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篇第四十回 玉箫雨泪别归燕 霜凝苍痕杳缘寒
大发狂态的远无垠已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昏睡着,任燕皓南替他把过了脉。
灵湘已经哭得双眼红肿。“三师兄,远哥哥……远哥哥怎么会这样?”
燕皓南长叹道:“‘独醉逍遥散’,是‘唐门’的一种奇毒。中毒之后,人就像喝醉酒一样失常,大发狂态。刚才,远兄的言行,就是毒性发时的症状。”
“那他中毒深吗?”雨晴忙问道。
“当年‘寒梅三心阵’的三人中毒甚深,连形貌都发生了变化,变得发白眼红。远兄并无这些症状,脉象虽有些混乱,却更有力,可见不算很深,没有生命之危。”燕皓南叹道,“中了这种毒的人,虽然会发狂,可内力会大增。有时,会超过自己内力的好几倍。”
“所以,刚才无垠使出的剑法,才会那么有威力。”北宫玉冰若有所悟。
“天承说过,只要远兄使剑时有那种近似癫狂的自信,武功就会大进。”燕皓南微叹道,“所以,在远兄的启发下,我才练成了‘夺命十八剑’。”
“师兄,你练成‘夺命十八剑’,我们就不用怕那个龙啸渊,可以和他决一死战了!”雨晴本就好武,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展奂一听,心中黯然。
“三师兄!”灵湘又抽泣着问道:“远哥哥中的毒,要怎样才能解?还有,他受的伤重不重?”
“放心吧!”燕皓南安慰道,“他中毒不深,休息几天,就会醒了。我再开个药方,助他早点醒过来。他的伤,也不严重。”
“真的吗?”灵湘拭去眼泪,不太相信。
“当然。”燕皓南又长长一叹,幽幽道,“远兄倒是没事了。也不知天承……度过难关了吗?”
北宫玉冰心中凄然,轻轻扶住他。两人四目相投,都是愁绪万千。
而“承天寺”的侧堂内,路天承的情形显然没有这么乐观。晦空已仔细地替他把过脉,心中凄然,合十长叹道:“阿弥陀佛!”
向天明焦急地问道:“晦空大师,路师弟到底怎么样了?”
晦悟丶铁铭川和无相见一向嬉皮笑脸的晦空神色凝重,都明白了几分,心中都是悲痛难当。
向天明更是焦虑万分,急道:“晦空大师,你快救救路师弟呀!”
“阿弥陀佛!”晦空长叹道,“好师侄中的,是‘唐门’特制的‘七日断肠散’。除了独门解药,根本无药可解。看来,我这好师侄是难逃劫数了。”
“阿弥陀佛!”晦悟与无相合十长叹。
“不!不会的!”向天明已然惶急,差点哭出声来,一把拉住晦空,急道:“你是神医,快救救路师弟呀!”
“天明,不要这样。”铁铭川心中难过,哑声道,“晦空大师已经尽力了。”
“依好师侄的功力,应该可再撑两日。”晦空也掩不住内心的痛楚,哑声道,“让我好好想想。照他中毒的症状,配制解药。”
“师叔!”无相焦虑地道,“可是‘唐门’的毒药,天下无以匹敌,很难配制解药。”
晦空心知他所说不假,心中一急,冲口道:“我一定要救活好师侄!”
“阿弥陀佛!”晦悟合十道,“师弟,能救活,固然是好。可是,不能勉强。天承失去的,只是一副皮囊而已。而他的魂灵,不会泯灭。”
“阿弥陀佛!”晦空与无相同时口宣佛号,就连铁铭川,也深受感染。
向天明大急,却发现晦悟凝然的双眼,含着泪花……
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华透过窗户倾泻进燕皓南的房间,映在他脸上。
“燕大哥……燕大哥!”耳边响起亲切又熟悉的呼唤。眼前,烟雾缭绕,似梦似幻,他感到自己已置身仙境。
这个声音,曾经千百次在耳边回响,却是这么真切。他不由喃喃唤道:“水吟……”
一个水蓝的影子从轻烟薄雾中飘然而来,清美绝俗,正是水吟。她清澈的眸子幽然凝望着他,轻声唤道:“燕大哥……”
“水吟!真的是你?!”燕皓南惊喜交集,犹如在梦中一般,忙迎上过去,激动万分。
水吟却轻轻避开了他,幽幽道:“燕大哥,我们分别了这么久。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实在忍不住,就来看你了。”
“水吟!”燕皓南已知来的是她的魂魄,但能再见到她,心中早已涌起一股激动的苦楚,动情地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每天都在想着你!你能来,我……我……”
“燕大哥,不用说了。你的心,我都明白。”水吟幽怨地凝望着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没有忘了我。明天,你还会去看我,是吗?”
“我当然会去看你。”燕皓南激动得难以自抑。“明天,是你的百日忌辰。我会和大家一起去看你!”
“燕大哥!不要!”水吟自来时一直幽绝平静,可这时却急切起来。“不要来看我!明天,你千万不要来!”
“为什么?”燕皓南心中一阵苦楚,深切地凝视着她。“水吟,难道你不想见我吗?”
“不是。”水吟微一迟疑,轻声道:“燕大哥,如果明天你来看我,我们……就真正见面了。”
“真正见面?”燕皓南顿时明白了她的语意,心中竟随即涌出一股惊喜之情,忘情地道:“水吟,我们能真正见面,难道不好吗?到那时,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不!”水吟凄然垂下眼帘,颤声道,“燕大哥,你不要来。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不!”燕皓南心中陡地一颤,忍不住一把扶住她双肩,这次竟然真的能触碰到她。他心中一喜,恳然道:“水吟,没有你,我活在世上,只是度日如年。我……我也想早日解脱,和你共赴来世!”
水吟微微一颤,低头落下泪来,凄然道:“燕大哥,你这样,对不起北宫姑娘……”
“水吟!我已经想过了!”燕皓南缓了一口气,动情地道,“我活着,对不起你和婉青;如果我来见你们,又对不起玉冰和师妹……可是,我还是想来见你!直到你离开了我,我才知道,其实,在我心里,你的位置已经不能为任何人代替。我这一生,最不能离开的,我最爱的,就是你啊!”
听他如此表白,水吟凄然闭眼,泫然欲泪。“‘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燕大哥,你又何必这样执着……”
“水吟!”燕皓南忍不住激动地搂住她,直感她的身子冰凉而柔软。“让我来吧!让我来陪你吧!难道……你忘了我们的来世之约了吗?”
“也许这是天意……”水吟一颤,缓缓擡眸,含泪凝望着他,柔声道:“其实,我也很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如果,你要来,我也不阻拦你了,我……我也很想见你……”
“水吟!”燕皓南心中一阵惊喜,又一阵痛楚。
水吟轻轻从他怀中挣脱,缓缓向后退去,幽然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燕大哥,我等你!”
