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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四女回眸何所望 此情可待怀旧人

雨晴将北宫玉冰单独约了出来,两人在城中空草地见了面。她直盯着北宫玉冰,流露出强烈的敌意。“你……你怎么会‘点苍双剑’?”

北宫玉冰心中一震,顿时想起前晚自己与燕皓南合剑的旖旎情景,流过一片温情。

“你怎么会‘点苍双剑’?!”雨晴见她不答,又急追问,又妒又痛。

半晌,北宫玉冰才长长一叹,道:“双姑娘,你不要介意。是你练剑时,我无意中看见的。”

“什么?!”雨晴登时变色,已几乎无法抑制怒气,失声道:“你……你偷看我们练剑?!”

北宫玉冰淡淡道:“我本无意窥探觊觎,只是贵派剑法实在精妙,让人不得不驻足一观。”

“你还有理?!”雨晴又气又急,浑身发颤,怒道,“你怎么会和师兄配合得那么好?你……你知道‘点苍双剑’的要义是什么吗?”

北宫玉冰微微一震,又想起自己所见她师兄妹合练双剑流露出的欣喜之情。

而雨晴则是怒不可遏,气妒交加,脱口急道:“师兄和我练了十几年的‘点苍双剑’,反而不如和你练得好!这……这为什么?”

北宫玉冰心中微微一乱,忆起那日自己在屋檐后看见他俩合剑时眸中嘴角的笑意,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双姑娘,你不用耿耿于怀……”

“我能不放在心上吗?!”雨晴心中一阵气苦,嫉妒丶愤怒丶激动丶恼恨丶伤心等诸般情绪一齐涌上心头,眼泪盈眶,声音也在发颤。“‘点苍双剑’的要旨是心剑合一,两心相通,情……情投意合……他……他怎么和你练得那么好,是何道理?!”

北宫玉冰心中不自禁涌上一股欣喜之情,见她伤心欲绝,幽幽叹道:“双姑娘,‘点苍双剑’原是贵派剑法,我不应该使的。今后,我也不会再用。”

“你用都用了,还说什么?!”雨晴心中气极又妒极,“嗖”地一声拔出了“惜雨剑”。

这时,水吟正和婉青走在去“临安客栈”的路上,经过城中,再拐个弯就要到了那片空草地。水吟心念一动,微笑道:“婉青,那边有一片空草地。燕大哥说,他师父就在那儿逝世,我们去祭拜一下吧!”

婉青点头答应。

可当两人走过去,却只见雨晴怒视着北宫玉冰,并用剑指着她,可她俩都没有动。

婉青陡然一惊,急道:“双姑娘!北宫姑娘!你们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北宫玉冰也不看她,淡淡道:“婉青,没事,你走吧。”

水吟瞧在眼里,心道:每次雨晴和北宫姑娘相见,总会闹僵。低声道:“婉青,你快去‘临安客栈’找燕大哥过来。这儿由我来劝解。”

婉青早已惊惶失措,忙点点头,匆匆离去。

水吟这才走近,嫣然一笑,道:“雨晴,你怎么了?你不是答应过燕大哥,在查明真相之前,和北宫姑娘做朋友的吗?”

雨晴一阵气苦,急道:“我不是为这事。”

“那你是为什么?先放下剑再说。”水吟就欲按下她剑,可她手丝毫不松,仍指着北宫玉冰。

“她……她偷看我练‘点苍双剑’,还……”雨晴再也抑制不住,又伤心又气愤,颤声道,“还和师兄合使了出来!”

水吟微微一惊,想起燕皓南曾说过:“‘点苍双剑’中的很多招式,都取自当年紫虚道长的‘凝霜剑法’,其要诣在于使剑二人心剑合一,两心相溶,情意相投,才能将‘点苍双剑’的威力发挥到极限。”心中不禁涌出一股失落与伤感之情,但随即盈盈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雨晴,北宫姑娘一看你练‘点苍双剑’,就会了。这只能怪她聪明过分了。换了是我,看十遍也学不会!”

“水吟,你……”听她这么说,雨晴更是怒气冲天,持剑的手在不住颤抖。

北宫玉冰轻叹一声。“楚姑娘,你别取笑我了。偷学别派武功,本是武林大忌。”

水吟嫣然一笑,道:“北宫姑娘,雨晴,你们都是江湖儿女,何必拘于小节呢?一个‘玉箫仙子’,一个‘雨剑女侠’,又都是我的朋友。就算是给我薄面,行不行?”

她这话说得在情在理,雨晴眸中怒意虽不减,但半晌,还是放下了剑。

“临安客栈”里,燕皓南仍在桌前研习“夺命十七剑”剑谱。

“燕大哥!燕大哥!”婉青急急推开门,一路奔来,已是气喘吁吁。

“婉青?”燕皓南很是诧异,又掠过一丝欣喜,放下剑谱,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燕大哥!”婉青急道,“北宫姑娘和双姑娘快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

“什么?”燕皓南立即微锁眉头。

婉青惶急之意不减。“水吟正在劝她们,让我过来叫你!”

燕皓南心中一宽,含笑道:“水吟在那儿,就不会有事。你别着急。”

一见他深邃平和的目光,婉青的心境平静了不少,点点头。

雨晴虽放下了“惜雨剑”,但双方还僵持着。她怒目直盯着北宫玉冰。北宫玉冰一对冷眸也澹然正视着她,表情微淡。

见自己劝了这么久还没多大成效,水吟已烟眉微蹙,但仍盈盈笑道:“雨晴,别这样呀!北宫姑娘用了你们的剑法,不也是为了帮你们打败‘黑衣蒙面人’,为‘点苍派’扬名立万吗?”

雨晴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不用她这么好心!”

“师妹!”这时,不远处传来燕皓南的声音。

“师兄?”雨晴一怔,回过头去。

北宫玉冰也微微一震,神色微变,嘴角挂起似有似无的微笑。

水吟却嫣然一笑,迎了上去。“燕大哥!你终于来了!我都快支持不住了!”

燕皓南一路携着婉青施轻功赶来,含笑道:“水吟,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水吟盈盈一笑。

燕皓南转向雨晴,道:“师妹,我们不是说好了和北宫姑娘化敌为友吗?你怎么又……”

雨晴见他与婉青携手而来,已满肚子不高兴,冷哼一声,道:“师兄,我派的‘点苍双剑’被她莫名其妙地用了,你也不管吗?”

