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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试问痴情何时断 却闻无声寸肝肠

西郊破庙里。

燕皓南倾尽全力为北宫玉冰疗伤。两人头顶都冒着腾腾热烟。他已身具苍山隐毕生内力,可谓是深不可测。此时,他只一心要救她性命,毫无保留地输入她体内,丝毫不管自己若是输完内力,就会如苍山隐一般力竭而死。

可是,尽管他已拼尽全力,她的身子仍在一点点冷却,软软地向一侧倒下。

“北宫姑娘!”燕皓南大惊失色,忙一把扶起她。只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青,额上冒着热汗,可身子却是冰冷。他好生焦虑,心中隐隐作痛。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竟盈满泪水。她知道自己受伤不治,心中早已绝望。“燕公子,我不行了,你别……别再白费力气了。”

燕皓南的心猛地抽搐,急道:“北宫姑娘,你别胡思乱想!快运气,我为你疗伤!”

“燕公子!”北宫玉冰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她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在万念俱灰时,凡事都深藏心底的她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的感情告诉他。

见她如回光返照一般忽地有了力气,含泪的眸中深显情意,燕皓南心中一痛,涌起一股悸然心动之感。他忙镇定心神,道:“北宫姑娘,你别急着说话!先疗伤!”

“不!”北宫玉冰一把拉住他,含泪道,“燕公子,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如果再不说,我……怕我永远……没有机会了!”

燕皓南的心更是怦然一动,随即涌上一股柔情。他知道此时救人要紧,应该阻止她。那日他为雨晴疗伤时也遇到过此情形,当时他虽也有纷乱,可总算及时醒悟,度过了极其凶险的一劫。而此时,面对她,不知为什么,他却怎么也说不出阻止的话来。

“其实……”北宫玉冰含泪的双眸痴痴地凝望着他,凄然道,“自从和你见过几面之后,我……我的心里,就已经有你了……在之后的日子,我也一直……挂念着你……”

一听她真的向自己吐露真情,燕皓南陡然一颤,又是惊喜又是痛楚。他心细如发,虽早感觉北宫玉冰对他甚有情意,自己对她也深为倾慕,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听她在自己怀里亲口诉说,更是心潮澎湃,思绪凌乱,一时间,纵有万语千言,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北宫玉冰生性清冷孤傲,从不对人吐露心底之事,就是亲如冷玉音,友如远无垠,也少有机会与她交心。她虽对燕皓南早已真心暗许,可表面上一直矜持守礼。而此时,她知道自己就要死去,面对痴恋已久的意中人,终于将自己的真情倾诉了出来。却在恍惚中见他脸色覆杂,并不说话,她已是心灰意冷,痛楚的泪终于落下。“燕公子!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想着,想着楚姑娘……我就快死了,只是想告诉你……告诉你我的感情。你,你别放在心上……”

听她这么说,燕皓南的心又陡地一颤,心中更是波涛如潮。先前听她表露真情,他很是惊喜。可此时听她忽地提到那个他同样挂心的水吟,他不禁又矛盾起来。但见北宫玉冰凄绝的神情,又是激动,又是不忍,想吐露自己对她的情意,却又迟疑不敢。他知道,若自己此时这样说了,那水吟三女就从此无望,而且她毕竟目前还是自己的杀师仇敌,是以自己对她的感情,一直障碍重重。可如果不说,她早无求生之念,那她就必死无疑。何况自己又确实对她极为有情……

见他依然迟疑不定,北宫玉冰心中凄楚万分。可终于对他道出了自己的痴恋,她也感到无比的快意,想到自己顷刻即死,从此也了无牵挂,更是哀怨,泫然落泪。“我终于……告诉你了。现在死了,也……安心了。希望你……你和楚姑娘……幸福。”说着,凄然闭眼,仿佛就此逝去。

“不!”听到这话,燕皓南终于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对她的深情,一时之间,气血上涌,终于将水吟三女抛诸脑后,也将杀师之仇抛诸脑后,什么都不顾了,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激动万分。“你不能死!你知道吗?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日思夜想,一直深深牵挂的人……就是你呀!”

北宫玉冰浑身陡地一颤,冰冷的身子被他紧紧搂住,直感到身体一阵炽热的温暖,一股强烈的激流直涌入心底最深处,直流遍全身。她简直不敢相信,神智也渐渐迷茫,眸中泪光惘然,颤声道:“你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燕皓南此言一出口,也感到痛快的激动,紧紧拥住她,不顾一切地道,“在我心底,最爱的人,真的是你呀!”

北宫玉冰又是一颤,依在他的肩头,从心底直冲上一股泫然又恍如隔世的惊喜。真没想到,在自己将死之际,他居然对自己表白深情!她凄然一闭眼,泪如雨下,甜蜜丶激动丶痛楚丶苦涩等诸般覆杂的情绪纷至沓来。

燕皓南也是心潮澎湃,万分激动。此时此刻,他的整颗心都系在怀中的北宫玉冰身上,他已忘了一切。虽然他曾两度险些对水吟表白,虽然对雨晴与婉青二女也极为牵挂,虽然这次有一大部分因素是为了让她有求生之念,可至少在此刻,他的心中不再想着水吟,也不再想着雨晴和婉青,而是北宫玉冰!他在这时也终于相信,在自己内心深处,所爱的那个人,真的是北宫玉冰……

燕皓南已作了人生中最大也是最艰难的抉择。可与此事密切相关的另外三女却丝毫不知,不知自己付出的深情已随着他这番言语而付诸流水……

在“临安客栈”内,雨晴手持“惜雨剑”,正向外走去。

“雨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唤她。

她回过头,应道:“大师兄!”

风义江问道:“天色不早了,你要上哪儿去?”

雨晴焦虑地道:“我去找师兄,不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燕皓南赴约与北宫玉冰相见,自然不能告诉她。她对这个师兄,又极是关切,半日不见他就不安宁。

风义江微笑道:“三师弟那么大的人了,不会出什么事,倒是你这么晚出去,让我担心。回房休息吧!”

雨晴一向对他很是听从,无奈点点头。

而在“栖云山庄”的“吟水间”里。水吟在桌前妙施丹青。婉青坐在一旁若有神思。

水吟搁下画笔,嫣然道:“婉青,你看,我画得像燕大哥吗?”