“水吟!”燕皓南正值心神激荡之际,见她竟要离去,心中顿时一痛,忙向她追去。
“我等你……”水吟飘然而去,萦绕的轻烟缓缓缭绕,如仙境氤氲一般。而她的身影,却已不见。
“水吟!”燕皓南心中大急,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猛地睁开眼睛!而眼前,只是熟悉的房间陈设。想起刚才似真似幻的梦境,心中茫然,缓缓吟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自和北宫玉冰丶水吟相识以来,他一直自觉对二女之情难分轩轾;后因机缘巧合,选择了北宫玉冰,只能和水吟相约来世。从那时开始,他一直心痛不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渐渐更偏向水吟,情根深种。而她香消玉殒之后,他更是惊觉自己对她之深情。平日面对北宫玉冰时,只能强抑对水吟的情意,但在梦境中,已不由自主将心底的肺腑之言道出。
在醒来之后,忆起梦境中拥抱低语之真切和自己的真情流露,一时间肝肠寸断,不由得痴了。
“皓南!”北宫玉冰推开门,唤道,“快起来了!准备去祭拜楚姑娘。”
“祭拜水吟?”燕皓南已有些神智恍惚。
“是啊!你不是说,今天,是楚姑娘的百日忌辰吗?”北宫玉冰扶他起来,叹道,“我们都会去。只是,你二师兄,说没脸去见楚姑娘这个表妹,他不想去。”
灵湘一直守在远无垠的床前,展奂也站在一旁。
灵湘轻轻为他盖好被子,轻声道:“远哥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别忘了,我们还要骑上‘赛赤兔’,去浪迹天涯……”
“小师妹,远兄会好起来的。你放心吧!”展奂温言安慰道,“三师弟他们都在等你,快去吧!”
“那我去了。二师哥,请你替我照顾远哥哥。”灵湘站起身来,擦拭泪痕。
“放心吧!”展奂淡淡一笑。
灵湘又恋恋不舍地向远无垠望了一眼,这才离去。
“栖云山庄”“吟水间”的外间里。那个鸟笼挂在桌旁,那黄莺如豆的眼睛却一动不动,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灵气。
可儿注视着它,幽幽道:“今天,是小姐的百日忌辰。”
“是啊!”花沈春坐在一旁,哀声长叹道,“这段日子,没有表妹,我的心,一直都不好受。”
“表少爷,你说,这一百天,小姐她……在天上,过得好吗?”可儿有些神志恍惚,幽幽问道。
“不知道。”花沈春心中难过,黯然道,“不过,我想,表妹她会知道,我们大家,都很想她……”
“是吗?”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正是风义江。他侧身掀开门帘,龙丶姬二人走了进来。
“老爷……”可儿一颤。
“姑父?”花沈春也是一惊,忙站起身来。
龙啸渊面色黯淡,道:“可儿,我们这就去祭拜水吟。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可儿胆怯地后退了一步。
“叫你去你就去!少罗嗦!”姬飘凤星眸中寒光一闪,叱道。
花沈春一见不对劲,忙道:“可儿!别去!他们是想抓你做人质!”
“花公子可真是聪明!可惜,太晚了!”风义江冷冷一笑,身子忽地转了两圈。花沈春还来不及反应,可儿已在他的挟持之下。
“可儿!”花沈春大惊失色,忙苦苦哀求道:“姑父,就看在可儿服侍表妹这么久的份上,放了她吧!”
“不行!”龙啸渊面罩寒霜,断然拒绝。
“走!”风义江便押着可儿欲离去。
“姑父!”花沈春一把拉住龙啸渊胳膊,急道:“可儿只是个小丫鬟,没什么用的!你放了她吧!”
“说不行就不行!”龙啸渊冷冷道。
花沈春大急,紧拉着他不放。“姑父!”
“放开!”龙啸渊怒气上冲,狠狠将他一甩。
这一甩不觉运上了内力,“砰”地一声,花沈春重重地撞到了墙上!他脸色大变,睁圆了双眼,缓缓地贴着墙滑下。
“表少爷!”可儿大惊变色,失声唤道。
雪白的墙壁留下一行殷红的血迹,花沈春已瘫坐到了地上,睁大了失神的眼睛。“姑……父……”
“啊?!沈春!”龙啸渊没想到自己在烦躁大怒下无意中运了内功,下了这么重的手,心中一痛,走过去几步,伸出手想扶他。
“叭”地一声,他的手正好碰到桌上的鸟笼,笼子顿时落在地上,已然摔坏。那只黄莺从笼里飞了出来,清脆地鸣叫了一声,似为终于得到挣脱而欢喜,就向窗口飞去。
风义江一见,顺手抄起桌上一个茶杯,向它掷去,“砰”地打中它弱小的身子。
黄莺凄惨地叫了一声,直落在地上,腿一伸,就此死去。
“莺儿……”花沈春脸色一黯,头一耷,也没了呼吸。
可儿连受惊吓,脸色惨白,已经呆住了,张大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春……”见这个素来视若己出的“儿子”被自己失手打死,龙啸渊痛苦万分,惨然坐了下来。
姬飘凤轻轻扶住他,柔声道:“啸渊,别难过了。正事要紧。”
“师父!”这时,红袖与碧衫掀开门帘进来。一见此情此景,不由呆住了。
见到她俩,姬飘凤微一迟疑,道:“碧衫留下来,红袖跟我们去!”
碧衫一颤,欲言又止,垂下头来。
“啸渊,别难过了,快走吧!”姬飘凤拉起他,抢先走了出去,红袖也跟了去。
可儿还想再瞧花沈春一眼,却被风义江劫持着走了。
整个“吟水间”,就只剩下碧衫。她看看地上溅着血迹的黄莺,望望墙角的花沈春和那道殷红的血线,想起那被自己毒害的路天承,不禁泪落如雨。
西郊。依然是流水淙淙,竹影婆娑,两座香冢并排而立。在暮春的清风中,更显伤感凄切。
燕皓南先在婉青坟前上了香,忆起了那日她那凄绝的神情,又是一阵深深的痛楚,暗暗道:婉青,你救了我,我却愧对于你。愿你在天之灵,能原谅我……
北宫玉冰心中黯然,扶住他手臂,柔声道:“皓南,不要再难过了。婉青并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雨晴在他俩身后默默瞧着,只得无奈承认他俩现今的情侣关系。
灵湘上前两步,轻声道:“三师兄,去看看楚姐姐吧!”
燕皓南缓缓来到水吟坟前,半跪于地,缓缓抚摩着“楚水吟之墓”几字,却再也没有肝肠寸断的感觉,思绪早已回到了那个缥缈的梦境,心中幽幽道:水吟,我来看你了。你不是说,今天我来看你,就能真正见到你了吗?