燕皓南微微一怔,想起前晚北宫玉冰那一招“雨后乍逢”与自己的亲近配合。心中掠过一丝温馨的柔情,不由转头向她望去。看到她亮若晨星的眼眸,心头也怦然一动。

北宫玉冰凝望着他,微含笑意。陡然再见到他,心中也是一阵深切的欣喜。

这一切,婉青都瞧在眼里,垂下眼帘,想起了适才水吟的话:“燕大哥一直都把我当作知己。而在他心中……真正所爱的,是……北宫姑娘。”

想到这里,心中凄恻,向水吟望去。只见她虽仍盈盈带笑,但眸中却难掩忧郁感伤。

雨晴见燕皓南沈默不语,显是对北宫玉冰有情,更是气愤不已,秀眉一轩,怒道:“师兄,难道你真的不管吗?!”

燕皓南又是微微一怔。此时面对四女,饶是他平日睿智过人,这时也是心绪纷乱,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燕公子!”北宫玉冰平静地开了口。“我并非有意觊觎贵派剑法。既已无意中学会,今后定不再用。还望见谅。”

燕皓南回过神来,轻叹一声。“既是北宫姑娘无心之过,在下又岂能责怪?”

“师兄!”雨晴更怒,急道,“你怎么这么偏袒她?!”

燕皓南转头凝视着她,澹然道:“师妹,有什么事,回客栈再说。现在水吟和婉青都在,我们怎么能冷落她们?”

“是啊!雨晴!”水吟浅浅一笑,劝道,“你要相信燕大哥,他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雨晴看看她,又瞧瞧燕皓南,再瞥瞥一旁的婉青,犹豫了一阵,怒气渐平,妒意更甚,赌气道:“算了。师兄,我知道你会护着北宫玉冰,我说什么也没有用。”心中一阵凄凉。

见她这么说,燕皓南心中微微一颤,深感歉疚。

见这等情形,婉青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感伤,走近他轻声道:“燕大哥,既然这儿没事了,我……我也该回去了。”

燕皓南心下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本该送她回去,可势又不能离开,温言道:“婉青,‘凌烟阁’危险重重,你要早日离开才是。”

“我知道。”婉青垂下眼帘,轻轻点头。

“燕大哥!”水吟轻轻扶住他手臂,浅笑道,“回去好好劝劝雨晴,别让她把气憋在心里。”

见她也要走,燕皓南更是失落涌动,微锁眉头。“水吟,你也要走了吗?你不是……”

“你有正事在身,我怎么好打搅呢?”水吟打断他,浅笑道。

见他与二女离情缠绵,雨晴心头更是酸楚,在他身后唤道:“师兄!我先回去了!”

北宫玉冰当然更不便留下,也向他点头示意。“燕公子,我也告辞了。”

四女同时转身离去。北宫玉冰向北回“忘冷轩”,水吟向东回“栖云山庄”,雨晴向南回“临安客栈”,婉青则向西回“凌烟阁”。

而燕皓南则站在原地,怅然而立。一阵微风拂过,他一抹白衫胜雪,衣袂飘然。

这时,四女同时蓦然回首,都深深凝望着他——

他仍在原地不动,望望前方的北宫玉冰,她一身翠如春水泻玉,清冷的眸子深含情意;他目光转向水吟,她一袭水蓝如莹,清澈的眼眸微含盈盈笑意;左边的婉青一身浅绿的芙蓉湘裙,柔弱苍白,目光又是那般凄楚;他忍不住微微回头,雨晴身着水红劲装,而凝望自己的眼神又极为幽怨忿然。

此时此刻,面对四名对自己同样情深意重的女子同时回眸,燕皓南的心情极为覆杂纷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迷惘与茫然。

微风轻拂,她们回望自己的目光与此情此景,从今往后,永驻他的心底。虽然他心头凌乱失措,可他此时已清楚地明白,他这一生一世,永远也忘不了她们,忘不了她们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夜已深了。“临安客栈”一片寂静。房间里,燕皓南却辗转反侧。白天四女回眸凝望自己的情景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他还是如此迷茫,不由忆起了自己与她们相处的种种情景——

那日,北宫玉冰将他引至那片空草地,流露出淡淡的热切,道:“音律之约,是否忘怀?”

那一日,他俩笛箫合奏,配合极为和谐。两人都沈浸在美妙的乐声中,心中一片空明,相互凝望,眸中含笑……

想到这儿,他心中掠过一阵清爽的欣喜之情……

水吟鲜红如胭的朱砂浮现在脑海里。那日,他俩合吟了一首《山坡羊》。水吟垂下眼帘,低声道:“生,我伴着你;死,我伴着你……”当时,他登时一震,感动丶怜惜丶知遇丶柔情等诸般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那一晚,在西郊的小竹林边,他俩相对而立,那闪烁的荧光就萦绕在他们身周,缓缓流动。他久久地凝视着她,她陶醉在美丽荧火之中,向他盈盈微笑。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恬静与快乐……

忆到这儿,他心头温馨,不由微带笑容……

“从小到大,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人……一个人!”这时,雨晴的话似乎在耳边响起。那日自己为她逼毒,她在神智恍惚的情况下吐露心声。“不管他心里想着谁,我都只爱他一人!那个人……那个人,就是你呀!”

从前在“括苍山”上,自己与她合练“点苍双剑”。青石瀑布,水花四溅,剑风拂过,落红缤纷,自己与她双剑合璧,都心中空灵,面带微微笑意……

想到她与自己二十年的深厚感情,想到下山后自己待她大不如前,他心中深深愧疚……

“我已不知道什么是好是坏了。”那日“凌烟阁”里,婉青神色凄楚,垂下眼帘,轻声道,“燕大哥,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好了。”

那日在“凌烟阁”,他为她弹琴。婉青斜靠在他身旁,擡头凝眸注视着他,带着浅浅的笑意。清风吹拂,青纱轻飘,轻烟缭绕,淡淡的烟雾萦绕在他俩身周,两人如置氤氲仙境一般……那情景,他永难忘怀。

想到楚楚可怜的婉青,他心中又涌起一股难言的怜惜之情……

夜深难寐。他披衣下床,缓缓踱到窗前,凝望着空中那皎洁的明月。

前晚,北宫玉冰旋转了两圈,转到他身前,背对着他,微举玉箫,与他残剑轻轻相抵,正是双剑中的下一招“雨后乍逢”。当时,两人心境竟是那般相通……

那晚,他和水吟并肩坐在竹畔。水吟轻轻靠着他的肩头入睡。他含笑注视着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月光如水般柔和,倾泻在两人身上……

忆起这些,他的心底一阵温馨,一阵欣慰,却又一片迷茫……

这时,传来几声敲门声。“师兄!师兄!”

他微微一怔,收住所有心事,上前开门。雨晴身穿薄衫,站在门口。“你还没睡?”

