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长公主出嫁西周一事不日便在都城传得沸沸扬扬,纵使胥尧刻意地不想让自己的耳朵去接收这些话语,但议论声还是源源不断地传到了胥尧脑内。放在太平盛世之时,这理应是个举国欢庆的好事。
但现如今由着蛮族入侵,大岚兵力衰退,众人也皆知这所谓的和亲也不过是一桩高贵的买卖罢了。
胥尧明明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了,可话术却无一例外的一边倒向。
无不在说,他这个大岚的长公主,自幼便是奢靡丶乖张无度,长大后更是无所作为,本该早早就和原本宋家长子成婚,却不知道被谁掳了去……
找回来的时候,人还疯疯傻傻了一阵,这西周的皇室如今能看上她也是他们大岚之幸了。
胥瑶瑶的出生,本应该是一场皇室之幸,只是可惜直到胥瑶瑶落水溺死也无人知晓,他们这个乐瑶公主的真实身份竟然是个男人。
胥瑶瑶的父王丶母妃都希望她能幸福顺遂的度过一生,连给‘她’挑个夫婿都是小心翼翼丶知根知底。
只是明德帝身死魂灭,再也无人能护得住胥瑶瑶。
胥尧这样想着,脑袋也是晕的厉害,他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听到他外祖家在朝堂上和胥厉闹得厉害,差点连太妃的亲哥哥也就是他舅父都要下狱了。
想来也是因为胥厉突如其来的和亲一事。
他这段时日理应是去看望他沈云欢的,但沈云欢听闻此事后不日便病倒了,想来也是不想让他入宫吧。
胥尧思及往事,当初花信节沈云欢初见阿羯渊,便应该是猜到了如今的局面才对。
天色微暗,不知怎么的,胥尧心中翻腾起一股莫名情绪,天色肃杀,隐约是有暗影幽幽浮动。
像是鬼魅。
闻到了淡淡冷冽梅香,胥尧起身理了理自己的妆容,还是很美的。
“哎,兄长夜里前来,真是折煞我了。”胥尧瞥了眼镜子后的人,眼神流转,重新落在了铜镜中的自己身上。
“你不意外?”
胥尧转身,将头上的珠钗一一拔下,只留下一根金钗挽着个发髻,“如何意外。只是皇兄前来也无人禀报,真是些不合礼数的东西。”
“呵。”胥厉自然是在主位坐下了,他睨着眼,似乎是困乏极了,“你不吵不闹,是在错怪我这个当哥哥的咯?”
胥尧冷哼一声:“怎么敢的呢。这是瑶瑶之幸。既然我成全了皇兄,皇兄应允我之事,可别忘了。”
胥厉哽住,仔细思索了他究竟答应了胥瑶瑶什么,过后他才哦了一声:“那是自然。”
“皇兄,当年之事你可曾后悔过吗?”
“未曾。”
胥尧不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胥厉,但他真的一丝一毫的悔意都没有从胥厉眼中看出,当真是无情啊。
若他真在三水一战中死了,胥厉怕是也能从他的尸骨上找到最后的骨血吮食干净吧。
“本来你的婚事兹事体大,只不过前线告急,再加上你与他本就是情意相通,也算是成人之美。”胥厉找着借口,试图掩盖自己真实的意图。但是看胥尧也没有听进去的意思,便是不语了。
良久,才开口继续说道:“三年国丧,本不远嫁,想着便在都城里给你一场婚礼。等三年期满,再行西周。”
“要是有什么不满,直接进宫找我便是了。”
“好。”胥尧点头应下,“不过皇兄给的,便是最好的。”
他笑笑,倒是有几分的宽慰和真诚在。
胥厉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在夜色中只身行着,只留下淡淡梅香馀味。
原本胥尧在外头自立了府邸,要再从宫中出嫁的话,到有些于理不合,但总不能将人真送到西周去,胥厉可能也想着补偿胥尧,便让胥尧重回宸月殿,由其母妃亲自送嫁,从朱门送至其公主府。
不过如此一来,倒显得西周五皇子是入赘皇家一样,不过想来那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而且,西周要的不过是人,生米煮成熟饭在哪都一样。
十四夜,胥尧重新被接到了宸月殿,他也许久没见到阿羯渊了,不用想便知他在忙碌什么了。
婢子们侯在外头,明日要用的东西都一一摆在外头。
红的刺眼。
一度让胥尧想起他前世死亡的瞬间,似乎也是这般的鲜红,眼中什么都不剩,只剩下不断流出来的鲜血。
他抚摸过织娘一阵阵编织出来的图案,祥云羽雀;龙凤呈祥……算是把这世间最好的祝福都一一绣在了上头。团扇更是双面针绣,鸟兽栩栩如生。胥尧自嘲轻轻笑了一声。
明日后,胥瑶瑶这个名字,恐怕就真的将从大岚的历史上抹去。
成为旁人的附庸,再提起时,也不过是那出嫁西周的小公主,连名姓都不甚重要。倘若还活着的是胥瑶瑶,他甘心如此吗?