渐渐地,这墓碑幻化成水吟绝美的容颜。她嫣然浅笑:燕大哥!你来了,我们就会见面……
燕皓南直感到一阵眩然,失声唤道:“水吟……”
“怎么?你还想着她?”只见不远处飘来一团白影,盈盈落地,正是姬飘凤。她冷笑道:“看来,婉青没有选错人。你果然是个多情种子!”
“姬飘凤?!”雨晴登时一怒,手握剑柄。“你来干什么?!”
姬飘凤微微冷笑,道:“楚姑娘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唐门’的后人,我为什么不能来看她?”因水吟的祖母柳清商早年的确身在“唐门”,她这样说也并无不可。
“水吟是我的亲人,我来祭拜她。”龙啸渊也不知从何处落在眼前。
这时,风义江押着可儿也来到面前,后面跟着红袖。
“可儿?”燕皓南心中一惊,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可儿见到燕皓南,就像见到了阔别的亲人,泫然欲泪,却什么也没有说。她的心里,只记着水吟的嘱咐。“可儿,我问你,他们用刀架着你的脖子,去威胁燕大哥的时候,你怎么做?”
当时,她就问道:“小姐,那我应该怎么说?”
水吟轻轻摇头。“你什么都别说,静静地看着就是了。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北宫玉冰早已拉起了面纱,冷冷道:“龙啸渊,你既然来拜祭楚姑娘,为什么还要挟持她的丫鬟?”
“玉冰,你真有眼力。”风义江干笑道,“一眼就看出这是楚姑娘的丫鬟。”
“风义江,你真不愧为伪君子。”北宫玉冰冷然道,“不肯与我们公平决斗,居然还押一个弱质女子为人质。”
燕皓南正色道:“风义江,放了她!”
“放了她?好啊!”风义江冷笑一声。“不过,我放开她时,她就是个死人了。”
此言一出,气氛登时紧张起来,很快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燕皓南心痛无比,怒斥道:“风义江,你欺人太甚了!你杀了水吟,还这样对待她的丫鬟,你……你难道连一点良知都没有了吗?”他平素稳重,可这时也忍不住浑身微颤。
北宫玉冰伸手扶住他,道:“皓南,和这种人何必说这么多话?”
雨晴一见此战难免,心中暗急:这可怎么办?路大哥和远大哥都中毒了,现在还不知怎么样。就我们几个,怎么是他们的对手?
“承天寺”侧堂内。路天承仍静静地躺着,脸色灰白,额间黑气已十分明显,呼吸也是越来越弱。
晦空再一次替他把过脉,惨然长叹道:“阿弥陀佛!无色,去准备后事吧。”
无色黯然答应,走了出去。
“路师弟!路师弟!”向天明五内如焚,扑到路天承身上大哭起来。
“阿弥陀佛!”晦悟丶晦空和无相围着路天承念起经来。
铁铭川哀声长叹,轻轻一拍向天明,凄然道:“天明,替天承换上寿衣吧。”实在忍不住,也落下泪来。
而西郊竹林坟边,双方已是一触即发。
龙啸渊手持“水晶碧月刀”,冷冷道:“燕皓南,今天,我们大家之间就来个了断!”
“事到如今,不得不如此了。”燕皓南长叹一声。“不过,我想先证实一件事。”
龙啸渊与姬飘凤对视一眼,微叹道:“看在你是水吟心上人的份上,要问什么,你就问吧!”
燕皓南转头看了二女一眼,正色道:“我师父,是否是死于‘唐门’的‘凝血断魂散’?”
姬飘凤冷笑一声。“你果然聪明。除了我们‘唐门’,还有谁会有这么奇妙的毒药?”
雨晴一颗心直坠了下来:原来,爹真的不是被北宫玉冰那一剑杀死的……
燕皓南心中一痛,正色道:“在你们当中,到底……是谁要杀他?”
“我们都要杀他!”姬飘凤星目中满含着强烈的仇恨,咬牙道,“我的师伯三夫人仇胭脂,是被你们的师祖云剑飞杀的。四师伯‘俏罗刹’颜丹凤为她报仇,也被杀了。从此,我们‘唐门’在江湖上就消失了。而你们‘点苍派’,却还这么逍遥!你说,云剑飞的徒弟,你们‘点苍派’的掌门,我能不杀吗?”
燕皓南当然也知道这些事,长叹道:“那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难道……你们就不能忘记仇恨吗?”
雨晴心中也是一阵痛楚,已是泫然欲泪。
“我们怎么能忘记仇恨?!”龙啸渊也触到伤处,黯然道,“若不是你师父……若不是双暮崖在你师祖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和馨师妹……我们就不会被他拆散,馨师妹也不会另嫁又郁郁而终!”
雨晴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伤痛,脱口道:“你为人奸猾,又害得师姑未婚有孕,师祖他慧眼识人,早就看出了,才将你逐出师门!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这能怪谁?!”
“臭丫头!”姬飘凤怒叱道,“你再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师姐……”见她说得凶狠,灵湘心中胆怯,轻轻拉了拉她。
北宫玉冰一对冷眸望向风义江,淡淡道:“风义江,你又是为什么要杀双伯伯?”
“我为了谁?我是为你爹呀!”风义江苦笑道,“玉冰,他是杀害义父的凶手。我杀他,是为义父报仇啊!”
“风义江!”雨晴登时勃然大怒,痛斥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难道你忘了,这十二年来,是谁在关心你,照顾你?是谁,教了你武功?是谁,待你像亲生儿子一样……”
“算了吧!什么‘亲生儿子’?!”风义江眼中凶光一闪,咬牙道,“你爹,根本就不看重我!照理说,我是首徒,武功又是最高,他应该最早传我‘点苍双绝’!可他呢,成天只顾着管你们,根本不在乎我!‘点苍双剑’也不教我!若不是我几次冒死救了你们,也许他早就把我赶下山去了!”
雨晴的心顿时落入了万丈深渊,潸然欲泪。“原来,你救我们,是一早算计,别有目的……”
风义江冷哼一声。“还有,他虽然也说过要将掌门之位传给我,可说得更多的是,要传给燕皓南!你们说,我能忍受吗?”
“所以,你就联合他们两个,一齐向师父下毒?”燕皓南虽心痛不已,却仍保持着镇定。
“当然。”风义江冷笑道,“其实,早在几年前,我一个人下山办事时,就结识师叔了。只是一直没有适当的机会下手。”
“所以,你找了个好机会,嫁祸给我?”北宫玉冰冷冷道。
“玉冰,我不这么做,怎么能当上‘点苍’掌门?”风义江讪笑道,“直到一年前,我和二师弟陪他下山,你去找他报仇,我就知道机会来了。于是,就在茶里下了‘凝血断魂散’。”
“你就知道他一定会再找我,我一定会一剑刺死他?”北宫玉冰冷然道。
“他杀义父的始末,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好歹和他相处了十几年,难道还看不出他的为人吗?”风义江冷冷一笑。“玉冰,我从小就倾慕于你,怎么会不了解你的个性呢?”