婉青低头一看,画上白衫青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面目宛然正是燕皓南。见画如见他本人,她心中竟掠过几丝失落,轻声道:“真像。”

听她夸赞,水吟嫣然一笑,也不由神思悠悠。“不知道燕大哥现在在干什么……”

婉青却神情凄楚,擡眸看看她的笑容,又垂下眼帘。

而此时的破庙里,燕皓南轻轻扶起北宫玉冰,为她拭去泪痕,目光是那么柔和亲切。两人互吐真情之后,以往的矜持与礼仪便随之消失。

北宫玉冰的伤势似乎也因此而减轻了,凄然一笑。“能在临死之前,听到你的这些话,我……我也死而无憾了……”

“不!你不会死的!”燕皓南的心陡然一痛。北宫玉冰受的是内伤,自己徒有“点苍”疗伤灵药“风灵续创膏”,却是无用。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猛然想到一物,急道:“玉冰,你不是有救命神药吗?快取出来服了吧!”他先前为感情之事而心绪纷乱,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知道“崆峒”的“雪参回魂丹”具有神效,上次雨晴中了施毒至尊的“唐门”剧毒,也是靠它保住性命。

他这一声“玉冰”让她浑身一颤。除了父亲丶双暮崖丶恩师以及风义江这少数几人这样叫过自己之外,就没有人唤过她的小名,就连挚友远无垠也一直叫她“仙子”,路天承也以“北宫姑娘”相称。如今父亲与双暮崖已经亡故,恩师“北海神尼”又远在“崆峒岛”,风义江的这等称呼又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她已很久没有听人这么叫过她了。如今听自己深爱的人这样唤她,不由泪雨泫然。

见她神色恍惚,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燕皓南一惊,扶住她双肩,急道:“玉冰!你怎么了?快把那‘雪参回魂丹’取出来呀!你……你没带在身上吗?”

北宫玉冰这才回过神来,凄然摇摇头。“不是。‘雪参回魂丹’只剩下最后一枚了,我……我想留给你。”

燕皓南的心中隐隐作痛,知道她素来清高惯了,极难劝动,何况她这样做也是出自对自己的一片真心,很是感动。“玉冰!我们不是说过要在一起的吗?你快取出来吧!”

听他这么说,北宫玉冰潸然泪下,她虽是因自己将死而表白真情,可此时却不忍也不甘就这样与他分开。终于点点头,从怀里取出那个凝脂白玉瓷瓶。

燕皓南心中一紧,一把抢过药瓶,倒出那最后一枚“雪参回魂丹”,让她服下。他的手,竟在微微发颤。

服下之后,北宫玉冰依然凄切落泪,颤声道:“皓南,这药也只能保一时之命。我……我还是会死。”

燕皓南如何不知,心中极为痛苦,却勉强一笑,柔声安慰道:“不会的。玉冰,你要相信我的医术!我会想办法救活你!”

北宫玉冰也知道自己极难活命,只凄然一笑,点点头。

他们两人在西郊破庙里生死离别,而杭州城内的路天承,也面临一场凶险未卜的考验。他应待月之请来到了“软香楼”。只见这里早已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他擡头一瞥那红字匾额,淡然走了进去。

里面依然宾客如云,热闹喧哗,却不见了平日那个星眸竹腰,娇美犹存的鸨母姬飘凤。

这时,一个绿衣少女走了过来,粲然一笑,欢然道:“路公子,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请跟我上楼吧!”她正是送信的碧衫。

路天承也不多言,随她走上楼去。

两人走到待月房间的红帘前。碧衫大声道:“待月姐姐,路公子来了!”

“快请进!”房内传来待月的声音。

碧衫向路天承甜甜一笑,道:“路公子,请进去吧!”说着就自己离去。

路天承仍一言不发,掀开红色门帘,走了进去。只见桌上尽是酒菜珍馐。待月身穿淡紫色雪裙,坐在铜镜前,只能看见她如云的柔发和点点闪亮的珠坠。只听她轻柔的声音道:“路公子,你终于来了。”

路天承看看她的背影,隐隐觉得有几分诡异,并不说话。

这时,待月已盈盈站起,转过身来。只见她玉腮含晕,显是经过一番精心装扮。可眼眸幽怨,神色也很是郁郁。她一向具有双重气质,可此时一见,以前娇艳妩媚淡了许多,反而看上去现出几分楚楚忧郁。

见她这般神情,生性善良的路天承本应心软,可他又想到上次就是她逼迫雨晴服毒的惨烈情景,心中便很是气忿,犹带恨意,淡淡道:“你要向我解释什么,就快说了吧!”

见他一见面就这么冷漠相待,待月脸色黯淡了下来,欲言又止。半晌,才幽幽一叹。“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我……说什么都没有用。”

路天承淡淡瞥了她一眼,微锁眉头。

待月迟疑了一下,迎上前去,幽幽凝望着他,凄然道:“路公子,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看到她如此凄绝的目光,路天承无法再硬下心肠质问她,转身背对着她。沈吟半晌,才淡然问道:“待月,你是不是‘唐门’的人?”

“我……”待月全然没有料到他突然问这事,心中一颤,垂下眼帘。

“这两年来,那些武林人士,是不是你们毒死的?”路天承语气很平淡,却有一股凛然之威。“你们的姬妈妈,是不是夜里杀害江湖人士的‘无常夫人’?”

他这一连几个问题让待月一阵心惊胆颤,她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许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幽幽道:“原来,你全都知道了。”

她这话倒让路天承心头一震,他虽然问了,可全然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容易就给予承认。不由转过身来正视她。“你不否认?”

待月凄然摇摇头,眸中闪着点点泪光,柔声道:“路公子,我不想骗你。”

见她如此凄楚幽怨,路天承的心不禁侧然一动,对她的忿恨也减少了许多,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待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路公子,我有苦衷!”待月哀怨凝望着他,眸中深含情意,颤声道,“你要相信我,我……我……”

见她本欲说出,可忽地一颤,欲言又止,是这般迟疑为难。路天承也只得长叹一声,道:“那你告诉我,‘黑衣蒙面人’到底是谁?”

待月浑身陡地一颤,脸色也变得苍白,后退一步,颤声道:“不!我不能告诉你!”

路天承脸色一黯,叹道:“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为什么要害人?为什么要杀雨晴?这些,你都不肯告诉我吗?”

“路公子,我真的不能说!”待月万分为难,此时已是潸然泪下。“我……我只能告诉你,我对双姑娘下毒,是因为……因为你,因为……嫉妒。”

我?嫉妒?!路天承一听,大为震惊地直视着她。

“路公子!我知道,是我不好。”待月此时已真情流露,泣道,“我不该……我不该去伤害双姑娘。”

路天承心头陡然一痛,长叹道:“可是,你还是那么做了。”

“那是我实在不能忍受……不能忍受你对她那么痴心!”待月激动起来,蓦地擡眸,幽怨地凝望着他。“而你对我,却是不屑一顾!”