燕皓南淡淡一笑,道:“师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雨晴正色道:“有件事很重要,我必须和你商量。”

“进来吧!”燕皓南关门后,轻轻将肩上的外袍为她披上。“现在已到深秋,小心着凉。”

雨晴微微一怔,心底立即涌起惊喜的感动,欣然道:“师兄,下山以后,你从没有对我这么好。”

听她这么说,燕皓南心头更是歉疚,柔声道:“今天的事,是我委屈了你。师妹,对不起。”

雨晴幽叹一声,擡眸凝望着他。“师兄,虽然有时候我很生气。可是在心里,我从没有怪过你。”

燕皓南心中感动,轻扶她双肩,柔声道:“我曾经说过,不让你伤心。可是从没有做到……”

“师兄,我不会怪你。”雨晴浅浅一笑。“也希望你原谅我的冲动。”

“我们师兄妹之间,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起来了?”燕皓南微笑道。

雨晴不由嫣然一笑。他们师兄妹感情一向很好,只是下山后为北宫玉冰诸女之事让她气恼忿恨,两人方生芥蒂。此时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又将他俩本已疏远的距离又拉近了很多。

“对了。”燕皓南微微一笑,问道:“到底什么事这么重要?”

雨晴顿时笑容微敛,取出一封信笺递给他,道:“这是爹写给师叔的信。”

燕皓南微感诧异,接来一看,果然是双暮崖亲笔字迹:“师弟龙亲览。”

“一年前,爹把我叫了去。”雨晴述道,“交给我这封信……”

在“括苍山”的“议事堂”里,双暮崖神情间甚是关爱,道:“晴儿,你快满二十了,也该下山去历练历练了。”

“爹!您答应让我下山了?”雨晴欣喜万分。

双暮崖点点头,道:“你以后如果下山去杭州,如果有幸遇到你师叔,把这封信交给他。”说着递给她一封信笺。

她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正是“师弟龙亲览”几字,惊异地问道:“我有个师叔?”

“不错。”双暮崖神色中流露出难言的苦痛。“你师祖一生只收两徒,就是我和你师叔。可后来,你师叔……被逐出了师门。”

“为什么?”她更是惊疑不定。

“因为他和……和……”双暮崖缓了一口气,叹道:“其实那件事,也是我的过错。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亲口告诉他实情。”

“爹!您在说什么?”她听得莫名其妙。

双暮崖长叹一声,道:“你不用管这么多,只把这封信交给他就行了。”

雨晴虽有时爱使小性,可对父亲一向听话,将信收好。“爹!可是我怎么才能找到师叔呢?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如果上天真要他知道真相,你就会见到他。”双暮崖哀然长叹,又嘱咐道:“晴儿,这件事你别轻易告诉别人。不过,到时候可以找义江或者皓南商量。”

“知道了,爹。”雨晴不敢再问,点点头。

“大师兄受了伤需要休息,我就来找你了。”雨晴等着他拿主意。

燕皓南沈吟道:“既然师父让你把信交给师叔,你就照他的意思办吧!明天大师兄带我们去见师叔,就交给他吧!”

“我担心的是,看爹当时的神情,好像是他害师叔被逐的。”雨晴甚是忧虑。“我怕师叔会……”

燕皓南淡淡一笑,道:“师妹,你别担心。听水吟说,师叔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我也见过,相信他不会责怪师父。”

想起慈父,雨晴心中又是一阵哀伤,凄然道:“我爹已经死了。他想怪,也怪不成了。”

燕皓南心底也一片凄凉,轻扶她肩,以示安慰。

次日清晨。雨晴正擦拭着“惜雨剑”。

“砰”地一声,房门被推开,灵湘冲进来,急道:“师姐!你见到大师兄了吗?他上哪儿去了?”

“大师兄不见了?”雨晴顿时一怔。

而此时的风义江却在“忘冷轩”前,一身淡青衣衫,玉树临风,却一直深深凝望着面前两丈处的北宫玉冰。

北宫玉冰迎风而立,仍一袭素衣,手持“泪箫”,面蒙青纱,冷冷不言。

风义江长叹一声,幽幽道:“玉冰,自从你被‘北海神尼’领走,我们已有十三年没见面了。那时,你九岁,我十四岁。”

北宫玉冰冷冷道:“我们半年前不是才见过吗?”

风义江神色黯然,长叹道:“那时,你要杀我师父,我们是敌对的。而现在……却不同了。”

“是吗?”北宫玉冰冷然道。

“现在,我们是以义兄妹身份单独相见,应叙叙兄妹之情。”风义江平淡的语气中流露出热切。

北宫玉冰一对眼眸清冷依然,寒若冰霜,丝毫不为他真挚的言语所打动。

风义江深深凝视着她,柔声道:“上次相见,你也以纱蒙面。如今我们兄妹重逢,你也该除下面纱了吧?”

北宫玉冰冷冷道:“你投入‘点苍派’,早已不是爹的义子,我们也不是什么义兄妹。既非亲人,我为什么要除去面纱?”

风义江心中一颤,急道:“玉冰……”

“你没有资格这样叫我。”北宫玉冰冷然打断他。

见她对自己一直这样冷冰冰的,风义江心中一痛,长叹一声。“虽然你不肯认我,但在我心里,却从来没有忘记你。”

“你当然不会忘记我。”北宫玉冰冷冷道,“你不是认定我是杀师仇人吗?动手吧!”缓缓举平玉箫。

风义江没有料到她这么快就要出手,心头一颤,后退一步,道:“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来报仇的,而是……”

“多说无益!出手吧!”北宫玉冰玉箫直递他左胸大穴,已然出手。

风义江微微一惊,只得拔剑出鞘,抵住玉箫。她右手一挥,洞箫顺势横掠,直点他身前三处大穴。他侧身一避,却不出手进逼。她却毫不留情,玉箫挥掠,神拟仙子,正是“崆峒”经典招式“浮光掠影”。见她步步紧逼,手下也毫不留情,他心中黯淡,只得出剑横挡,一味退避,毫不还手。

北宫玉冰手中丝毫不缓,一对眸子也不直视他,冷傲湛人,清若寒星。

风义江心念一动,猛然出手,施展出“点苍双绝”的“行云流水”,直逼她后退两步。剑光一闪,剑速极快,一剑挑起她青色面纱,青纱徐徐飘落……

北宫玉冰微微一惊,向后一跃,当即运起内功,将鬓畔几缕青丝吸至颊边。微风掠过,柔发轻轻拂面,仍遮住脸颊。

见仍不能一睹她真颜,风义江好生失望,叹道:“为何你仍不愿让我见到你的容貌?江湖传言,‘玉箫仙子’为人冷傲,看来所言非虚。”