北宫玉冰冷哼一声,不得不佩服他看人之透彻。
雨晴却再也忍不住,终于落下泪来。燕皓南也是苦痛,轻拍她肩以示安慰。她心中一酸,伏在他肩下,失声痛哭。
风义江见状,脸上却洋溢着得意之色。“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了,就再多说几句。雨晴,还记得你爹临终前曾经对我说了几句话吗?”
雨晴陡地一颤,登时忆起展奂讲述双暮崖逝前的情景:见双暮崖中剑倒地,风丶展二人忙冲了过去。风义江先到一步,扶起他的身子。
双暮崖瞧瞧北宫玉冰,又看看二徒,艰难地动了动嘴,说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风义江忙俯下身子,侧耳倾听,点点头。
燕皓南也早已想起,还忆起他曾经问过这事。展奂道:“当时,师父中气不足,只有大师兄最靠近他,才听到了他的话。”
“噢。”风义江清咳了一声,道:“师父说,北宫玉冰武功不弱,让我们一切小心。”
“你以为他真的让我们小心玉冰吗?”风义江冷笑道,“其实他说的是……”
双暮崖在临死前艰难地道:“别再……报仇,别……别难为……玉冰……”
直到现在,他们才终于知道双暮崖的真正遗嘱,都不由大恸。北宫玉冰见双暮崖那时还为自己着想,心中自是悲伤。雨晴更是泪雨直落。
灵湘早已抽泣起来,哭道:“怎么会这样?大师兄……怎么会是你杀了师父?你的心……也太狠了!”
风义江冷冷一哼,眼中闪出森然诡异的寒光,咬牙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话音刚落,手中使劲,“咔”地一声,卡紧了可儿的脖子!
“可儿!”燕皓南全然没料到风义江会突下毒手,大惊失色,就欲上前相救。
可是已经晚了,可儿一个弱小少女,又怎敌这含有深厚内力的一掐?她一对眸子凄绝地望向燕皓南,拼命想开口,可被风义江这样卡住,只哽咽道:“燕……燕……”双眼一闭,再无气息。
风义江手一松,她的身子就软软倒下,瘫在地上。
“可儿!”燕皓南眼见着她就此死去,心中早已肝肠寸断,对风义江的恨意剧增。
风义江狞笑道:“这小丫头好硬气,杀了算了!”
雨晴见此惨状,又听他残忍地说这话,再也按捺不住,怒道:“风义江!你也太恨了!”也不顾自己还是泪流满面,就持剑向他冲去。
姬飘凤听他们述说往事,早已不耐烦,冷笑道:“好!终于开战了!”
“仙临客栈”后院里。
展奂站在石桌旁,为水吟黯然不已,心中暗道:表妹,请原谅我!我没有去看你,是因为,在你生前,我一直没有认你。我有那样一个爹,而你这个表妹,我又怎么认?表妹,现在我已经认你了。你在九泉之下,不要再怪我。而那个爹……我死也不会相认!
想到这儿,他心中一阵痛楚,却没有发现,一个身影在他身后一掠而过。
双方已经大打出手。可刚一交锋,就分出了上下风。
雨晴一剑直刺向风义江。面对这个昔日素来疼爱自己的大师兄,真正的杀父仇人,她虽泪痕满面,却也毫不手软。
风义江伸出“冲霄剑”一格,惊异地问道:“雨晴,你又有‘惜雨剑’了?”
“这是师兄送我的,与你无关!”雨晴怒叱道,又是一剑“流星追月”,紧逼他不放。
风义江总算对她还有一些兄妹之情,下手不算太狠。否则,她已横尸在地了。
燕皓南却是独挑大梁,与龙啸渊一分高下。他忽地使出“点苍剑法”,忽地又使出“夺命十七剑”,运上深厚内力,剑气如霜。
龙啸渊一一避过,冷笑道:“好小子!武功又进步了!”
北宫玉冰却玉箫轻点,在姬飘凤形影无定的白缎中寻找机会,淡淡道:“‘凌波神功’本是‘媛淑皇后’自创的正派武功,何时变得这般鬼魅无常?”
“鬼丫头!胡说八道!”姬飘凤大怒,双手齐挥,一招“冰天雪窖”,那白缎便铺天盖地向她卷来。
灵湘却持剑与红袖相斗。两人武功都是半斤八两,不分胜负。红袖将“柳叶刀”一格,问道:“你就是远公子的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我是灵湘!”灵湘极少用武功,此时被她一搁,居然抽不出剑来。
红袖神色黯淡,凄然道:“我已经对不起远公子了,不能再伤害你。”
“就是你下的毒,害得远哥哥昏迷不醒!快拿解药来!”灵湘一急,使劲将剑抽出,一招“宝山空回”,向她刺去。
雨晴出招越来越狠,想起父仇,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已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风义江已不耐烦,最后一次劝道:“雨晴,快退开!否则,我就下杀手了!”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雨晴痛怒万分,一剑“行云流水”,逼得他后退两步。
风义江眼中凶光一闪,“冲霄剑”忽地挥出,顿时破了这一招。他在“点苍派”十馀年,对“点苍双绝”早已烂熟于心,雨晴登时被震得踉跄后退。他眼里又闪过凶狠的寒光,一剑直刺向她。若这剑刺中,她必死无疑。
雨晴已无法躲闪,眼见他的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抵住了“冲霄剑”。同时,一个人影挡在了她身前。
风义江一惊,顿时收剑,惊道:“路天承?!”
来人居然真的是路天承!他回身一把扶住她,关切地问道:“雨晴,你怎么样了?”
雨晴惊魂未定,看清了他,喜道:“路大哥!你不是中毒了吗?你……你没事了?!”
“没事了。”路天承淡淡一笑,果然真是神色如常。
“天承?”燕皓南与北宫玉冰相视一笑,俱是惊喜交集。
“路大哥!”灵湘忙停止打斗,奔到路天承身边。
“路公子?”红袖也是大惊,心中暗暗想道:他怎么会还活着?难道,碧衫她也像我一样……
姬飘凤却简直不敢相信,与龙啸渊对视一眼,惊道:“路天承!你不是中毒了吗?你应该死了才对!难道……”
燕皓南欣喜不已,问道:“天承!是晦空大师替你解毒的吗?”