听她在这种情况下直言不讳地道出对自己的情意,路天承的心陡地一震,一时之间乱了头绪,脸上不由有些发烫,不知如何言辞。“待月,你……”

“路公子!”待月痴情难抑,心中万分激动,忍不住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

路天承微微一颤,一阵尴尬,下意识地让了出来。

待月一怔,伤感地擡头,神情黯淡失望。她幽幽一叹,柔声道:“路公子,你……你肯原谅我吗?”

“我……”路天承迟疑不答。他来时本满心怨愤,可见她凄楚伤怀,又于心不忍,不愿再痛责她。可要他原谅她的过失,这时却做不到。

待月已近似绝望,急切地追问了一句:“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我……”见她这般楚楚可怜,路天承不禁就要出口答应。可是,那日雨晴中毒后惨白的脸颊,气若游丝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里。雨晴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远非待月可比,他心中一震,终于忍住。

等了许久,他依然不答。待月已经绝望了,凄然一闭眼,泪雨泫然。半晌,她才一抹眼泪,勉强笑道:“算了。不说这些了……路公子,既然来了,就过来喝杯酒吧!”

路天承虽不肯出言原谅她,可也不忍在这时再拂她意愿,微一迟疑,随她走到桌前。

待月提起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动作依然轻柔,神情却十分黯淡。他却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壶口处,一股细流涓涓落入酒杯,酒香四溢。而她的耳边却响起姬飘凤冰冷的声音:“今天晚上,你把路天承约来,必须把他毒死!不要因为你对他有情就心软……总之,这杯毒酒,他必须喝!我回来的时候,要看见他的尸体!”

她的心陡然一颤,直感到浑身发冷。斟好酒后,她端起其中一杯递到他眼前,用凄绝的目光望着他。

路天承依然深锁眉头,接了过来。

待月幽叹一声,道:“路公子,你放心。这酒,没有毒。放心喝吧!”

路天承平静淡然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待月见他不喝,端起另一个酒杯,柔声道:“这样吧!我陪你喝。这下,你放心了吧?”

路天承淡然一笑,道:“你若想毒害我,早就下手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待月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感激之情,浅浅一笑,却又泫然欲泪,轻声道:“多谢你能相信我。”

见她这么凄切感伤,路天承心头也涌出怜惜之意,再不怀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待月幽幽望着他,嘴角挂着苦涩的笑意,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神色也极为覆杂。见他毫不迟疑地喝下那酒,耳边又响起姬飘凤冰冷的声音:“你要是不忍心他死,那你就替他喝下去!”

她又是微微一颤,端起酒杯,凄怨地瞧了他一眼,将心一横,一仰头,将酒饮尽。

见她自己喝酒依然这么幽绝,路天承微觉诧异,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待月放下杯子,嫣然一笑,笑容中满含苦涩与凄凉,柔声道:“夜已深了,路公子是否在此留宿?”

她这话说得毫无预兆。路天承也没有想到她方才还凄楚幽怨,这时又忽地变回风尘气十足的娇媚花魁,猛地一惊,忙道:“不敢再打扰了……待月姑娘,我告辞了!”

“不送了!”待月也不强留,嫣笑依然,眸中却尽是不舍之情。

路天承虽觉很不对劲,可这时又哪敢久留,一抱拳,转身就走。

见他掀开红帘离去,纱帘还在微微晃动。待月凄然一笑,神色幽绝,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嘴角溢出了殷红的鲜血……

当路天承回到“仙临客栈”时,已繁星满天了。后院里,远无垠正在练剑,剑法依然怪异犀利,呼呼生风。见他回来,一边练剑,一边笑道:“天承,你回来了!得到‘虎子’了吗?”

路天承却心中压抑,并不理会他的玩笑。

远无垠微感诧异,收剑过来,笑道:“怎么了?”

“今天待月显得很怪。”路天承紧锁双眉,叹道,“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我说,但又始终没有开口。”

“噢?”远无垠笑道,“她不会是要你移情于她吧?”

路天承无奈叹道:“无垠,你别老说笑了。待月真的很怪,可怪在哪里,我又说不出来。”

“你对她们姑娘的心,还摸不透。”远无垠微微一笑。“这一招,你可得向燕兄好好学一学。”

“是啊!”他这话本是玩笑燕皓南对四女的难以选择,可路天承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点头道,“我们应该去告诉他这事。”

“算了吧!”远无垠笑道,“我刚才已经去过‘临安客栈’了。灵湘说,燕兄不知上哪儿去了。双姑娘还急得不得了呢!”

路天承一怔,问道:“你是‘江湖百晓生’,消息灵通,难道也不知道吗?”

远无垠笑道:“别以为我真的是神仙!也要让我查一查呀!”

而燕皓南仍在西郊那座破庙里。夜已经很深了,在这深秋入冬之际,更是寒气袭人。

他坐在火堆前,北宫玉冰得到他内力与“雪参回魂丹”的救治,已暂且保住了性命,此时躺在他的怀里,伤重中睡得昏昏沈沈。

闪烁的火光映亮了他神色覆杂的脸庞,方才两人已真情相对,互表心意,此时她已睡去,而他却陷入惘然回忆之中。

半年前,那是他俩第一次见面的夜晚。竹林边,“忘冷轩”前。远无垠笑道:“仙子为何不以真面目面对燕兄?”

她微一迟疑,淡淡道:“我愧对‘点苍’一派,又有何面目自作清高。”说着,轻轻拉下面纱。

当时,他就心头一震。她是这样的近,却又似那般遥远。就是那惊鸿一睹,她的清冷气韵就令他心生倾慕之情。

他又想起远无垠的话:“她曾说过,她不是仙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懂得世间感情的人,她也有泪……”

想到这儿,他心头涌起一股柔情,低下头,凝视着她绝美的容颜,不禁缓缓伸出手,去抚摸她的柔发……

此时,不知为什么,耳边又响起远无垠当时的另一句话:“燕兄,你也是性情中人。若不是你和仙子只见过两次面,水吟又是那样难得的姑娘,我都会怀疑你对仙子动心了!”

水吟?他心中一震,水吟那笑语嫣然的盈盈风致又浮现在眼前,顿时想到自己与她一起谈天说地的欢愉时光。他微微一颤,欲抚摸北宫玉冰头发的手又陡地停住。

一想到水吟,他不由忆起那日他为雨晴疗伤走火入魔,她用手绢为自己拭去嘴角的血痕的温柔,又忆起那日的差点表露真情。

听了自己真心流露的一句话,水吟嫣然一笑,却眸中含泪,轻声道:“燕大哥,有你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我……又何需有所奢求?”

