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夜云重在山神庙外守了一夜。
郎仕袭的目的尚不明确，他们又一早答应了三娘护她周全，夜云重向来是说到做到，所以才这般不辞辛苦地在山神庙外监视了整整一夜。
一早，他又要去县城，之前没有注意到郎仕袭，是因为他本就无关紧要。
但是他现在的态度突然转变，又口口声声地要和三娘在一起，那就不能不让人怀疑，去探他的底细了。
夜云重回来和鹿爻说，鹿爻急忙拿了个肉包子给他。
“你一宿没睡，还要去县城，好歹吃一点儿垫垫肚子，”鹿爻的眼里写满了心疼，“这是虎娘做的，肉馅的，好吃着呢。”
“你忘了我是蛟族，不是普通凡人，即便不睡也没什么，”夜云重揉着鹿爻的头定定地看着他道。
“不吃还我，”鹿爻气呼呼道。
夜云重眼疾手快，躲开鹿爻伸过来的手，拿着包子闻了闻，“嗯，真香。”
鹿爻又笑了，“早些回来，我昨天看三娘的情形，应该就是今日了。”
“今日？郎仕袭突然回来，会是巧合吗？”夜云重不禁觉得这件事里疑点重重。
“管他是不是巧合，左右我今日也会去山神庙，由我看着他，你就放心吧，”鹿爻信誓旦旦道。
“你这样，”夜云重附在鹿爻的耳朵上，耳语了几句。
温热的气息让鹿爻敏感的想要躲开，可夜云重扣着他的肩膀，根本不给他机会。
说完，夜云重见鹿爻从脸红到脖子，笑着抚了抚他的脸。
“我快去快回，你一个人当心点儿。”
夜云重的叮嘱，让他看起来更接地气了，鹿爻心里一直觉得夜云重身上的贵气，不管他做什么，举手投足，都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感，一点儿也不真实。
所以每次他感到害怕的时候，他总会躲在他身后，攥着他的衣袖，也只有攥着他的衣袖的时候，才让鹿爻相信他确确实实地在他身边，如此他才会安心。
夜云重腾云而去，鹿爻则和往常一样，把给三娘准备的食物放在篮子里，然后去了山神庙。
夜云重直接来到郎仕袭教书的私塾，私塾里有三个先生，郎仕袭不在，就剩下两个，在里头带着一群孩子在“之乎者也”地背诵着。
看见夜云重突然闯入，一个清瘦的小先生吓了一跳，他马上看看另一位先生，那位先生在孩子中间穿来穿去，在带领孩子们背书。
收到求救信号一样的眼神后，他把书交给那位小先生，自己则迎了出来，并把夜云重请了出去。
“这位公子，这里是私塾，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那先生严肃道，看夜云重的眼神有种不予辩驳的威压。
“好暴的脾气，”夜云重略显玩世不恭地勾起唇角，“先生也不必动怒，我今日前来，是想向先生打听一下......”
“无可奉告，”那位先生面不改色地直接拒绝了听完夜云重的话，“这里是私塾，是传道授业解惑之地，公子还请移步他处。”
“好顽固的家夥，”夜云重看那先生直接就要进私塾去，也没了耐性。
“你说什么？”先生站住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夜云重，“这里是私塾，你怎可在此口出狂言。”
“狂言？私塾又如何，如果教的都是一些不知变通的顽固子弟，我看不教也罢，”夜云重毫不客气道，“读书固然重要，可比这重要的还有很多，品行，公正，还有人命，哪一样不比读书重要？你问都不问我来的目的，张口私塾，闭口私塾，难道私塾只教会你们见到需要帮助的人，袖手旁观？一群书呆子。”
“你，你这狂人，究竟哪里来的？”先生气的浑身发颤，“竟敢在此喧哗吵闹，我定要报官，将你拿下，你休走。”
“我不走，只是你去县衙之前可否先答我几个问题，我的事比你着急，人命关天的大事。”
“与郎仕袭结交的，都是些攀龙附凤之辈，能有什么人命关天的事，莫要妄言。”
夜云重听到这话，立时就明白了这位先生的眼神中所透出来的鄙夷来源为何了。
“你若是将我与郎仕袭相提并论，那便是对我的侮辱了，现在我也没时间与你计较，你只管告诉我，郎仕袭这几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若知情便告知与我，你若不知，也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我同你说了，我的事事关人命，一刻也耽搁不得。”
夜云重本就着急，这先生还以私塾先生的身份自居，傲慢已极，他也忍到了极限。
看到夜云重凶狠的样子，那先生反倒被唬住了一样，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私塾里的那位小先生看这位先生久久未归，担心他的直脾气会生出什么事端，所以就出来看看。
“这位公子，我可以告诉你郎先生的事，只是我说完之后，还请你速速离开，这里是私塾，确实不是说话闲聊之地。”
“我本就是为他来的，只要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马上走。”
先出来的那位先生，阻止了一下后出来的那位小先生，无果。
“郎先生近几日发生了何事我们确实不知，”小先生道，“我只知县府的千金前两日突然病倒了......”