“不。师叔对‘唐门’这种‘七日断肠散’,也是束手无策。”路天承长长一叹,想起那个对自己有情有义的碧衫。
这时,向天明走了过来,向他们憨然一笑,道:“燕公子,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在“承天寺”里,路天承已完全失去了知觉,已是气若游丝,随时都可能死去。
晦悟丶晦空丶无相围着他盘膝坐下,诵经提前为他超度。铁铭川站在一旁悄悄拭泪。
向天明一边哭,一边替他换寿衣,刚解开外衣,就发现了一段白绢。他正在伤痛中,哪管这是什么,顺手将它仍在地上,正好落在晦空脚边。
晦空本不是正经和尚,不会入定。一见白绢稀奇,下意识地捡起来一看,顿时脸色骤变,眉开眼笑,欢叫道:“太好了!太好了!好师侄有救了!”
晦悟睁开双眼,怫然道:“师弟,我们正在为天承超度,望他早入西方极乐,你……”
“不用去极乐了!方丈师兄你看!”晦空激动得跳起来,笑道,“这是解药配方!这是‘唐门’的‘七日断肠散’解药配方!好师侄有救了!”
几人见此巨变,都惊呆了,不知是喜是悲。
“晦空大师马上配制好药,让我们去熬。”向天明憨笑道,“‘承天寺’的药材很多很齐全!路师弟吃下去,不到一炷香功夫就醒了,跟没事人似的。他说要来看看楚姑娘,我们就来了。”
听他这么语无伦次地讲了半天,众人都懂了。北宫玉冰疑惑地问道:“天承,你身上怎么会有解药配方?”
“是碧衫。”路天承长叹一声。“姬飘凤派她来下毒,她下了毒,却留下了解药配方。红袖姑娘,是吗?”
“什么?!”姬飘凤又惊又怒,急问:“红袖!是这样吗?!”
红袖见到路天承时就已然明白了一切,被她这么一喝问,心中一颤,低下了头。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了!”这时,一个熟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众人都是陡然大惊,同时回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人,双手将宝剑抱在身前,随和洒脱,一脸笑意,竟是远无垠!
“远无垠?!”龙丶姬丶风三人又是失惊变色。
“远兄?”燕皓南也觉这如同做梦一般,不敢相信了。
“无垠?”北宫玉冰和路天承也万般惊喜。
“远公子……”见他终于来了,红袖心中一阵恍惚,茫然地凝望着他。
“远……”灵湘呆了半晌,这才反应了过来。“远哥哥……远哥哥!”浑身一颤,忙向他奔了过去。
“灵湘!”远无垠也如噩梦初醒,微微一笑,向她张开双臂。
“远哥哥!远哥哥!”灵湘扑到他怀里,悲喜交加,大哭起来。
远无垠轻轻搂紧她,恍如隔世,柔声笑道:“好灵湘!我没事了。我们不是要骑‘赛赤兔’去浪天涯吗?我怎么……怎么会有事呢?”
“远哥哥……”灵湘此时已说不出话来,只是伏在他身前哭个不停。
姬飘凤早已看得不耐烦了,怒道:“远无垠!你不是也中毒了吗?也没有死?!”
远无垠微微一笑,拉着灵湘的手走到近前,笑道:“怎么?姬妈妈,看到我没死,是不是很失望?”
“‘独醉逍遥散’无药可解,癫狂之后必死无疑,你怎么会……”姬飘凤在惶惑中忽地明白了,转头怒叱道:“红袖,难道是你?”
红袖一颤,脸色苍白。“师父,我……”
姬飘凤一看她神情,全明白了,怒火中烧。“我让你下足致死的分量,你却怎么只下了三天的量?!”
红袖又是一颤,凄然道:“师父,远公子对我很好,我不能害他!”
“你……”姬飘凤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飘凤,别急。”龙啸渊轻轻揽住她,温言道,“我们毒不了这两个臭小子,难道就不能杀他们吗?”
“好啊!”远无垠有恃无恐地笑道,“那就试试!”
北宫玉冰低声道:“无垠,他们武功太高,你可不能托大。”
“放心吧。”远无垠微微一笑。
龙啸渊心里一直牵挂着一个人,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燕皓南,我儿子……奂儿呢?”
“二师兄不会来。”燕皓南正色道,“我想,他是不会认你的。”
“你想见他?这容易啊!”远无垠微微一笑,向灵湘道:“灵湘,你和向兄回‘仙临客栈’,把你二师兄请来。”
“不!远哥哥!”灵湘得以与他重聚,这时怎么会和他分开?一把拉住他,万分依恋。“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燕皓南知道远无垠有意让她回避此战,也劝道:“灵湘,你就回去请二师兄吧!”
“乖!听话!”远无垠轻拍她肩,目光柔和怜爱。
灵湘不愿违拗他,只得委屈地点点头。
向天明忙嘱咐路天承小心应战,向灵湘道:“郁姑娘,走吧。”
“远哥哥,你也要小心。”灵湘恋恋不舍地瞧了他一眼,这才离去。
两人一走,众人才放下心来。
路天承不经意地向竹林里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可儿!”可儿被风义江杀后,就被姬飘凤命红袖拖到竹林里,是以他来了这么久,这时才发现她的尸身。
燕皓南黯然道:“天承,是他们抓可儿来做人质。可儿什么都不说,就……被他们杀了。”
路天承心中痛苦万般,咬牙强忍着。
远无垠微微一叹,柔声道:“红袖,谢谢你。你虽然对我下了毒,却还是手下留情了。”
“远公子……”红袖眼中闪着泪光,凄切地望着他。
“哼!”姬飘凤冷冷盯着她,已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红袖看看远无垠,又瞧瞧姬飘凤,只觉极度为难,泪如雨下。忽然,掩面向后奔去。
“红袖!”姬飘凤见她理也不理,气得直发抖。
路天承见可儿惨死,早已忍耐不住,怒道:“姬飘凤!你坏事做尽,连你徒弟都不帮你了!”
“你……”姬飘凤更是气得脸色惨白。
“少废话!要打就打吧!”远无垠将“白玉寒光剑”一晃,突然向姬飘凤刺去。
双方又是一触即发,而形势却大不相同。他们虽走了灵湘,却多了“路远二侠”两大强援,实力大增。
燕皓南终于与雨晴合使“点苍双剑”对付龙啸渊,一招“青梅如豆”紧接着一招“柳叶似眉”,“雾中初见”接着“雨后乍逢”……
见这一招招熟悉的剑法,龙啸渊机械地应付着,思绪却早已回到了二十六年前:那也是在“括苍山”的瀑布青石边,他和云馨偷偷合练“点苍双剑”过招时,他一直痴痴地凝视着她,她身周花雨缤纷,衬着她盈盈含笑的容颜更是娇美动人,让他如痴如醉。
“龙师兄!这一招‘雨后乍逢’你错了!” 云馨嫣然一笑。“应该是这样!”她微微转了两圈,与他剑身轻轻相抵。
这时,雨晴也正使出了“雨后乍逢”,转了两圈,“惜雨剑”与“青釭剑”相互抵住。
龙啸渊的心陡地一颤,尤在梦中,喃喃唤道:“馨师妹……”
远无垠却独斗姬飘凤,“白玉寒光剑”使得有声有色,剑风犀利,有如轻云一般流畅。
姬飘凤微微一惊。“臭小子!内力倒长了不少!”