忆起这些,他心底又是一阵以往常有的迷惘,涌起一股歉意与不舍之情。

“我知道,你最为钟情的……是北宫姑娘。”水吟浅笑道,“燕大哥,你放心。至少,你可以不顾忌我。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理解你。”他心中更是愧疚。我这么做,怎么对得起水吟?

他又忆起不久前在城内空草地上,四女同时蓦然回眸,深深凝望自己的情景,同时感受到四个不同方向投来的深切目光。当时,他心中一阵迷惘,一阵茫然。

想起这些,他又心乱如麻。低下头去,凝视着北宫玉冰。只见她苍白的脸颊上残留着泪痕,全然失去了平日里“玉箫仙子”的清高冷傲,多了以往没有的楚楚之致,显得如此动人。他心头怦然一动,想起了他们合奏的情景。

在那空草地上,她浅浅一笑。“燕公子请!”

他俩笛箫互衬,竟是那么和谐,曲声更显空灵绝妙。两人都沈浸在乐声中,不禁相互凝望,眸中含笑……

他心中柔情涌动,又忆起了那晚她与自己合斗“黑衣蒙面人”,不经意中使出了“点苍双剑”。她转了两圈,转到他身前,背对着他,微举玉箫,与他残剑轻轻相抵,正是双剑中的“雨后乍逢”。那第一次配合,竟然这么天衣无缝。他的心又是一动。

水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燕大哥,你别为感情的事烦恼了。还是相信自己,相信缘分,由上天安排吧!”缘分?他的心陡地一动。北宫玉冰身遭大劫,本难逃一死,却遇上自己,不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吗?

“皓南……”正当他陷入迷惘与矛盾中,睡梦中的北宫玉冰梦呓中颤声唤道,“皓南……”

“玉冰!”燕皓南登时一震,回过神来,轻轻搂紧她。

“皓南……”北宫玉冰依然处于昏沈之中,闭着双眸,泪水顺着面颊流下,凄然道,“皓南,我……我不行了。你去找她,去找楚姑娘,去吧……”

燕皓南心头陡然一痛,顿时肝肠寸断,一把搂紧她,痛道:“玉冰!你不会死的!你相信我,我一定把你救活!”

北宫玉冰梦中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话,泪水无言流下。

燕皓南更是心情激荡,又十分自责:现在玉冰危在旦夕,生死难料,我不想办法救她,还在这儿想什么儿女私情?!他强压抑住感情上的难舍难分,专心想救她之方,可依然无措。可是,凭我的医术,怎么救得了她?怎么救她?我不是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呀!想到神医,不禁想起了五十多年前那个响彻江湖的“妙手神医”白长春……

忽然,他心头一亮,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路天承的一句话在耳边不停响起:

“我有一个师叔,是‘少林’高僧晦空大师,现在是城南的‘承天寺’的主持。他医术十分高明,有起死回生之术,与五十年前的‘妙手神医’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起死回生之术!”

路天承以前无意中的一句话,让他几近绝望的心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初冬时节,天亮甚晚,此时也过了卯时。

燕皓南双手搀扶着北宫玉冰终于到了城南郊,上了“楚山”,到了“承天寺”门口。

他转头看看她,只见她脸色愈显苍白,额上凝着汗珠,心中甚忧,关切地道:“玉冰,你怎么样了?”

其实经过他的内功相救,北宫玉冰已感觉好了许多,浅浅一笑,投给他安慰的目光,轻轻拉起面前的青纱。

他心中稍安,暗输内力,朗声道:“晚辈‘点苍派’燕皓南,携同‘玉箫仙子’求见主持晦空大师!”声音清朗,清晰传入寺内。

很快门开了,出现一神情平淡的黄瘦僧人,正是路天承的五师兄无相。

燕皓南与他在风义江接任掌门大典上有一面之缘,道:“原来是‘少林’无相大师!久违了!”

“施主有礼!”无相双手合十。“师叔传话,请燕施主先与贫僧讲佛。施主勿怪!”

燕皓南心中不免焦虑,转头瞧向北宫玉冰,只见她眸中含笑,便静下心来,道:“敬聆高论。”

无相微微躬身,合十道:“敢问施主,为僧者,应何时参禅?”这是佛门僧侣之事,他却来问燕皓南这尘俗中人,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燕皓南淡淡笑道:“只要心中有佛,无事不可参禅。”

“那就如贫僧一般,扫扫地,关关门,也可参禅?”无相不愠不火地道。

燕皓南点头道:“正是。”

“阿弥陀佛!”无相平和的脸色也现出诧异,合十道,“佛门乃净地空门。既然地净,何必去扫?既然门空,何必去关?”

北宫玉冰这才明白原来他刚才的问话中故意设了圈套,现在这般刁难,且看燕皓南如何应付。

燕皓南只淡淡一笑,道:“佛门不扫,不为净地。关上空门,不是要关外人,而是关上外面的红尘。”

无相更显钦佩拜服之色,躬身合十道:“燕施主高才,贫僧佩服!”

北宫玉冰转头望着他,越来越感觉到他的深不可测:没想到,皓南对佛理也如此精通,连佛门中人也辩他不过,难道他真的无所不知吗?

她不会想到,燕皓南虽在“括苍山”长大,但从小深爱佛学,常自行钻研,也熟读佛经。无相的问话正是佛辩中的名篇,难倒过很多人。他很早以前就思量过如何才能最好的回答。是以无相问第一句时,他就清楚了一切,否则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答得如此巧妙。

“阿弥陀佛!”这时,走过一位慈眉善目,神情庄重的老僧。“红尘俗世是关不完的。既然地净,又何处惹尘埃呢?”

此言正是对他答语的最好驳回,燕皓南一怔,心如电转,道:“既然红尘俗世关不完,就无处不在,又何分门里门外呢?”

有一着名的佛偈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当年南宗六祖惠能破此机锋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也是这番道理。

无相这次却不理他的妙辩,对那老僧合十施礼道:“师父!”

燕皓南微微一惊,一见他身披的方丈袈裟,忙躬身道:“原来是‘少林’方丈晦悟大师,请恕晚辈唐突之罪。”

“阿弥陀佛!”晦悟点点头,合十道,“佛法无边,只渡有缘。燕施主乃是有缘人,何况救人要紧,请进吧!”本来寺内从不接待女客,可北宫玉冰入寺求医,便另当别论。

燕皓南心中一喜,与她相视一笑。“多谢方丈大师!”