“既然你不愿和我动手,那就走吧。”北宫玉冰微侧身子,冷冷道,“但是,你以后再敢来这儿,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会杀你。”

见她依然冷漠无情,他心中一阵冰凉,无奈长叹。

“你放心。”北宫玉冰语气依然冰冷。“我时常到杭州郊近走动。你要报杀师之仇,有很多机会。”

风义江黯然道:“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北宫玉冰侧身过去,背对着他,不再理会。

“九师妹!”这时,冷玉音从竹林进来,陡然见到风义江,微微一颤,心中万分惊喜,微笑道:“原来是风掌门。”

风义江正真情流露,被她这么一打断,心头一怔,抱拳道:“冷姑娘。”他自半年前的掌门接任大典上与她相识,前日合斗“黑衣蒙面人”时又蒙她搀扶相助,在心中对她也有印象。

见他坦诚温和,冷玉音心中暗喜,浅浅一笑。“风掌门是来找九师妹的?”

“不错。”风义江想起北宫玉冰的无情,神情黯淡。“我得走了。”说完,就转身离去。

见刚一见面他就欲离开,冷玉音微微一惊,脱口唤道:“风掌门……”

风义江停驻脚步,微微转头,恳然道:“玉冰,我要杀你,是迫不得已。但是有一件事我要让你知道……你死了,我也不会独生。”

北宫玉冰的背影丝毫不动。

风义江好生失落难过,缓缓道:“后会……有期。”黯然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里,冷玉音也好生伤心,责怪道:“九师妹!你……你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

北宫玉冰转过身来,望着风义江离去的方向,清冷的眸子已流露出温柔的目光。

“临安客栈”。他们师兄妹四人已聚在后院里。

灵湘手抚辫坠,粲然笑道:“三师兄,待会儿大师兄回来,带我们去见那个什么师叔,是不是就可以见到楚姐姐了?”

燕皓南微微一怔,心头立即涌起一股温馨之情。

雨晴转过头看向他,心中也一阵酸意。

而此时,“吟水间”里。水吟坐在桌前,提笔写着什么。可儿侍立一侧,为她磨墨。

可儿侧头看她所书,忍不住读出声来。“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闻君有他心……摧烧之,当风扬其灰……小姐,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水吟继续题字,微笑道:“你自己猜吧!”

可儿一撇嘴,不服气地道:“你说回来是看老爷,结果根本就不去,就知道在这儿写什么歪诗。”

水吟擡头嫣然道:“你急什么?我自然会去见舅舅。”

龙啸渊正坐在正厅大椅上品茶。只见他身穿淡红锦袍,气定神闲,怡然自得。

龙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姬飘凤,道:“老爷,姬妈妈来了。”

龙啸渊欣然微笑,点头道:“飘凤,坐!龙泉,你出去吧!”

待龙泉离开之后,姬飘凤才走上前去,关切地道:“啸渊,你的伤势怎么样?”

“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龙啸渊忽然侧耳倾听,道:“水吟过来了,你先回避一下。”

姬飘凤微一迟疑,露出失望之色。“好吧。”转身走进帘后。

水吟从后厅出来,唤道:“舅舅!”

龙啸渊淡淡一笑,和蔼地道:“水吟,你又要出去?”

“谁说我要出去了?”水吟笑道,“舅舅,我是来陪你的。”

“噢?”龙啸渊笑道:“什么时候想到要陪舅舅了?”

“舅舅!”水吟倚在他膝边,仰头笑道,“我们谈谈你年轻时的事,好吗?”

她那日躲在帘后偷听他与风义江的谈话,对龙啸渊曾在“点苍派”一事听得一知半解,心中一直疑惑,直到这时才找到机会问他。

龙啸渊心头隐隐一痛,立即想到了那个日日思念的云馨。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点苍派’的弟子。‘点苍派’可是江湖门派的后起之秀,只是……”水吟烟眉微蹙。“舅舅,为什么你又被逐出师门了呢?”

龙啸渊长叹一声,幽思神往,便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是在二十五年前的一天,师父让我去练武场……”

“括苍山”上,厢房后的一片大空地,正是“点苍派”的练武场。年轻英俊的龙啸渊身着青衣,腰佩长剑,走了过去。

只见两张红木檀椅,坐着云剑飞和凌若夕,身后身旁站着所有门人,双暮崖也侍立在侧。时年云剑飞正四十三四岁,不覆少年气盛的跳脱冲动,已蓄黑须,双目炯炯,神情严峻。凌若夕也已届中年,头挽发髻,但娴静温柔,眉目间依稀可看出年轻时的美丽,只不见了当年的俏皮任性。双暮崖则一脸平静,毫无表情。

龙啸渊走上前去,躬身抱拳。“弟子参见师父师娘!”

云剑飞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凌若夕转头看看他,微叹一声,神情甚是忧虑。“啸渊,不用多礼了。”

龙啸渊略感疑惑,四下瞧瞧,忍不住问道:“师娘,怎么不见馨师妹?”

“你还问她?!” 云剑飞勃然怒叱。

“剑飞!”凌若夕平静地瞧他一眼。

在妻子的目光下,云剑飞强忍怒气,坐了下来。

龙啸渊更是隐隐觉得不对劲,问道:“师娘,馨师妹到底怎么了?”

“是呀!师娘!”双暮崖也着急地道,“馨师妹为什么不来?”

“呃……”凌若夕忧虑地道:“馨儿她……她有些不舒服。”

龙啸渊惊道:“馨师妹病了?”

“病得严重吗?”双暮崖也是关切之意不溢言表。

“还不严重?!” 云剑飞双眉一轩,又要发作。

“剑飞!”凌若夕止住他,忧郁地道:“没什么大病,只是……身上有些不舒服。”

龙啸渊微一迟疑,道:“师娘,我想去看看她。”

“你还要去看她?你害得她不够吗?!” 云剑飞怒吼一声,又忿忿瞥了凌若夕一眼,忍了下来。

“师父!您说什么?!”龙丶双两人同时大惊。

“没什么。”云剑飞忍住怒气,强作镇静,道:“啸渊,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和暮崖过几招。你们上场比划比划吧!”

两人虽心中疑惑,但都不敢违抗严师之命,应道:“是,师父。”双双上场。

双暮崖抱拳道:“龙师弟,请!”

云剑飞走了过去,在双暮崖耳边低语了一句。

双暮崖登时脸色大变,怒视着龙啸渊,大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龙啸渊疑惑不解,问道:“什么为什么?”