远无垠微笑道:“这还是拜你所赐。好个‘独醉逍遥散’!”
北宫玉冰和路天承合力对付风义江。风义江虽新练“甘石心经”,内力大涨。可面对“崆峒”与“少林”两家高手,依然有些吃力。他用“冲霄剑”一格,痛苦地道:“玉冰,难道……我们兄妹之间,真要到刀兵相见的地步吗?”
北宫玉冰青纱遮面,冷冷一哼,轻点玉箫,正是“崆峒”绝招“浮光掠影”。
姬飘凤稍得空闲,一见龙啸渊那黯然失神的模样,心中暗急,叫道:“啸渊!你在想什么?!快干掉燕皓南!”
龙啸渊被她叫得一震,登时恢覆了恍惚的神志,眼中闪过痛苦的飞波,叫道:“你们用‘点苍双剑’,我也要杀!”将“水晶碧月刀”舞得呼呼生风,一改方才只守不攻的刀法,杀气大作,正是“琅环刀法”。
燕丶双二人都是一惊,顿感不敌。一招“竹马同骑”刚使出一半,就被龙啸渊一刀破了。她大惊,登时失了分寸,乱了手脚。想重新使出这一招“竹马同骑”,“惜雨剑”转了半圈,直刺向龙啸渊腰间。
龙啸渊眼中寒光一闪,“水晶碧月刀”抵住“惜雨剑”,猛地转了几圈。
“叭!”“惜雨剑”陡地落地,雨晴被震得踉跄后退,终于跌坐在地,脸色“唰”地变为雪白。
燕皓南也是大惊,知道她是受了内伤,却无暇去扶起她,手中“青釭剑”一晃,直刺向龙啸渊腰间,仍是那一招“竹马同骑”。
“青釭”宝剑的锋锐,再加上深厚的内力,龙啸渊虽早已熟悉此招,也微微一惊。可他此时的“甘石心经”已经全部练成,即使是“剑神”岑万鹏在世,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北宫玉冰一见雨晴已倒,燕皓南独立难支,忙抽身出来,飞身而去,以箫为剑,洒下一片玉光,玉箫直指龙啸渊,正是下一招“仙林共娱”。
“怎么?你们俩又来了!”龙啸渊冷笑一声。
雨晴跌坐在地,已全身没了力气,紧张地注视着。
燕皓南却知两人联手也打不过龙啸渊,低声道:“玉冰,危险!快让开!”
“不行!”北宫玉冰洞箫长长一挥,从右上向斜下划出,风响忽忽,使出了下一招“春风化雨”。
龙啸渊仰天长笑,大显狂态。“哈哈哈!我练成了‘甘石心经’,已经是天下无敌了!要杀你们,只是易如反掌!”
众人都感到耳边“嗡嗡”作响,都是大震。
燕皓南微一运气,“青釭剑”一格玉箫,将北宫玉冰震出几步开外。
“皓南!”北宫玉冰一惊,失声唤道。
燕皓南深知此时此刻,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眼前的龙啸渊,就是他这一生中最强的敌手。他将心一横,深吸了一口气,一剑轻飘飘刺出,正是“夺命十七剑”的第一剑。
突然之间,几乎是与此同时,狂风大作。整个小竹林都被压了下来,竹叶“沙沙”作响。插在婉青和水吟坟前的檀香,也被忽地刮灭。
众人俱是大震,不自觉地停止打斗,向两人望去。
燕皓南手舞“青釭剑”,使出“夺命十七剑”;龙啸渊的“水晶碧月刀”则使出运着“甘石心经”内功的“琅环刀法”。一个是三十年前天下无双的“剑仙”燕世廷独门剑法,且含有“剑神”岑万鹏毕生的内力;一个是“琅环洞天”的两套绝世武功。两强相抗,都是大震。
燕皓南挥洒如意,如轻云流水一般,一瞬间就已刺出了十七剑。然后,剑势陡地缓了。龙啸渊并不太在意,微微冷笑,心道:“夺命十七剑”也不过如此。
姬飘凤与风义江都感到胜券在握,冷笑着注视着。
北宫玉冰紧张地关注着,心中急唤道:皓南,快……快使出第十八剑呀!
只见燕皓南的剑势依然很慢,却仍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忽然一剑挥出,不着边际不成章法。此时的剑气和杀气都很重,宛如满天乌云密布,而这一剑就如拨云见日一般强烈!
所有的人都震住了。这,赫然是“夺命十八剑”!
龙啸渊也是大惊,被逼得后退两步。
这一剑所现出的,并不是那种温暖和煦的阳光,而是流金烁石的烈日,殷红如血的夕阳。这一剑刺出,所有变化就真的到了穷尽,就像流水已完全枯竭。而他的力,已将竭了。
北宫玉冰和雨晴都睁大了眼睛,俱是紧张到了极点。
路远二人也十分焦虑:他连“夺命十八剑”都使出来了。现在……又该怎么办?
姬飘凤也微微冷笑,心道:现在,又看你怎么办?
可是就在这时,剑尖忽然又起了奇异的震动。剑尖本是斜斜指向龙啸渊,“嗡嗡”作响,可忽然又停止了颤动。此时此刻,一切都停止了下来。本来在动的,也都全部绝对沈寂。这一剑没有变化与生机,可它却让人不寒而栗,似乎是它带来了死的恐惧。这一剑,果然是真正的终结!这才是“夺命十七剑”真正的精粹,这才是真正夺命的一剑!
当这一剑使出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姬飘凤和正对着这一剑的龙啸渊,都惊得脸色惨白,因为他们都清楚——
这,就是当年燕世廷所悟出的“夺命十七剑”的最高境界,也是所有剑术的最高境界:“夺命十九剑”!这一剑使出,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躲不了。只在这一瞬间,锋锐无双的“青釭剑”就已深深插入龙啸渊的胸口——
他脸色陡地一黯,吐出一汪殷红的鲜血!
而此时,燕皓南的力气似也用尽,握着“青釭剑”的手也在微微发颤……
“啸渊——”姬飘凤登时大惊大恸,叫得声嘶力竭。
这时,展奂丶灵湘和向天明正好赶到。
龙啸渊胸口中剑,正不知所处,失神的双眼看见了展奂,顿时放出异常的光彩,颤声唤道:“奂……奂儿!”
展奂全然没料到会是这般情景,见他已是气息奄奄,只感到心中一阵牵痛。
灵湘一把拉住他,惊道:“二师哥,他……他快死了!”