而此时佛堂一旁的侧堂。晦空坐在正中。无往立在一旁,忍不住道:“师叔,我在想,您那几个问题,是难不了燕施主的。”

晦空笑嘻嘻地道:“你这个小和尚怎么知道呀?”

“我见过他一面呀!”无往想起在“括苍山”接任大典上的一面,楞楞地道,“他看上去就像文武双全的样子!”

“我就不信!”晦空一脸顽皮之色。“好师侄说他精通医理,还有什么无所不通。我就要试一试,看他懂不懂和尚的道理!”

“师弟,你为什么要为难燕施主呢?”这时,晦悟丶无相走了进来,燕皓南二人跟随在后。

“师父!”无往连忙合十施礼。

晦空站起来,笑道:“方丈师兄!那个燕施主被我难倒了吗?”

“师叔!”无相合十道,“燕施主的高论精妙绝伦,弟子已甘拜下风。”

“噢?”晦空一脸惊诧之色。“他真有这么厉害?”

“师弟,这位就是燕施主。”晦悟澹然道,“这位女施主,就是江湖闻名的‘玉箫仙子’。”

“你就是燕施主,好师侄的朋友?”晦空睁大圆圆的眼睛,面带喜色。“你长得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英俊呢!”

燕皓南抱拳躬身,道:“晦空大师!晚辈此来,是向大师求医!”他见晦空活像个老顽童,丝毫没有高僧的样子,虽暗暗称奇,可更忧心北宫玉冰的伤势。

“你病了吗?”晦空一怔,打量了他半晌。“我看你生龙活虎的,内力充沛,不像有病呀!”

“师叔!”无往忍不住插嘴道,“连我都看得出来是这位女施主受了伤,您怎么看不出来呢?”

晦空一怔,这才瞥了瞥北宫玉冰,笑道:“原来是你受伤了!小姑娘,你为什么要在脸上蒙块布呀?脸上长了毒瘤吗?不像呀!”其实他也不是故意开玩笑,只是听路天承曾称赞过燕皓南,一心都在他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自北宫玉冰行走江湖以来,称她为“小姑娘”的,也唯晦空一人。

听着他不伦不类的话,北宫玉冰也心中好笑,却损到内伤,不由烟眉微蹙。

晦悟都看在眼里,道:“师弟!救人要紧!”

“好!好!”晦空连忙点头。

燕皓南忙扶着她坐下,晦空替她把脉。许久,忍不住皱眉自语道:“这是什么古怪功夫?”

燕皓南不知他虽了解各派武功,但自己却丝毫不会,答道:“晦空大师,她是为‘黑衣蒙面人’的‘朱砂血掌’所伤。”

“怪不得!”晦空点点头。自把脉以来,他方才的顽皮之色一扫而空,像变了另一人,道:“这人的内功真是深不可测。”

“当然了!”无往插嘴道,“深得可以测就不叫深了!”

晦空也不理他,问道:“‘剑神’岑万鹏给她输过内力吗?”他果然不愧为神医,连这事都能从脉象上得知。

燕皓南神色一黯,道:“不是岑万鹏,是我……此事一言难尽,日后自当向大师道明。”

“阿弥陀佛!”晦悟忽然双手合十。“佛家有云:‘色便是空,空便是色。’燕施主也不必耿耿于怀。”他居然猜到了一些端倪,还出言开导他。

燕皓南心头一凛,抱拳道:“多谢大师点化。”

“燕施主!”晦空丝毫不理他俩的对话。“好师侄说,你不是精通医理吗?你有什么好办法?”

燕皓南叹道:“晚辈无力施救,只得向大师求教。”

晦空微微一笑,道:“你给她吃了‘崆峒派’的‘雪参回魂丹’,又给她输了内力,而且刚好到位。看来,你的医术果然不错!”

“大师过奖了!”燕皓南见他似乎什么都清楚,心中希望更甚。“依大师高见,应如何施救?”

“这伤能治,不过慢了一点。”晦空见他没有办法,医术显然不及自己,便微笑道,“快则十天半个月,慢则一个月。看来,燕施主要留在敝寺,和老衲一起救这位女施主了。”

见他胸有成竹,燕皓南心中略宽,道:“自当从命。多谢大师!“见这位晦空大师看上去像个老顽童,一谈到医术方面,就瞬间变为得道高僧,暗暗称奇。

晦空笑嘻嘻地道:“你是我好师侄的朋友,又什么都懂,我当然帮你了!不用客气了!”

见他又恢覆到嬉皮笑脸的模样,燕皓南也淡淡一笑。

“仙临客栈”的后院里。路天承坐在石桌旁,眉头深锁,心中有说不出的压抑。前一晚,待月的种种言行,还有那有别于往日的凄怨目光,都让他心底感到莫名的不安与难受。

“天承!”身后传来远无垠的声音。

他微微一怔,擡起头来,只见远无垠竟和“软香楼”的红袖丶碧衫一起走了进来。她俩都神色凄楚,红袖脸上留有泪痕,碧衫更是不停地拭泪,就连远无垠也失去了平日的微笑。

他心头顿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站起身来。“无垠,你们……”

碧衫两步走上前来,秀丽的脸上尽是哀伤之色。“路公子!待月姐姐她……她死了!”说了这话,就泣不成声了。

路天承只感头脑中“嗡”地一响,脸色大变,心头也如被铁锤猛击一般,疼痛不已。

远无垠见他疑问的目光望向自己,便长叹一声,微微点头。“是真的。待月……真的已经死了。”

路天承强压住内心的痛苦,惨然问道:“她……她是怎么死的?”

“待月姐姐她……她是服毒自尽的。”红袖也不禁落泪。“昨天晚上,她和你喝酒。她喝的那杯酒,是……是我们‘唐门’最毒的‘黯然离魂香’。”

当年,待月的姑奶奶颜丹凤即是用“黯然离魂香”之毒害得寒霜和叶尘枫惨死,此毒天下无药可解,以寒霜之绝妙医术也中毒而不自知,待月服下后果然魂归故里。

路天承的心陡然一痛,惨然变色,忆起了前一晚他与待月对饮的情景:她端起酒杯,凄怨地望了他一眼,一仰头,将酒饮尽。当时,他心中就微觉诧异。

饮过之后,她嫣然一笑,笑容中满含苦涩与凄凉,柔声道:“夜已经深了,路公子是否在此留宿?”

“路公子!”红袖黯然道,“待月姐姐不是真的想留你在‘软香楼’过夜,而是……她喝的毒酒毒性在两个时辰内就要发作,她必须把你吓走。”

听到这些,路天承心如刀绞,惨然跌坐在石凳上。

远无垠走近,轻拍他肩,叹道:“天承,我真没有想到,待月姑娘对你居然真的有情有意。”

路天承缓缓擡头,颤声问道:“她……她为什么要喝毒酒?”