白光一闪。“叭!”剑鞘落地。双暮崖已欺身上前,剑锋直指他身。

龙啸渊微微一惊,忙拔剑一挡,急道:“双师兄……”

双暮崖更不答话,紧跟着一招“行云流水”,再一招“流星追月”,招招紧逼,竟然毫不留情。

“双师兄!”龙啸渊不明就里,又惊又急,只招架不还手。

“为什么?为什么?!”双暮崖大声吼叫,发狂似的刺剑,竟然是拼命的打法。“龙啸渊!你这个畜生!”

“双师兄你说什么?!”龙啸渊已被逼急了,再加之莫名其妙被他辱骂,怒火上冲,什么也顾不得了,长剑一抖,终于还手,也是一招“流星追月”。

见他还手,双暮崖更是失去了理智,拼命地猛攻。龙啸渊的武功胜于他,很快已分上下。

龙啸渊发现他一个空当,一剑反刺,双暮崖被逼得后退了一步。龙啸渊顺势一剑刺向他胸口,当剑尖就要插进去时,他突然醒悟,意识到这不是性命相拼,忙收剑回来,可已是不及,剑尖已插进一寸深了。

双暮崖脸上变色,后退一步,手捂溢血的伤口,直指着他,颤声道:“你……你……”

龙啸渊见自己伤了他,也极为惊惶,不知所措。

“龙啸渊!” 云剑飞“腾”地站起身来,怒道,“你干什么?!”

“师父!我……”龙啸渊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你说!你为什么伤他?!” 云剑飞眼中就要喷出火来,怒目相视。

龙啸渊惶然失措,急道:“师父,我不是……”

“我知道了!” 云剑飞直盯着他,怒火冲天。“你是不是嫉妒暮崖和馨儿练了‘点苍双剑’,就伤了他?!”

“当时,我一听师父这句话,就忍不住了。”忆起往事,龙啸渊心思忧伤,长叹一声。“师父对我一向冷淡,我也不怪他。可是,他明知道我和馨师妹两情相悦,还让双师兄和她合剑,要拆散我们。”

“所以……”水吟擡眸问道:“你就出言相顶?”

“不错。”龙啸渊的心绪又回到了那难忘的一天……

听到云剑飞这句话,顿时想起自己与云馨苦恋常受其阻挠,年轻冲动的他已按捺不住,脱口急道:“不错!弟子就是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阻碍我和馨师妹!”

“龙啸渊!你住口!”双暮崖怒道。

“你这个畜生!” 云剑飞气得脸都白了,怒道,“我的女儿,就是嫁鸡嫁狗,也不会嫁给你!”

龙啸渊大惊失色,又急又恼,冲口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云剑飞怒极,颤声道,“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剑飞……”凌若夕扶住他,转向龙啸渊,忧虑地道:“啸渊,你不要再惹你师父生气了。”

“师娘!”凌若夕对他一向慈爱,龙啸渊心中一软,又极为委屈,急道:“弟子不明白……”

“你不明白?!” 云剑飞怒视着他,双眼真要喷出火来。“你怎么做的……我云剑飞有眼无珠,怎么会收你这个畜生作徒弟?!”

龙啸渊莫名其妙受了一肚子的气,怒气上冲,终于爆发了出来,脱口叫道:“你一再骂我是畜生!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师父!”

一听这句话,众人皆脸上变色。

“好!好……”云剑飞更是气得全身颤抖,脸色惨白。“算我云剑飞有眼无珠!从今天起,你……你不再是我的徒弟!”

此话一出,众门人更是大惊失色,惊呼:“掌门!”

“不用多说了!” 云剑飞勉强站直,正色道:“众‘点苍派’弟子听着!龙啸渊伤……不敬师长,重伤同门,犯下门规第一条‘犯上忤逆,不敬尊长’,第三条‘同门嫉妒,自相残杀’。我云剑飞身为掌门,理应清理门户!从今天起,龙啸渊即被逐出门墙,不再是我‘点苍派’的弟子!”

“掌门!”众人再次惊呼。

凌若夕神色黯然,心事重重,只幽幽叹气。

双暮崖手捂伤口,怒气未消,不住喘气。

龙啸渊如同被铁锤重击,胸口发闷,惨然道:“师父,你……你真要逐我出门吗?!”

“我不是你师父!” 云剑飞怒目视他,颤声道,“你马上下山去!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龙啸渊心中几近绝望,转向凌若夕,凄然唤道:“师娘……”

凌若夕黯然道:“啸渊,你走吧。别怪师父师娘狠心。”

见她也是如此,龙啸渊彻底绝望了,哀求道:“师娘,在我走之前,求您让我见馨师妹最后一面!”

凌若夕黯然,转头看云剑飞。“剑飞……”

“不行!“云剑飞背转身子,断然拒道。

“嗖”地一声,剑光一闪,双暮崖的剑尖已对准他,怒喝道:“龙啸渊!你休想再见到馨师妹!”

龙啸渊心痛无比,绝望道:“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废话少说!”双暮崖长剑一挺,上前一步,怒喝道,“你再不走,休怪我剑下无情!”

“你……”龙啸渊被逼后退一步。

双暮崖又上前一步,龙啸渊又被逼退一步,一步步地向后退……

忆起往事,龙啸渊心中又是一阵痛苦,黯然道:“至今我仍不明白,师父和双师兄为什么对我那样绝情。”

“舅舅,你别伤心了。”水吟也很替他难过,伸手扶住他的左臂。

她似乎触到了他的痛处,龙啸渊忽地眉头微微一锁,却不说话。

水吟幽叹一声,道:“依我看,的确是你师父和师兄的不是。你师父偏心,你师兄吃醋……”

这时,龙泉走了进来,笑道:“老爷,表小姐!风掌门带着他四位师弟师妹求见老爷!”

“燕大哥来了?”水吟欣然一喜。

龙啸渊也尽去愁容,微笑道:“快有请!”

龙泉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已带着风义江等五人进来。

水吟一见燕皓南,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向他嫣然一笑。

燕皓南也含笑向他点头示意。

雨晴看在眼里,虽不说话,心中已微有酸意。

龙啸渊微笑道:“义江,这几位都是你的师弟师妹吗?”

“是啊,师叔!”风义江笑着介绍道:“这是小师妹灵湘,这是师父的女儿雨晴……”

“你是双师兄的女儿?”龙啸渊打量着她,笑道,“都长这么大了!”

雨晴抱拳施礼道:“雨晴拜见师叔!”

灵湘也依样画葫芦。“灵湘也拜见师叔!”

“好!好!”龙啸渊捋须微笑,很是和蔼。

风义江又介绍道:“这是三师弟燕皓南。”

“我知道!”龙啸渊笑道,“我们已经见过一面了。其实,在见面之前,我早就久仰燕贤侄大名了。你文武双全,水吟对你可是大为赞誉呀!”