“奂儿……”龙啸渊神情痛楚,颤声道,“难道,你还不肯……认我吗?”
“我……”展奂心中一阵矛盾斗争。面对这个坏事做尽的“黑衣蒙面人”,他决不肯认。可他毕竟是自己的生父,而且就快死去,血浓于水,他又怎忍心让他含恨而去?
“展奂,快认啦!你这没良心的!快叫‘爹’啊!”姬飘凤又怒又急,泪如雨下。
展奂蓦地擡头,只见龙啸渊眼中满含期待与渴望的慈爱,心中一软,嗫嚅一阵,终于低声道:“爹……”
虽然他这一声细如蚊鸣,可总算叫了出来。龙啸渊长长松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意,仰天唤道:“馨师妹,奂儿……我们的儿子,终于……认我了……”他身上还插着“青釭剑”,鲜血淋漓,呼吸也越来越弱,身子缓缓倒下。
“啸渊!啸渊!”姬飘凤顿感天崩地裂,忙奔过去扶起他,却见他已停止了呼吸。而脸上,却没有以往的杀气,只有幸福又欣慰的微笑。
“爹……”展奂上前两步,也忍不住黯然神伤。
燕皓南呆立在原地,只感到自己犹如在梦里一般,神志恍惚。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抱着同归于尽的必死决心,居然能使出第十九剑,杀了龙啸渊!
“皓南……”见他神志不清,似受内伤,北宫玉冰柔声轻唤,就要向他走去。
风义江听到这一声呼唤,全身陡地一颤,向他望去。想到他居然能和自己心爱的北宫玉冰在一起,不由怒火中烧,眼中尽是妒忌与仇恨,右手在身前一晃,便多了一把水蓝刀缨的弯弯飞刀,毫不犹豫地向他掷去——
“师兄——”雨晴第一个发现,一个挺身想跃起身子。
可已经太晚了!刀飞如电,已深深地插入燕皓南的胸口。他全身心投入在这第十九剑上,此时又正处在震惊恍惚之中,内伤沈重之下毫无防备,只感到身前一痛,踉跄后退了两步。
“皓南!”北宫玉冰顿时惨然变色。众人也都是大惊。
“哈哈哈!”风义江见一刀得手,仰天长笑。“我得不到玉冰,你也休想得到!”
“风义江!你……”北宫玉冰又惊又恸,右手一扬,玉箫中“蓬”地飞出一丛银针,全部扎在风义江狂笑的身上!
风义江登时脸色一黯,颤声唤道:“玉冰……”
“风义江——”雨晴本浑身无力,却在惊痛中站了起来,向他冲去。“惜雨剑”一剑深深地刺入他的腹部,将他抵到一棵粗大的湘竹前……
而风义江却毫不闪避,只痴痴地凝望着北宫玉冰,颤抖着向她伸出手。“玉……冰……”伸出的手陡然垂下,头一耷,终于没了呼吸。
而姬飘凤则抱起龙啸渊的尸体,含泪幽幽道:“啸渊,没了你,就没了我,也没了‘唐门’……我还报什么仇?”
这时,红袖和碧衫一起来了,见此情景,大惊之下失声唤道:“师父!”
姬飘凤缓缓擡头,凄绝地瞧了她们一眼,轻声道:“回去吧。别报仇了。”说完,头轻轻伏在龙啸渊身上,闭上了眼睛。
“师父!师父!”她俩顿时明白她已在众人毫不知觉中服毒自尽,扑到她身上痛哭起来。
“师兄——”这时,雨晴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
众人都是大惊,却见燕皓南手捂伤口,已倒在了地上。
路天承心头一震,忙冲过去一把扶起他,只感到他的内力在不停往外泻,忙运起“易筋经”内功,准备助他疗伤。
燕皓南伸手阻住他,勉强道:“没用了。风义江在刀上……涂了‘凝血断魂散’。”
路天承大惊,骤然变色。他顿时明白,已无法可救。再过不到一炷香功夫,燕皓南就……
“师兄!”雨晴受伤较重,踉跄扑到他的身边。
北宫玉冰也清楚一切,在他身边跪下,轻轻拉住他手,含泪注视着他,遮面的青纱也垂下鬓边。
燕皓南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脸色发白,嘴角溢出鲜血,总算内力深厚,还可捱上一会儿。他拉住雨晴冰凉的手,语气温和一如往常。“师妹……现在,真相大白了,是风义江杀了师父。你就不要怪玉冰了。”
雨晴已是泪雨滂沱,哭道:“师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燕皓南心静如水,淡淡一笑。“这是我……一生的夙愿。我希望,你和玉冰……能冰释前嫌。”缓缓地将两人的手拉在一起。
当触到北宫玉冰冰冷的手时,雨晴不禁一颤,转头瞧了她一眼。
“师妹,答应我……”燕皓南满含期待地注视着她,那目光让她的心如同刀绞。
此时此刻,雨晴又怎会拒绝他?潸然泪下,点头道:“师兄,我答应你,不再把北宫玉冰当作仇人!”
“谢谢你……”见她终于应允,燕皓南欣慰一笑,温言道,“师妹,对不起,从小到大,我……负你不少。天承他……真心待你,你……你就忘了我吧。”
路天承的心陡地一颤,黯然伤怀。
雨晴含泪瞧了路天承一眼,拉紧燕皓南的手,坚定决然。“不!师兄,我要永远永远记着你!”
见她仍旧这么执着,燕皓南黯然长叹,也要落下泪来。“你这又是……何苦呢?”
“师兄!”雨晴又是一颤,泪落如雨。
燕皓南缓缓转过头,轻声唤道:“玉冰……”
北宫玉冰比雨晴镇静得多,握紧他的手,泫然欲泪,颤声道:“皓南,我在这儿。”
“玉冰!”燕皓南的目光满含深情,满含愧疚,柔声道,“对不起。到最后,我……还是辜负了你……”
北宫玉冰明白他的语意,一颗心早已冰凉,缓缓摇头,含泪道:“不……你没有辜负我!”
“玉冰,我不能和你去‘逸仙居’了。”燕皓南眼中的光彩已开始渐渐黯淡,颤声道,“你们就将我……葬在这儿,让我……陪着她们……”
“不!师兄!你不会死的!”雨晴已经泣不成声了。
北宫玉冰却痛楚得几近麻木,含泪道:“皓南,你放心吧!”
“我要走了。我就要去来世……见她了!”燕皓南缓缓转过头,向水吟的坟墓深情地望去,颤声唤道:“水吟……”
北宫玉冰的心随着这一声呼唤陡地一颤。忽然,她感到自己拉着的这只手已轻轻滑落!她陡然回过神来,却见他已闭上双眼,安然而逝。
路天承忙一把扶住他,急叫道:“皓南!皓南!”