碧衫经他这么一问,“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泣道:“路公子,待月姐姐……她是为了你呀!”

“路公子!”红袖拭去泪水,平静地道,“想来,你也知道我们是‘唐门’的人,也知道妈妈她……不,是我们的师父,就是‘无常夫人’,是吗?”

路天承颓然点头。“待月她……她全都承认了。”

“我们师父,知道你们查出了我们的底细,就……”红袖迟疑了一下,才道,“就要杀你们灭口!而她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路公子你!”

“软香楼”待月的房间里,姬飘凤将一个小红瓷瓶递给了她,冷冷地道:“待月,今天晚上,我要你杀了路天承!”

待月脸色惨白,接瓶的手在在微微颤抖。

她身旁的红袖见状,也是大惊失色,紧张地注视着她。

姬飘凤走近桌旁,提起桌上的酒壶,冷冷道:“这个酒壶上的机关,你已经用得很熟了,不用我再说了吧?”

“师父……”待月眸中尽是泪光,一脸哀求之色。

“今天晚上,你把路天承约来。”姬飘凤毫无表情,声音冰冷。“必须把他毒死!不要因为你对他有情就心软……总之,这杯酒,他必须喝!”

“师父!”红袖面色忧虑,问道:“您真的要杀了路公子?”

“哼!”姬飘凤冷然道,“我回来的时候,要看见他的尸体!”

红袖心中顿时一颤,不敢再说话。

姬飘凤瞟了待月一眼,冷冷问道:“待月,你听清楚了吗?”

“不——”待月突然哭叫起来,“扑通”跪倒在她脚下,泪落如雨,哀声求道:“师父!我求求你!放了路公子吧!”

红袖一惊。“待月姐姐!你……”

姬飘凤丝毫不动,冷冷道:“待月,难道你忘了我们的深仇大恨吗?”

“师父……”待月已肝肠寸断,泪如雨下。“我们‘唐门’的事,与路公子无关呀!求您放过他吧!”

“你不用多说了。”姬飘凤淡淡道,“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她们“唐门”中人从五十年前的仇胭脂丶颜丹凤开始,都是心肠狠毒,喜怒无常,且极易迁怒于人。颜丹凤当年为仇胭脂报仇,本应去杀“点苍”掌门云剑飞,却无缘无故迁怒于“常宁公主”紫璇。姬飘凤也是如此,因远无垠伤了“黑衣蒙面人”,燕皓南又以“夺命十三剑”打败了她,便迁怒于他们的“同夥”路天承,非要除去他不可,是以待月如何苦苦哀求,她都硬下心肠不允。

“师父!”待月直感到五内俱焚,哭得昏天黑地,无力地拉住她的衣袖,颤声道,“我求求你……放过路公子吧!他是好人啦!放了他吧!”

见她如此痛苦欲绝,红袖于心不忍,也恳求道:“师父,您就饶过路公子吧!”

姬飘凤既已下定决心,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听两人仍纠缠不休,越听越厌,一甩衣袖,怒道:“够了!我看你们都被他们迷昏头了!待月,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忍心他死,那你就替他喝下去!”

红袖登时大为震惊。

姬飘凤冷哼一声,转头走出房间。

“师父!师父……”待月已经完全绝望了,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听红袖讲到这些,碧衫已哭得泣不成声了。

远无垠也神色黯然,不住叹气。

路天承却感到天昏地暗,五内如焚,颤声道:“那杯毒酒,是她……她替我喝的?”

红袖黯然点点头,落泪道:“我真的没有想到,待月姐姐她真的替你喝下了那杯毒酒。她……真的肯为你死!”

路天承直感肝肠寸断,前一晚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里……

“路公子,你放心。这酒……没有毒。放心喝吧!”待月见他不喝,端起另一个酒杯,柔声道:“这样吧!我陪你喝。这下,你放心了吧?”

忆起这些,他更是心如刀绞,忍不住就要落泪。

“昨天晚上,师父出去了。我和碧衫要照顾生意,都走不开。”红袖拭泪道,“可是,今天早上,我们去待月姐姐房间时,她已经……”

当她们掀开红纱门帘时,都惊呆了

——待月斜躺在床上,明艳的容颜依然光彩照人,可她双目紧闭,嘴角残留着殷红的血痕,已经没有了呼吸。

“待月姐姐!待月姐姐!”碧衫突然冲上去扑到她身上,失声痛哭。“待月姐姐……”

红袖缓缓走了过去,心中已经明白是她喝下了那杯“黯然离魂香”毒酒,潸然泪下。“待月姐姐,你为什么那么傻……”

“待月姐姐!待月姐姐……”碧衫痛哭地喊着。

红袖不忍再看她,凄然转头,朦胧泪光中,发现桌上有一纸信笺。

她将这纸信笺递给了路天承,凄然道:“她一定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可是……只写了这两行字。”

路天承接信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只见信上两行字迹也是那么哀怨,那么凄苦:“路公子,求你原谅我……”

他的心猛地剧烈抽搐,更是肝摧肠裂,眼前又浮现出她幽怨的目光,耳边又响起了她凄婉的声音。

她神情黯淡失望,柔声道:“路公子,你……你肯原谅我吗?”

她急切地追问:“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见他许久不答,她绝望了,凄然一闭眼,泪雨泫然而下。

想到这里,他更觉万分歉疚,万分悔恨。为什么?为什么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对她的最后一个要求,都没有答应?他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都怪我不好。”碧衫泣道,“我不该来送信,请路公子去的。待月姐姐也不会死……”

“‘不知者无罪’。”远无垠长叹一声,安慰道,“碧衫姑娘,你不用太自责了。”

“该自责的应该是路公子!”红袖心中不平,一对杏目盯着他,忿然道,“路公子!你为什么不原谅待月姐姐?为什么不能让她安心而死?为什么?!”

面对她的指责,路天承无言以对,心头更是悲恸不已。

“你不能怪待月姐姐,她是逼不得已的……”碧衫泣道。

“路公子,你知道吗?”红袖长叹一声,黯然道,“待月姐姐她……生来就是‘唐门’的人,我们‘唐门’的最后一任掌门‘俏罗刹’颜丹凤,就是她嫡亲的姑奶奶!她根本没有选择!我们几个,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重振‘唐门’!”

“路公子,你原谅她吧!”碧衫不住哭泣,求道,“她下毒害你喜欢的双姑娘,也是我们师父逼她的啊!”

