑去找李靖，自从李靖进去了哪咤的房间，就一直没出来，就连陈塘关内的一应事务都是金咤帮助李夫人一块儿在打理。
李夫人直接推门进去，因为敲门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昏暗的房间里，还未掌灯，跟在李夫人身后的灵儿机敏地进去点亮几盏烛火，昏黄的光亮让房间多了些许生气。
她们似乎都已习惯了，所以突然瞧见颓然坐在哪咤床边的李靖，也不觉惊奇。
李夫人朝灵儿递了个眼色，灵儿就忙退了出去，并顺手把门关上。
李夫人在李靖的身边坐下来，看看他手里拿着自己的画像，一脸木然的表情，李夫人心疼之外，又满心气恼。
“你把自己关在这儿已经四十多天了，也该出去了。”
自从李靖踏进这间屋子，看见屋子里满是自己的画像，颇为动容。
虽只是孩子的涂鸦之作，但仍能看见其用心。
画像上都是他平日里的样子，吃饭的，办公的，严肃的，亲和的，他不知道哪咤什么时候偷偷地这么观察过自己，然后不厌其烦地一张张的画下来。
反观自己，从哪咤降世，就从未拿正眼看过他，还数次以刀剑相向，哪咤是孩子，却也是儿子，渴望父亲的疼爱，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自己不能对他一视同仁呢？李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这么问过自己。
只因哪咤生而不凡，就断定他是妖，喊打喊杀，别人可以，但唯独他不行，因为他是哪咤的父亲。
李靖把自己关在哪咤房里，悟出了这么个道理之后，就更觉羞愧不已，他不出去是觉得无法面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因为他无论作为妻子的丈夫，还是儿子的父亲，都是不称职的。
“我......”李靖喑哑的嗓子，让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也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他才又开口：“到了我这个年纪，竟然连自己的孩子在想什么都不知道......还误解他，不信他，如今除了把自己关在这儿忏悔，我还能做些什么......”
“身为父亲，我不该让哪咤一个人面对那些虚言妄语，更不该以刀剑相胁，让他去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我愧对哪咤，也愧对于你......”
因为长时间未修饰面容，浓密的胡髭已经爬满了李靖的脸，让他愧疚的神色，平添了几分悲凉之感。
“你既觉得有愧哪咤，现在可愿为哪咤做些事......”
“哪咤已经身死，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吗？如果有，你告诉我，”李靖抓住妻子的手急切道，“不论什么我都会为他做，以弥补往日之憾......”
“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太乙仙人有言，若能取回睡莲之藕，或可救活哪咤，如今莲藕已经取回，可是我们无法请的太乙仙人下凡，我想他或许会同你说过，该如何找到他......”
李靖喃喃道：“救活哪咤？可以救活哪咤......”李靖忽然欣喜不已：“夫人，我们当真可以救活哪咤吗？”
“我之前未与你说，是因为心里气你恼你......”李夫人看着李靖死灰覆燃的样子，是真心期盼哪咤能够死而覆生，心里略感慰藉，“如果能救活哪咤，我便原谅你，若是不能，你我的夫妻缘份便也尽了。”
这话中有多少不舍，李靖心里清楚，其实就算李夫人不说，李靖也没有脸面再见她。
所以救活哪咤，也是他让自己重新有面对妻子的勇气的机会，他又怎么会不牢牢把握呢？
“昔日太乙仙人曾赠我明香，燃之可与神通，就在我的书房......”李靖说完就往外跑，衣衫不整，状如癫狂。
李夫人紧跟其后。
李靖在书放翻箱倒柜，那动静弄得人人侧目，不知发生了何事。
李夫人关上书房的门，金咤木咤则守在门外，不让别人靠近，就如他们现在守着的是哪咤，把一切伤害他的可能都挡在门外。
李靖从没想过会有用上明香的时候，太乙赠与他时，他只道仙人不过是客套一下，所以不曾放在心上，也不打算用，如今看来，或许仙人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顾不得细想这其中的缘法，李靖将明香放在香炉中点燃，然后盖上，只见那白色的烟雾从香炉中袅袅升起，似乎透过了房顶，能直达天宫。
就在李靖夫妻焦急地等待中，太乙挥着他的拂尘笑呵呵地出现了。
李靖似乎看见了救命的稻草，扑通一声跪在太乙面前。
“仙人，还请仙人救救我儿......”
“大人请起，我正是为此而来的，”太乙将李靖扶了起来。
李夫人赶忙把木咤唤了进来。
木咤将他们取回的睡莲之藕放在桌子上：“仙人，这便是我们去南海净渊取来的莲藕，望您大显神通，救救哪咤。”
“果然是睡莲之藕，集日月精华，经天地滋养，极具灵性之物，”太乙看了一眼道，然后略施法术，将莲藕拼作一个人的形状来，又将其缩小成婴孩儿大小，抱在怀中，又转身交给了李夫人。
几人面面相觑，不解太乙之意。
还是李靖先问了出来：“仙人，这是何意，还请指点迷津。”
“哪咤的肉身已死，只能帮其换副身躯，才能使其覆活......”