“舅舅!”水吟微微一笑,嗔道。

“师叔取笑了!”燕皓南微笑抱拳道。

“师叔!”风义江拉过展奂。“这就是师姑的儿子,二师弟展奂。”

龙啸渊双眼发出异光,神情有些激动。“你……你真是馨师妹的儿子?”

展奂有些莫名其妙,道:“是啊,师叔。”

龙啸渊仔细地上下打量他,激动地道:“真没想到……真没想到,馨师妹有了儿子……”

“师叔,您怎么了?”展奂疑惑地问道。

“是这样。”风义江解释道,“二师弟,当年师叔和你娘师兄妹感情很好,见到了你,师叔就像见到了你娘一样。”

展奂若有所悟,点头道:“师叔,当年外祖父将您逐出师门,我虽不知为什么,但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了。请您别放在心上。外祖父若有什么不对,弟子代他向您赔罪了。”他早上听雨晴讲述双暮崖对龙啸渊的歉意,便猜想事错应该不在龙啸渊,所以代云剑飞向他致歉。

想起被逐师门的恨事,龙啸渊神色黯然,心中也很凄楚。

雨晴见此情景,走上前去,道:“师叔,爹生前给您留了一封信,说上面有您被逐的真正原因,请您收下。”递过那封信笺。

龙啸渊微微一怔,心中同时也是一颤,接了过来。

细致入微的燕皓南忽然发现,在龙啸渊伸手接信时,右臂近肘处淡红的衣袖上竟有一小片殷红。他心头一凛,陷入沈思……

那晚他们与“黑衣蒙面人”斗得正酣。突然,远无垠从角落直飞出来,宝剑直刺向“黑衣蒙面人”,来势太快,他右臂黑袖被划开,出现一道明显的血痕。直到他弃刀离去,他的手捂痛处,鲜血淋漓。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震,一种有关“黑衣蒙面人”与龙啸渊的预感直涌了上来……

水吟发现了他的异样,心中微有疑惑,略一迟疑,嫣然道:“舅舅,我想请燕大哥去‘吟水间’坐坐,可以吗?”

龙啸渊淡然一笑,道:“你自己问燕贤侄吧!”

“燕大哥!”水吟盈盈一笑,望向他。

燕皓南向她澹然一笑,抱拳道:“师叔,弟子失陪了。”

待两人走进后厅后,龙啸渊微笑道:“大家坐!坐啊!”

“吟水间”闺房内。两人坐在桌前,可儿为他俩斟茶。

水吟嫣然笑道:“燕大哥,你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燕皓南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龙啸渊淡红衣袖上的殷红,本来他视水吟为知己,从没有隐瞒,可又想到龙啸渊和她的亲缘关系,心下微有迟疑。

水吟又是一笑,道:“我真是多此一举了。你什么事都不会瞒我,我又何必问呢?”

见她如此相信自己,燕皓南心中深感愧疚,便欲解释。

“燕大哥,你昨天回去是怎么劝雨晴的?”水吟嫣然道,“看她今天的样子,似乎没为昨天的事生气了。”

“师妹报仇心切,要想让她和北宫姑娘做朋友很难。”燕皓南轻叹一声。“水吟,昨天多亏你从中调停,否则……”

“燕大哥,你什么时候见外起来了?”水吟又烟眉微蹙,怫然道:“还有,那天你去杀‘黑衣蒙面人’,也不告诉我一声。”

“是啊!”可儿插口道,“燕公子,我们小姐为你担心了好久!”

燕皓南心头立即流过一股温暖的柔情,温言道:“水吟,别为我担心。我没事,也没受伤。”

“可是,你的剑断了……”水吟微显忧郁。“燕大哥,你现在武功大进,不能没有宝剑。”

燕皓南淡淡一笑。“你别担心。我自会去物色好剑。”

“不用了。”水吟浅浅一笑。“燕大哥,我想送你一件东西。”站起身,去床边取包袱。

见水吟暂时走开,可儿甜笑道:“燕公子,可儿有件事要请教你。”

“什么事?”燕皓南含笑问道。

可儿取出水吟适才所写的诗,问道:“这首是什么诗啊?”

燕皓南一看,只见上面字迹雅致秀丽,确是水吟亲笔。“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玫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覆相思!相思与君绝!”这是汉乐府中的《有所思》,是一曲伤心的情诗。将一女子遭到深爱男子变心,感情波折前后的情绪描述得细腻深刻,哀怨婉转。水吟这样写来,便是与诗中女子有一般遭遇。他心中感动丶内疚丶失落等诸般情绪纷至沓来。

见他沈吟若思,可儿问道:“燕公子,叫什么呀?”

“是汉代古曲。”燕皓南只觉声音有些哑了。“叫……《有所思》。”

“《有所思》?”可儿侧头思索。

水吟正手持一物事走近,正好听到他们最后一句对话,微微擡眸,目光已极为忧郁。

燕皓南也深深凝视着她,心中柔情涌动,又忽地涌上一股冲动之情,就要告诉她自己心中对她的一片真情。

可儿甚是乖觉,忙道:“小姐,燕公子,可儿先出去了。”转身离去。

两人默然相对。水吟手中的物事也滑落在桌上,“叭”地一声响。而他则一直注视着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是什么。

忧伤沈默片刻,水吟才压抑住自己,浅浅一笑。“燕大哥,这是我随手写的,你别放在心上……”

“水吟……”燕皓南感动又黯然。“你写得很对,是我太不应该,一直不能下定决心。”

两人因这首诗而触境伤情,又本互为知己,心意相通,水吟当然明白他的语意。她缓缓擡眸,幽然道:“燕大哥,你的心意……我明白。这不怪你。”

“怎么能不怪我呢?”燕皓南黯然道,“都怪我,做事优柔寡断,拖泥带水……”

“燕大哥,你不是用情不专的人。”水吟打断他,目光幽绝,柔声道,“我一向不拘俗礼,我对你的心意,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而雨晴,和你青梅竹马,她对你的感情也显而易见。婉青,更是对你一见倾心。至于北宫姑娘……她外冷内热,你心细如发,也一定感觉到了她对你的情意。”

听她提到另外三女,燕皓南顿时想起前日在空草地那难忘的四女回眸,心头又一阵迷惘,一阵茫然。

“我知道,你最为钟情的……是北宫姑娘。”水吟垂下眼帘,幽幽道,“可你,又不忍心伤害我们,所以一直没有拒绝我们。我知道,你真的很为难。”

听到她如此知心的话,燕皓南心头更生知遇之感,又欲向她解释自己对她的真情。“水吟,我……其实……”

“燕大哥,你放心。”水吟浅浅一笑。“至少,你可以不顾忌我。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理解你,不会怪你。我……只想作你的朋友,你的知己!”