“路公子,就算她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就算你心里不喜欢她,你也该原谅她呀!”红袖悲愤地道,“你真的不肯原谅她吗?”

“天承。”远无垠也拍拍他肩。

路天承缓缓擡头,两眼含泪,颤声道:“她的坟墓在哪儿?我……我想去祭拜她。”

红袖凄苦地摇摇头,声音也是那般苦涩。“太迟了……师父已经让两个姐妹送她回‘唐门’旧地,入土为安了。”

路天承更是大恸,颤声道:“是我……我对不起她!”

“路公子!”红袖尽量平静地道,“我们是敌对的。本不该来。我们把这些事告诉你,只是为了让待月姐姐在九泉之下安心。”

碧衫似乎听出了什么,擡起泪汪汪的眸子,问道:“红袖姐姐,我们要走了吗?”

红袖点点头,转向远无垠,目光变得忧郁。“远公子,我没有待月姐姐那样痴情,也不会为你去死。只希望……你能自己小心保重!”

远无垠苦笑道:“多谢你提醒。你也保重。”

红袖心中一酸,转头招呼道:“碧衫,我们走吧。”

碧衫含泪的眼眸望向路天承,问道:“路公子,你原谅待月姐姐了吗?”

到这时,路天承又怎么会再拒绝?惨然点头。

碧衫破涕为笑,又露出浅浅的梨涡,认真地道:“等到以后我回‘唐门’,一定会告诉待月姐姐,让她安心。”

“走吧!”红袖拉住了她,两人凄然离去。

待两人背影消失在长廊后,远无垠才长叹一声,道:“真没想到,待月逼双姑娘喝毒酒,到最后却是自己喝了,她的报应来得好快。”

路天承面色惨如白纸,喃喃道:“是我害了待月,是我害了她……”

远无垠一拍他肩,劝慰道:“天承,别太自责了。要怪,就怪姬飘凤,是她害死待月的。”

“不……是我!”路天承痛苦地道,“是我对不起她……”

“她是个痴情女子。能替你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远无垠长叹道。

路天承此时已肝肠俱断,五内如焚。他对待月,实在是很覆杂。先是怀疑她是毒死江湖人士的主谋,可同时又同情她沦落风尘的可怜身世,又痛恨她下毒欲害雨晴,后来知道她对自己一片痴情,恨意消了不少,可内心深处怎么也不能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如今却就是她,竟然为了自己,又不忍违师命,两难之下,替自己喝下了毒酒!事到如今,对她,他只有愧疚,只有感激,哪还会有半点恨意与埋怨?这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痴情至极的待月与自己相处的情景又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

初次见面她难言的双重气质;重见自己时她流露出的惊喜与爱慕;面对自己剑尖时她的幽绝伤怀;她苦苦恳求自己原谅那含泪热切的眼眸;替自己喝下毒酒时她的凄怨绝望……

想到她对自己的一片痴心,想到自己对她的冷漠绝情,想到她心甘情愿替自己而死,而他却直到她死也没有原谅她以前所犯的过错,如今自己连去她坟前拜祭的机会也没有……想到这些,他就悲恸不已,痛苦地低下头,泪水涔涔而下。

远无垠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也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心中长喟道:难道天承真是命中注定无法幸福吗?他所爱的人都痴情于燕兄,他不爱的青楼女子却甘心为他而死……

而南郊“楚山”上的燕冰二人并不知道城内所发生的一切。晦空果然不负神医之名,一记药下来,北宫玉冰的伤势就有大好之势了。

“承天寺”的厢房内,她靠在床上,面颊也不再惨白,气色也较重伤时有所好转。

燕皓南心中甚慰,微笑道:“玉冰,你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晦空大师果然不愧为神医。”

北宫玉冰勉强一笑,道:“若不是你用内功为我疗伤,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我了。”她这话虽说得平淡,却深含对他的赞叹与感激之意。

“我说过,你不会死的。”燕皓南也感一股柔情在心头涌动,含笑道,“我们不是说过,还要合奏《血剑苍痕》吗?”

听他提到合奏之事,北宫玉冰心中涌过一丝暖流,忽又微微一笑。“你听,这声音和《血剑苍痕》相比,怎么样?”

燕皓南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她所指的是外面众僧做早课念经的声音,微笑道:“你听不惯吗?”

她师父“北海神尼”就是佛门中人,她当然也听惯了念经之声,只是重伤未愈,难免听了有些烦躁。浅笑道:“也不是听不惯。”

这时,门外传来无相的声音。“燕施主,师父师叔有请!”

“请稍等!”燕皓南向她微笑道:“你好好休息。”起身扶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

见他对自己如此体贴关怀,北宫玉冰心中一阵温馨。

燕皓南向她微微一笑,便出门随无相到了侧堂。

只见晦悟与晦空坐在短榻上,他便上前躬身道:“晚辈见过两位大师!”

“燕施主!”晦空一脸正经,问道:“那位女施主的伤可好些了?没有性命之忧了吧?”

燕皓南心中感激,抱拳道:“多谢大师妙手回春!”

“燕施主过奖了!”晦空谦道,“老衲的医术,比起五十多年前的‘妙手神医’白长春白老前辈,相差甚远。”

“燕施主。”晦悟这才平静地开了口。“老衲有一事,想请施主参详。”

“不敢。”燕皓南微微躬身。“方丈大师请讲。”

“那位女施主虽重伤未愈,但‘承天寺’不便收留女客。”晦悟淡然道,“何况众僧诵经,有碍静养……”

“所以,我们想让你们换一个地方住!”晦空这时已经恢覆到嬉皮笑脸的模样。

燕皓南想起方才北宫玉冰的话,道:“全凭大师做主。”

晦悟点点头,道:“‘承天寺’后不远,有一梅园,名为‘逸仙居’。老衲想请燕施主和女施主暂住,施主认为如何?”他早已看出他二人并未顾忌男女之嫌,显然是一对情侣,才提出让他二人同住,以便照顾她伤势。

晦空笑嘻嘻地安慰道:“你们住在那儿,和我们这儿很近,你不用担心她的伤势。”

燕皓南心想此提议甚好,微笑道:“敬听大师吩咐。”

“那就好。”晦空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你知道那‘逸仙居’以前住的是谁吗?是我方丈师兄出家前的心上人,叫丝竹姑娘,是个带发修行的道姑!”

丝竹姑娘?燕皓南微微一怔。

晦悟脸色微变,但随即平和了下来,长叹道:“红尘旧事,何需再提?”

“哎!方丈师兄!”晦空笑道,“好像燕施主认识丝竹姑娘!”