“那该如何做......”李夫人着急道。
“夫人莫慌，听我慢慢道来，”太乙不慌不忙道，“我之前说过，哪咤之前历劫九世，皆是天数使然，只因其性子执拗，触犯天规又不肯低头认错，前九世几乎都是他自己了结了自己的性命，这般刚烈的性子，既然选择自刎而死，若要他再生，还需看他自己的意思，他若要生，只要魂魄附在这莲藕人上，经莲藕灵性滋养，不出三年，便可化作人体，他若要死，那明日四十九日之期一到，他的肉身开始腐烂，那他便会烟消云散，此后天地人间，便再也寻不到他了。”
李靖他们都沈默了，哪咤什么性子，几人都很清楚，知道他历经九世，都不得善终，无奈之馀，更多的是心疼。
“仙人，那我们如何知道，哪咤的魂魄是否已经附在莲藕上了呢，”李夫人问道。
太乙在手上化出一串风铃来，交到李夫人的手上。
“我已在这串风铃上施了法，只要哪咤归位，风铃便会响了，”太乙道，“只是你们需要谨记，明日午夜就是最后的期限，他能不能覆活，成败在此一举......”
“太乙，出来......”
书房外头传来夜云重的声音，太乙忙开门出去，笑着道：“殿下，许久不见，你可好啊......”
没等太乙客套完，夜云重拉着他就走。
“殿下莫慌，殿下莫慌......”
书房里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视线落在李夫人怀中的莲藕人身上，一筹莫展。
金咤进来关上门，他在外面听的一清二楚，所以这会儿也发了愁：“哪咤他......哪咤他若是不愿归位，那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哪咤最是心疼我这个娘的了，他每日都会来给我请安，每日都陪着我与我讲笑话，他一定不愿看到我再为他流眼泪了，他一定会归位的，一定会......”
李夫人将莲藕人抱在心口，宛如抱着哪咤一般。
李靖轻抚着妻子的肩膀，轻轻唤了声：“夫人......”
“老爷，哪咤一定会回来的，是不是，我不信我与他的母子情分会这么短暂，我都还没有好好看着他长大成人，我不求他建功立业，只要像金咤，像木咤，这样健康平安地长大就好了，我作为一个母亲，就这点儿祈愿难道他都不愿成全我吗？不会的，哪咤不会这么狠心地对我的......”
“夫人.....”李靖想要安慰妻子，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夫人抱着莲藕人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开始一直同他说话，就像是同哪咤说话那样，满脸的慈爱，满身的温柔。
“父亲，这......”金咤有些担心母亲。
这个微乎其微的希望，他们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可是越临近这一刻，也就越折磨人，因为希望就在眼前，却又不让人碰到他，抓到他，这种挠心抓肝的感受，不是亲自体会过，是绝不会明白的。
李靖擡手打断金咤，正色道：“我和你们母亲一样相信哪咤会回来的，就算他气我恼我，可他不会看着他的母亲再经历一次失去他的痛苦，他不会这么狠心的，他也不能这么狠心。”
说完，李靖就去陪在妻子身边了。
金咤木咤都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们和父母亲一样期盼哪咤能顺利归位，顺利覆活，可哪咤有多倔强他们又是再清楚不过的，所以他们心里又都没了底。
李宅的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老爷夫人和两位公子都愁容满面，知道是出了大事了，可又不敢妄自揣度，只得处处谨小慎微，提心吊胆的。
夜云重把太乙拉到房内才松了手。
太乙一边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笑呵呵地看着夜云重：“殿下何事这般着急啊？”
夜云重指了指躺在床上的鹿爻：“我是实在没了主意才请你来看，你可知这是什么？”
原以为鹿爻只是被龙三和道一所伤，想着用灵力为他医治，再调养些日子也就好了，没想到自回到陈塘关鹿爻的状况就越来越不好了。
察觉到太乙来了，这才去把他拉了来。
太乙看去时，堆着笑的脸瞬间凝重起来。
鹿爻的身上笼着一股黑气，眉间还隐隐发着金光，显现出一朵花的模样来。
从未见过太乙这个模样，知道这事有些棘手，夜云重试探道：“如何？”
“瞧着像是某种封印，”太乙道，“待我探一探他的灵墟。”
太乙说着就施法，想要进入鹿爻的灵墟一探究竟，可却被法力反噬，吐了口血。
夜云重着急道：“可探出什么来？”
“有人用极强大的灵力封印住了他的灵墟，根本进不去，”太乙一屁股在桌子旁坐了下来，“这么不起眼的后生，恐怕来历不凡啊。”
“这我自然知道，我是要问你，他是伤势可有医治之法？”
“殿下既然寻我来，应该知道他的伤势不成问题，以你的灵力滋养，躺个三五天也就好了，眼下棘手的是他的封印，他的灵墟虽探不进去，被封印在其中的东西似乎怨念颇深，想要趁着这次机会逃出来。”
“都是龙三那条虫害的，若不是被他恶灵之力击中，也不致撼动灵墟，灵墟封印向来和恶灵之力相生相克，我只是《万物志》中看到过，却不知该如何修补灵墟，加固封印，所以才会请你来看......”
太乙休息了一会儿，气力也逐渐恢覆，他呵呵一笑道：“果然是关心则乱啊，难道殿下没注意到他额间的印记为何吗？”
“瞧着像是凤额花，”夜云重又看了看鹿爻额间的印记，不确定地说道。
“凤额花是凤族独有之物，虽不知这后生和凤族有何渊源，但是，凤凰一族素来学识渊博，应当知道修补灵墟之法，而且他们最擅炼制丹药，医死救活，若能寻着他们......只可惜万年前天后失踪之后，凤族也跟着销声匿迹了，就连天帝都找不到他们的下落，如今，我们去哪儿寻去。”
“或许我能找到他们，”夜云重低语道。
太乙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既束手无策，那便请回吧。”
太乙一如刚才被夜云重拉来时的样子，又被夜云重给推出了门去。
看夜云重像藏什么宝贝似的，把他推出去后又把门关上，太乙长袖一甩：“回就回，我还懒得管了呢。”
说着化作青烟回他的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