“师兄……师兄!”雨晴直感到五内俱焚,扑到他身上大声哭喊。
众人都是大恸,都潸然落泪。
北宫玉冰轻轻拉起他垂在地上的手,紧紧握住,凄然一闭眼,泪雨潸然而下。
守在龙啸渊尸首旁的展奂也是泪水涔涔而下。“三师弟!”
“燕公子……”向天明也难过地落下泪来。
灵湘早已哭成泪人了。“远哥哥!三师兄死了……三师兄死了!”
远无垠轻轻揽住她,任她在怀里大泻泪水。在朦胧的泪光中,他默默地注视着红袖和碧衫将姬飘凤擡走。
天,阴沈沈的。整个天地,都为之黯然神伤……
燕皓南已安然长眠于地下。他的坟墓,也按他之遗愿立在婉青和水吟中间,青石墓碑上是路天承用“青釭剑”刻着“点苍派燕皓南之墓”八个字。
众人都肃立在墓前。祭帘随风飘动,雪白的纸钱如雪般在他们身前飘落……
北宫玉冰捧着“青釭剑”,走到路远二人面前,幽幽道:“这把‘青釭剑’,是楚姑娘送给皓南的。他一定希望……这把剑能永远陪伴着他……”
他俩已明其意,接过“青釭剑”,对视一眼,走到墓碑前。雨晴丶展奂丶灵湘都默默地注视着。
路远二人对视一眼,运上真气,同时发力,一齐将“青釭剑”深深插入地下。“青釭剑”削铁如泥,这本是硬泥地,更是轻易插进,可要拔出,却十分艰难。
北宫玉冰幽然凝望着,只见半截剑身已深埋在地下,而露于地面的剑身仍雪亮如往。剑柄处,婉青编织的青丝剑穗随着微风轻轻飘拂……
墓前,只剩下北宫玉冰丶雨晴和路天承三人。
路天承面对三座墓碑长长一揖,直起身来。“我要走了。”
北宫玉冰微露关切,问道:“你准备去哪儿?是‘少林’,还是‘衡山’?”
雨晴也幽幽望着他,似期待着他的回答。
“我不会出家,也不会去作‘衡山’掌门。”路天承淡淡道,“我去浪迹江湖,把江湖上的血雨腥风都记在《血剑苍痕》里。这是我答应过水吟的事。”
北宫玉冰点点头,真切地道:“保重。”
雨晴却只动了动唇,却欲言又止。
路天承却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北宫姑娘,雨晴……你们保重。”说完,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雨晴的心微微一颤,失声唤道:“路大哥!”
路天承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满含期待地注视着她。
雨晴知道他期待着什么,幽幽凝望着他。半晌,才轻声道:“保重!”
路天承深沈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淡淡一笑,终于离去。
见雨晴仍幽然凝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北宫玉冰平静地道:“天承对你确实一片真心,为什么不跟他去呢?”
雨晴淡淡道:“如果他仍然钟情于你,你会跟他走吗?”
北宫玉冰无言,只得幽幽长叹。
雨晴望向燕皓南的坟墓,幽然道:“你也知道,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师兄。可他……他心中最爱的,却是已经去世了的水吟。”
“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忍心伤害我们。”北宫玉冰凄然一笑,叹道,“现在,他爱的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是真心待我们好……”
雨晴若有所思,燕皓南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师妹!你……永远是我的师妹,我的亲人。我们二十年的感情,决不会改变!”如今,他虽已死,但他们的感情,也永远不变。
北宫玉冰也望着他的坟墓,思绪怅惘。不久前,他才说过:“玉冰,待这件事解决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到‘逸仙居’隐居。”如今,隐居之事也成泡影,他已离开了她,去来世与水吟相会。
两人忆起往事,各自心碎。许久,雨晴才淡然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北宫玉冰幽幽道:“我不会离开这儿。我会在这儿……为他守墓。”
雨晴凄然望着墓碑,正色道:“我的人,必须回‘括苍山’当掌门。可我的心……会和你一样,在这儿陪着师兄,永远!”
“永远……”北宫玉冰黯然闭眼,悠悠念着这个词。
依然是小桥流水,竹影飘然,竹叶沙沙。在这儿,三座坟墓并立,似乎坚守着一个承诺。
北宫玉冰轻按洞箫,箫声悠扬飘逸,又那般熟悉,正是空灵绝世的《血剑苍痕》。她一对清眸凝望,望向坟墓,却似看见了燕皓南俊逸的身影,水吟盈盈的笑靥,婉青凄楚的神情……
幽扬回旋的箫声飘荡在竹林上空,似乎也飘到了各去天涯的人的心底。在箫声中,北宫玉冰似看到了各个友人的行踪——
远无垠与灵湘同乘一骑,“赛赤兔”撒开莲蹄,载着这唯一幸福的一对绝尘而去……
雨晴与展奂将龙啸渊和风义江安葬之后,正走在上“括苍山”的山路上,她一手持着掌门之剑“冲霄剑”,另一手却是燕皓南赠她的“惜雨剑”,依然如往常一般坚强,神色淡然,可她的心,却已冷,已碎……
路天承却孑然一人,一书一剑浪迹天涯,耳边似响起了一段佛偈:“缘由心生,随遇而安。身无挂碍,一切随缘……”
箫声延绵不绝,凄婉动人。而北宫玉冰,却已盈盈含泪。
这时,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高亢而清亮的鸣叫!
她的心陡然一颤,擡起头来。只见,那只美丽的仙鹤在自己头顶上不住地盘旋。
“传说中,仙鹤是神物。它能带人去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燕皓南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
北宫玉冰幽怨地擡眸望着仙鹤,柔声道:“仙鹤,你能带我去来世……看看皓南吗?他去和楚姑娘相会,我……我只想远远看他一眼……”
那仙鹤似乎听懂了,轻轻落在她的身边,“咕咕”低叫了两声。
北宫玉冰凄然一闭眼,晶莹的泪落下脸颊。她再次深深地凝望了他的墓碑一眼,跨上了鹤身。
仙鹤又发出了一声清亮的鸣叫,扇动着翅膀,带着她飞了起来。
婉转的箫声又从她指间唇边缓缓溢出,仍是那一曲旷世乐音《血剑苍痕》,如山泉涌动,流水淙淙。
半空中,仙鹤洁白如雪,朱砂鲜红剔透,她一袭玉裙随风飘拂。这景致,是如此美丽缱绻。箫声中,她的面纱飘然落下鹤身。这方青纱悠悠飘落在燕皓南的墓碑上。坟前,“青釭剑”的青丝剑穗仍随风飘拂……
流水潺潺,竹影婆娑,一切依然如旧。三座坟墓仍在守候,等待那夜晚美丽的流莹……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