听他这么说,燕皓南也不便再不言语,道:“不瞒大师,那位丝竹姑娘是晚辈太师娘的亲嫂。”

“啊?!”晦空咋舌道,“原来她是有丈夫的。方丈师兄,难怪她一直不理你,也难怪你要为她出家了!”

“阿弥陀佛!”晦悟合十道,“老衲已皈依我佛,所有红尘情爱,皆已化为飞灰。”

自五十年前“琅嬛洞天”一事后,丝竹的未婚夫凌子规为破“唐门”毒阵而死,丝竹便出家做了道姑,以修来生,从此香踪渺渺,不再涉足尘世。燕皓南的师祖云剑飞派人一路暗中护送,方知她到了“楚山”的“逸仙居”隐居,想来定是怀念她与凌子规幼时在杭州青梅竹马,又于杭州重逢,才归隐此地。晦悟当时乃杭州一博学儒生,在“醉梦楼”门口惊鸿一瞥,竟从此深陷。

燕皓南已听出晦悟出家前曾经钟情于丝竹,又因被拒而出家,他当然不便接口,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覆杂矛盾的感情。

“好了!不说就不说!”晦空一伸舌头,笑道,“燕施主,那你同意和你的意中人小姑娘住在‘逸仙居’了?”

燕皓南心头一怔,听他提到“意中人”三字,不知为何,心中仍有几丝迷惑,只得点头道:“谨遵大师安排。”

他们在“承天寺”商量住处,城内“临安客栈”里,雨晴却为了他急冲冲地去找风义江。她焦虑地道:“大师兄!师兄已经有两天没有回来了!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风义江却气定神闲,微笑道:“你呀!现在都这样离不开他,以后成了亲,那还得了?”

雨晴心中一阵甜蜜,又一阵羞涩,脸颊微红,轻声道:“大师兄,你胡说什么?”

“好了!”风义江见她显出平日没有的女儿娇羞情态,含笑道,“我现在就出去找他。你就在这儿练剑,别乱跑!”

雨晴点点头,还沈浸在风义江刚才那句话的喜悦里。她与燕皓南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笃深,虽无婚约,“点苍”一派早已默认了他们这一对,她也相信自己日后会与他师兄妹同接连理。虽然下山后他心有她属,但她的一片痴心,却是丝毫未改。

风义江却径直到了杭州城北郊,也不知是去找谁。

他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人,那高大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他微一沈思,心念一动,朗声道:“覃兄留步!”

那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果然是覃天掠。一见这儒雅俊朗的男子,不由微微一怔,道:“阁下是……”

风义江微笑道:“覃兄不认识我了?在下‘点苍派’风义江!”

覃天掠顿时想了起来,他曾去“括苍山”向他道贺,对他印象颇佳,忙抱拳道:“原来是风掌门!失敬失敬!覃某一时没有记起来,还望海涵!”

“覃兄客气了!”风义江微微一笑。“不知覃兄意欲何往?”

“呃……”覃天掠面露难色,支吾不答。

风义江微微一笑,道:“覃兄是要去拜访‘玉箫仙子’吧?”

覃天掠一怔,心中疑惑:他怎么知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风义江微笑道,“‘玉箫仙子’闻名江湖,覃兄慕名拜访,也不为过。”

见他看破自己心事,覃天掠好生尴尬,只得道:“风掌门说的是。”

“九师妹并不在‘忘冷轩’。”这时,前面走来一白玉轻衫的女子,星眸樱唇,正是冷玉音。

见突然来了这么一冷艳女子,覃天掠又是一怔。“姑娘是……”

冷玉音面色平淡,道:“‘崆峒’弟子冷玉音。”

“覃兄!”风义江微笑道,“这是‘玉箫仙子’的师姐,也是内子。”

“原来是风夫人!失敬!”覃天掠忙一抱拳,心中却道:她分明是姑娘打扮,怎么会是风掌门的妻子?

一听风义江忽然说出这话,冷玉音又是欢喜,又是羞涩,脸颊晕红,垂下眼帘。

“覃兄!”风义江微笑着道,“既然‘玉箫仙子’并不在,我们回城对饮如何?”

覃天掠本就对风义江存有好感,见他又如此平易近人,心中更喜,抱拳道:“风掌门盛情相邀,覃某‘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三人到了城内的一家“富贵酒楼”,进了楼上雅座。冷玉音坐在风义江一侧,为两人斟酒。

覃天掠忙道:“不敢劳烦风夫人!”

“覃大侠不用客气。”冷玉音望向风义江,见他正用赞许的目光含笑注视着自己,心中又是一阵欣喜,报以浅浅一笑。

风义江端起酒杯,道:“覃兄乃‘衡山派’首席弟子,铁前辈衣钵之传人,在下好生敬佩。日后覃兄继承掌门之吉日,在下定会亲至祝贺!”说着,一饮而尽。覃天掠本是“衡山”第四弟子,可前三弟子都因杭州中毒之事先后死去。所以风义江才说他列居首席。

这话本是客气之言,可覃天掠却神色黯淡,道:“多谢吉言。”一仰头,饮尽杯中酒。

风义江却没有忽略他的表情变化,诧异地问道:“覃兄,你怎么了?莫非有难言之隐?”

覃天掠又喝了一杯闷酒,难掩忿忿不平之气。“风掌门有所不知,敝派之掌门继承人,并非覃某。”

风义江微惊道:“覃兄不是首席弟子吗?贵派下任掌门,不是覃兄,还能有谁?”

覃天掠又是气愤,又是嫉妒,愤然道:“是覃某师弟路天承。”

“原来是他!”风义江恍然。“在下曾与那位路兄见过一面,他武艺高强,侠名远播,实乃掌门之最佳人选。可他入门远在覃兄之后,又怎会……”

覃天掠更是难平心中之气,道:“风掌门有所不知。贵派是首席弟子继任掌门,而敝派则是由上一任掌门任命。路师弟自入门以来,就深得师父厚爱。”

其实,“点苍派”也是上任掌门任命,不过双暮崖死得突然,没来得及留下遗言,是以他们才自行推选新掌门。

“路大侠我也见过,他是九师妹的朋友。”本来“夫婿”在与客谈话时,做“妻子”的不便插口,这时冷玉音却忍不住道,“可听说他又是‘少林’俗家弟子,是方丈晦悟大师之徒。”

“是啊!”风义江神情甚为诧异。“既然他又是别派弟子,怎能继任贵派掌门?铁前辈的想法,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覃天掠心中更是妒火中烧,同时又对风义江如此理解自己而生出知遇之感,对他的好感也是倍增。

第二十三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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