“我问郎仕袭的事，无关之人，不必说与我听，”夜云重暴躁道，“我没功夫陪你们聊闲天。”
“郎先生和县府千金即将成亲，怎会无关？”
夜云重眉毛轻挑，“你说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郎先生和县府千金将要成亲的消息？”小先生道，“不过听说前几日县府千金突然病重，请了许多大夫都诊断不出病症，郎先生这两日就是去外地为小姐延请名医去了。”
“突然病重？”夜云重暗自思忖起来，“确实是挺突然的，你们知道他是去哪儿请名医吗？”
“我们如何知道，”最先出来的先生不耐烦道，“那郎仕袭仗着有县府撑腰，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的行踪又怎么会告诉我们。”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我又没问旁的，说这些只会让人觉得你在嫉妒，”夜云重冷笑一声，“难道那些之乎者也没有教会你‘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吗？”
“我们知道的都已告诉给公子，还请公子离开，莫生事端，”小先生看着柔弱，说起话来却是气势十足，和鹿爻有些相像。
夜云重微微一笑，就化作一缕青烟飞走了。
“我，我没嫉妒那郎仕袭，”那位先生向小先生辩解道，“他就是一狂人，你莫信他的。”
小先生白他一眼，转身就进去了。
夜云重探听到县府千金和郎仕袭的婚事，还有县府千金的病，联想到郎仕袭突然回戮妖台，与这些事铁定脱不了干系，可他接近三娘是何原因，他一时也想不出来。
他不打算查个清楚明白了，有了这些线索，足以迫使郎仕袭自白，说明内情了。
只是夜云重虽没耽搁，但山神庙内已经出了事了。
当他来到山神庙，只见三娘身上已燃起绿色火焰，是幽冥鬼火。
鹿爻拿着他的碧海剑傻傻地坐在地上，碧海剑已被鲜血染红了，鹿爻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血渍。
虎娘坐在地上，搂着倒在血泊里的阿郎，哭喊着：“她真的是三娘？你真的要杀了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吗？你好糊涂啊，阿郎，爹娘没的早，我从小也不是这样教你的，你怎么能如此薄情地对三娘，三娘可是你的娘子啊......”
夜云重也顾不得听虎娘在那里嚎叫，看了一眼山神庙内的现状，差不多可以想象发生了何事，他跑到鹿爻跟前，看到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爻爻，爻爻......”夜云重心里担心着急，唤鹿爻的时候仍是温柔的。
鹿爻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看看自己手上的碧海剑，嘴里喃喃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这时，三娘已被幽冥鬼火烧的撑不住了，“夜云重，鹿爻，你们答应保护我的，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只要你们救了我的孩子，我也会履行诺言，将我的内丹精元送给你们......”
三娘换了个“送”字，因为借是有借有还，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能救下孩子就已是万难，根本不可能同时也救下她。
而且她也知道，这幽冥鬼火不死不休，除了死，没有第二种可能。
鹿爻被三娘的声音唤回了一些理智，他一下子抓住夜云重的手，几乎是喊出来的：“夜云重，快去救三娘的孩子，快去......”