燕皓南心中波涛澎湃,忽然觉得心底对她一直矛盾又深切的感情更多的是相知相惜,已超越儿女之情。听她这么理解自己,感动地道:“水吟,有你作为我的知己,我……死也无撼!”

水吟眸中顿时闪着点点泪光,她也清楚地明白,他这句话,无疑是谢绝了自己的一片深情,他们俩,也只能做知己。她压抑住心底欣喜又痛楚的覆杂感情,浅笑道:“雨晴她脾气冲动了一点,又和你一起长大,你要让着她一点。至于婉青……她对你没有奢求,只希望你能记住她,能去看她。你什么时候去‘凌烟阁’看看她吧!”

燕皓南见她自己这么伤痛还处处替别人着想,更是难过。他也没有想到就这么辜负了她的真心,他自己也痛苦到这般境地,不由又忽地生出懊悔之情。听她让自己去探望婉青,也只是点点头。

“我准备接她来这儿住,你觉得怎么样?”水吟不愿再谈感情之事,问道。

燕皓南微微一怔,道:“这很好。只不过,要你时时照看她了。”

“这没什么。我和她本是朋友。”水吟浅浅一笑,见他神情仍十分黯淡,劝慰道:“燕大哥,你别为感情的事烦恼了……还是相信自己,相信缘分,由上天安排吧!”

这话正是对他矛盾迷惘感情归宿的最好安慰,燕皓南更是感动又激动,面对这个最了解自己的红颜知己,他也不知她在自己心底到底占有何席。

见他这么凝视着自己,水吟心中一颤,垂下眼帘,看见自己落在桌上的物事,浅浅一笑。“我差点忘了。燕大哥,你看看这把剑!”

燕皓南微微一怔,低头一看。只见这剑并无剑穗,剑鞘古铜暗青,上面雕有龙形图腾,古意浓厚,剑柄处刻有两个小篆字体:“青釭”。他心头一凛。“‘青釭剑’?”

水吟点点头,浅笑道:“不错。这是‘青釭剑’。赵云将军就是用它血战长阪,七进七出。当年,我爷爷也用它首刃奸臣丁天霸。燕大哥,我想,这把剑应当可以与你爹的‘夺命追魂剑’相比吧?”

“岂止相比?”燕皓南当然知道“青釭剑”的无价,正色道,“‘青釭剑’为世间独有的宝剑,与我爹的‘夺命追魂剑’不可同日而语。”

水吟浅浅一笑,道:“爷爷临终前,让我为它找到一个好归宿。现在,我终于找到了。燕大哥,送给你!”

燕皓南微微一惊,忙道:“水吟,我不能接受。这是楚将军的遗物……”

“燕大哥!”水吟打断他,浅笑道,“我希望你不要拒绝。只有你,才配得上这把剑,也只有这把剑,才配得上你。”

“水吟……”燕皓南还要推却。

“燕大哥,不是因为我对你有情,才把它送给你。”水吟幽幽道,“是因为我知道,你是年轻一代中,最正直,也是最有智慧,武艺最高的侠客。你就是‘青釭剑’的主人!”

凝视着她诚恳又坚决的目光,燕皓南心中顿时一凛。

而这时的正厅里,龙啸渊与他们师兄妹已经交谈了许久。风义江起身告辞。“师叔,弟子等已打扰多时,告辞了!”

“真的要急着走吗?”龙啸渊微笑着问道,可殊乏留客之意。

“不敢再打扰师叔。”风义江抱拳道,“师叔请读信!弟子告辞了!”

“也好!”龙啸渊点点头,对一直侍立在侧的龙泉道:“龙泉,你送送他们!”

“大师兄,不等三师兄了吗?”灵湘问道。

“不用等了。”风义江微微一笑。“他和楚姑娘聊完了,自然会回去。”

雨晴一听,酸意更是难掩,可又无奈,只得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他们刚走,龙啸渊已迫不及待地取出那封信笺,一看那“师弟龙亲览”,正是双暮崖的笔迹。他心中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忙拆开信,手都在微微发颤。

“龙师弟,自从你被逐出师门,你我师兄弟已足足二十五年未见面了。我知道,你心中一定很恨我。真没想到,你我师兄弟情同手足,竟会反目成仇。你一定对那天师父和我为什么那么愤怒而疑惑不解吧?其实,我们都是为了馨师妹。”

“馨师妹?”龙啸渊心头陡然一痛。

“事隔二十五年,当年许多爱与恨都已渐渐淡了。如今我终于可以以平静之心来对待。那一日,师父让我和你比武,曾悄悄对我说了一句话。”

那日,在练武场,云剑飞在双暮崖耳边低声说道:“你馨师妹,已经毁在他手上了。”

双暮崖脸色大变,怒视着龙啸渊,大吼道:“为什么?为什么?!”猛然出手……

“当时,我并不清楚师父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乍听之下,难忍怒气。我当时对馨师妹钟情,你也是知道的。而师父却说你毁了她。所以,我才出手毫不留情。”

“我毁了馨师妹?”龙啸渊又惊又痛,心底又隐隐感到了什么。

“师父将你逐下山之后,我要去看望馨师妹。没想到师父竟不允。”

“括苍山”“议事堂”里。双暮崖甚为焦急,问道:“师父,你为什么不让我见馨师妹?她到底怎么了?”

云剑飞怒道:“不让就是不让,没什么理由!”

双暮崖碰了冷钉子,转向凌若夕,乞求道:“师娘……”

凌若夕长叹一声,道:“暮崖,馨儿她……她要嫁人了。”

“嫁人?!”双暮崖更是大惊失色,急问:“嫁给谁?”

“嫁到山下的展家。”凌若夕秀眉深蹙,愁容难减。

“为什么?!”双暮崖惊痛交集。“师娘!馨师妹为什么忽然要嫁人?!”

凌若夕只是长叹。

“为什么?!为什么?!”他又惊又怒又气又急。“师父师娘!你们告诉我!她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龙啸渊那个畜生!” 云剑飞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拍案而起。

“龙啸渊?!”双暮崖忽地想起在练武场上云剑飞对他说的话。“他……他毁了馨师妹?”

云剑飞更是怒气冲天。“不是他还有谁?!”

双暮崖脸色惨白,声音都在打颤。“他……他对馨师妹……做了什么?”

“他是个畜生!” 云剑飞不善骂人,这一句“畜生”已是最大的愤怒。

凌若夕长长一叹,神色忧郁黯淡,终于缓缓道:“馨儿……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什么?!”双暮崖头脑中“嗡”地一响,顿时一片空白。

龙啸渊读到这里,更是陡然变色,已不知身处何地。那张信笺飘落在地……

“什么?!馨师妹……馨师妹有了我的骨肉?”他颓然跌坐在椅上,极力想回想往事,可偏偏头脑中一片空白。

姬飘凤缓缓走了过来,拾起那信,递给了他。他接信的手还在不住颤抖。

“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将你逐出师门了。没过半个月,馨师妹就嫁了。师父气恨交加,一病不起,师娘也伤心成疾。两位老人家竟在半年之内先后去世。”

龙啸渊心中隐隐感到难过与内疚,毕竟,云剑飞夫妇是因自己而气死。

“半年后,馨师妹又回来了。她那位姓展的夫婿新婚不到半年就去世了。又过了两个多月,馨师妹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我二弟子展奂。而她却病倒了,一日比一日严重。”

“括苍山”。云馨的病榻前。她已清瘦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额上滴滴冷汗,虽不见了以往的娇俏,可美丽依然不减。

双暮崖紧紧握住她手,心痛无比,哑声唤道:“馨师妹!馨师妹……”

“双师兄……”云馨已气息奄奄,声音微弱发颤。“我就快死了……去见爹和娘。”

“馨师妹!馨师妹!你别胡说!”双暮崖又急又痛,颤声道,“你不会死的!你要好好养病!奂儿还不到一岁,不能没有娘啊!”

“奂儿……”提起才出生不久的孩子,云馨眸中泪光点点,气若游丝。“双师兄,请你好好照顾奂儿……把他,抚养成人。”

“馨师妹!你放心吧!”双暮崖肝摧肠裂,痛道,“我会像对亲生儿子一样对他的”

“谢谢你。”云馨凄然一笑,声音越来越小,已虚弱至极。“双师兄,奂儿……他爹,其实……”说到这儿,她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闭上双眸,香魂幽幽消散。

“馨师妹!馨师妹!”双暮崖五内俱焚,抱着她痛哭起来。

龙啸渊直感到肝肠寸断,早已泪流满面,喃喃唤道:“馨师妹……”

姬飘凤站在他面前,关切地望着他,星眸中微有酸意。

“馨师妹就这么去了,她临终前的那句话似乎另有深意。我曾仔细思索,她为什么临终前提到奂儿的爹?难道……”

“难道……难道……”龙啸渊一颗心砰砰直跳,也隐隐明白了什么。

“相信你也猜出几分了。但馨师妹已去,奂儿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还要靠你自己去证实了。”

“他?展奂……是我儿子?”龙啸渊已精神恍惚,眼前浮现出展奂俊秀的容貌。

“龙师弟!我所知道的事都已告诉你了。希望你能谅解我当日对你的无情。三年前,我知道你修了座山庄。我每次下山,都想来找你,告诉你真相,可总觉得无颜面对你。毕竟,是我用剑将你逼下了山。所以,我让我女儿将这信交给你。希望我们师兄弟,能冰释前嫌,和好如初。愚兄双暮崖亲笔。”

读完了这信,龙啸渊心中一片茫然,信纸再次飘落在地。

姬飘凤当然也知道了一切,淡淡道:“原来,你和你那个师妹,竟生了一个儿子。”

龙啸渊几似麻木,喃喃道:“馨师妹……展奂……他是不是我的儿子?”

“展奂?”姬飘凤微一沈吟,道:“就是刚才那楞小子,上次我捉到过他。他和你长得并不像呀!怎么会是你儿子?”

“我不知道……”龙啸渊茫然失措,喃喃道,“他,是不是我儿子?馨师妹……我没有证据……”

“证据?”姬飘凤微一迟疑,忆起一事,道:“上次我捉到他时,他身上竟掉下一片纯金的锁片。”

“什么?!”龙啸渊大惊,陡然变色。“锁片?!”

“啸渊,你怎么了?”姬飘凤也微微一惊,问道:“难道……你真知道那锁片?”

“那锁片上面有什么标记?”龙啸渊一把抓住她双肩,万般急切,颤声道,“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有,有一行字,好像是……”见他这般情态,姬飘凤心头已有不忿,可依然为他思索,想起那夜她扮成“无常夫人”时看到锁片的情景,道,“好像是什么‘相思无尽处’!”

“‘只有相思无尽处’?!”龙啸渊陡地变色,颓然坐倒,惨然道,“他果然是我儿子……”

姬飘凤一惊。“怎么?那锁片是你……”

龙啸渊不答,只缓缓从怀里掏出一片金锁。她一看,只见正面雕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背面刻了一行字:“‘天涯地角有穷时’”。

龙啸渊缓缓道:“你看到的锁片,是我送给馨师妹的。”

“括苍山”上。瀑布边,年轻的他和云馨并肩坐在青石上,水花点点,溅在她杏黄的衣裙上。

“馨师妹!”龙啸渊迟疑半晌,才下定决心,道:“你看看这个!”

“什么?”云馨兴趣盎然。

他从怀里掏出一对金锁片,道:“这一对锁片,是我家的家传之物。龙家子孙,代代单传。这锁片,也是传男不传女。我爹曾经把其中一片送给我娘,自己留了一片。直到我出世,他们又将这一对锁片给了我,让我继续传下去。”

“真有趣!”云馨饶有兴致地笑道,“这么说来,你又要把它们传给你的儿子了?”

“是啊!”他微微一笑。“现在我就把一片送给你,自己留一片。等以后我们成了亲,就传给我们的儿子。”

“谁说要和你成亲了?”云馨娇艳的脸颊顿时泛起红晕,娇嗔道。

“馨师妹!”见她如此甜美娇俏,龙啸渊心中爱极,将其中一片金锁塞给她,顺势握住她的手,深情地凝视着她。

云馨并不挣脱,垂下眼帘,脸颊晕红,却犹带甜蜜又羞涩的笑意。

姬飘凤低头看看手中的锁片,不由念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这是我爹命人在锁片上刻的诗句。”龙啸渊长叹道。

姬飘凤微微一惊。“这么说来,展奂真是你们的儿子?”

龙啸渊面色惨然,沈重地点点头。

“可是……”姬飘凤仍有疑惑。“仅凭一片金锁,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会去证实!”龙啸渊神情凝重,想起为自己生子又命苦早亡的云馨,心痛难忍,喃喃道:“馨师妹!馨师妹,是我对不起你……”

姬飘凤心中一颤,幽怨地凝望着他,酸意上涌,心道: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念念不忘你的师妹……

第二十一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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