夜云重起身，瞪了奄奄一息的郎仕袭一眼，看到那幽冥鬼火已经成势，想要救将要出生的孩子，已经没了希望。
他忽然想到身上的九龙珠，庇护四海之物，说不定也能庇护一下这个孩子。
他即刻拿出九龙珠，然后施法，从三娘的身体里取出孩子。
三娘看着孩子从她的腹部而出，越过烈火，抱在了夜云重的怀里，她的眼泪不住地流出来，可她仍旧满心欢喜的在最后一刻把自己的内丹精元取出来给了夜云重。
夜云重收下内丹精元，看到火势即将燃爆，立即施法护住庙内的几人。
“砰”的一声，把虎娘吓了一大跳，等她反应过来，去看三娘时，那里什么都不剩了。
鹿爻站起来去看夜云重怀里的孩子，失魂落魄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孩子延续了她母亲的血脉，仍是一只蓝色的九尾狐。
“夜云重，孩子以后怎么办？”鹿爻担心道，“我们不知道九尾雪狐的行踪，这孩子未能修成人体，恐怕不能在世间行走。”
小狐狸嗷嗷叫着，清澈的双眸看看夜云重，又看看鹿爻，然后伸出舌头在夜云重的脸上舔了舔，又在鹿爻的脸上舔了舔，十分可爱。
夜云重想要带他去漓落，没想到虎娘唤了声“两位法师”。
两人看去时，虎娘搂着郎仕袭，双眼含泪，正期盼地看着他们。
“可否把这孩子交给我照顾？”虎娘道，“他是阿郎的孩子，我也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样疼爱。”
夜云重看着她，“他还不知什么时候能修出人体，你就这样养着一只九尾狐，不怕惹来非议吗？”
“我怕什么，当年我怀有身孕时，我相公就去了，我一个寡妇养个孩子，村子里不知道有过多少非议，我不怕，有孩子在，就算鬼差来了，我也不怕，”虎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
两人这才知道虎娘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他们来到戮妖台这么久，竟从没有了解过虎娘。
夜云重看看鹿爻，鹿爻点点头。
夜云重用术法将孩子幻出婴儿的模样来，还脱下外衣给孩子包起来。
“我用术法将他的真身封印住，如此，你便可以将他养在身边了，”夜云重把孩子递到了虎娘的怀里。
虎娘看着白白净净的孩子，清澈的眼睛在看向她时，她“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拍打着仅剩一口气的郎仕袭。
“多好的孩子啊，可怜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你这个混蛋，杀人凶手......”
郎仕袭看着虎娘怀里的孩子，粉嘟嘟的，他泪流出来的时候，也笑了。
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擡起了胳膊，想用手去触碰孩子，可他力气越来越小，试了几次都够不到。
虎娘见状，就把孩子放入郎仕袭的怀里。
孩子刚看到郎仕袭，就哇哇大哭起来，于是郎仕袭又收回手，再也不敢碰他了。
“孩子聪明着呢，知道是你辜负了他母亲，害死了他母亲......”虎娘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骂，看着弟弟马上就不行了，又心疼地“呜呜”哭了起来。
“自作孽，不可活啊，你成亲时我亲耳听见你说要爱护她一生一世，可你竟然只因她是妖，抛弃她，害怕她，伤害她，她是妖不假，我问你，她可曾害过你，可曾对你不一心一意过？就算是妖，她也远胜过很多人了，阿郎啊，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怎么就想不明白了啊？你辜负的不止是三娘的一片深情，也丢掉了做人最根本的真和诚，你，你真的叫我太失望了......”
郎仕袭嘴唇轻颤，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看看姐姐又看看孩子，一口鲜血喷出，才咽了气。
“阿郎啊，三娘啊，你们放心地去吧，孩子我会照顾好的，”虎娘抹去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她觉得不能再哭了，因为孩子在看着她。
“三娘，到了阴曹地府，若是见到阿郎，你一定不能原谅他，是他害的念郎没了娘，成了孤苦无依的孩子，你一定得恨他诅咒他，让他下辈子做头牛，给你去犁地，让他做匹马，驮着你到处跑......”
虎娘像是和三娘有说不完的话，她就坐在地上，絮絮叨叨着。
夜云重和鹿爻来到山神庙外，压抑的感觉一下子好多了。
“看样子，虎娘已经决定好，唤这孩子念郎了，”夜云重道。
“三娘会喜欢的，尽管她知道郎仕袭这次来是另有所图，可她仍欢喜在最后能见他一面，我知道她只会念他，爱他，却不会怨他，恨他......”
鹿爻说话的时候，夜云重站在他面前开始擦拭他脸上的血渍，温柔的动作，心疼的声音：“看你，脸都脏了。”
鹿爻张开嘴闭着眼睛开始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先伤害三娘的，三娘那么爱他，他还用幽冥鬼火伤害三娘，我一下子就刺过去了，我不是故意的，夜云重，我不想杀他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别哭了，”夜云重擦干净血渍又开始擦鹿爻的眼泪了。
他很好奇，鹿爻的眼泪为什么总也流不完，不过他只有心疼，没有厌恶。
“长云门规是不能杀人的，杀了人就要被逐出师门了，我回不去了......夜云重，我该怎么办，我回不去长云了，不能见我师父师兄了......”
夜云重把鹿爻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抚道：“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你们竟然没死！”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个人都微微一楞，扭头看去，竟然是那个讨人厌的火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