他会有什么样的抱负和志气呢?被母亲和父亲疼爱着的人,再如何也不会想着囿于一辈子的深宫之中吧。
只可惜……书中的结局,胥尧不会替他达成,而他所期许的结局,胥尧也注定无法帮他完成。
“遇到我,算是你倒霉吧。”
胥尧对月独自说着,不知是对阿羯渊还是对已经死去的胥瑶瑶。
天亮,下了好大一场雨,似乎是将一切都濯洗干净。宸月殿外夏荷迎风摇曳,但风实在是太大,叶脉上的露水还没有落下来,就被狂风吹落在池塘里头。
胥尧本想着走出去瞧瞧,但还是被婢女拦下。
“行吧行吧,就都听你们的。”这天气属实是不太好,怪异得很,要是放在以前,胥尧只会觉得不过时洋流作怪,可当自己真的身处其中的时候,还是不免信了那怪力乱神之说。
他长叹了一口气,靠着窗坐下。
上次和宋怀玉成亲的时候,正巧赶上了大雪天,现在又赶上了这么个狂风暴雨的时候……果然是不吉利。
不过是重覆了和上次一样的流程,直到再次牵着沈云欢的手,一步步走出宸月殿的时候,胥尧才陡然生出一股恍惚感,不自觉地握着沈云欢的手紧了又紧。
“没事的尧尧。”沈云欢宽慰,“又不是见不到面了。”
“是啊。”胥尧喟然,繁重的头饰压得他的肩膀都往下沈了两步,一身的红更是衬的他面如白玉,艳丽无比,微长的眼线勾勒着他的眼骨,生出了几分冷艳来,长发被仔细地盘起,金饰和绒花插满了他的脑袋,却一丝一毫的笨重都不显。
他低头看向旁边同样尊贵但带着几分愁容的女子,他该如何面对沈云欢呢?胥尧不知道。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是要辜负沈云欢对他的拳拳爱子之行了。
狂风并没有因为锣鼓声而有停下来的迹象,反倒是愈演愈烈。
胥厉着实是给足了他的面子,长街漫漫,胥尧一步一步走到胥厉的身边,然后将手贴在胥厉的手掌上。
指尖粗糙的剑茧和胥尧被娇生惯养出来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剩下的路,却是胥厉陪着胥尧走完的,胥尧从未觉得,这段路是那么的漫长,好像是走了大半辈子一样。
等终于到了红门,胥尧才侧过身,将手从胥厉手中抽离,“皇兄,珍重了。”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好像是胥尧拖曳在地上裙摆的延伸,他毅然地深呼一口气,踏出了出宫的门槛。
擡眼,马背上的少年此时也正注视着他。
玄铁的面具也遮挡不住所谓情愫的流转。
兜兜转转,百转千回。
只为你而停留。
胥尧笑了一下,风将他的裙裾吹起,磅礴的大雨落下,沾湿裙摆,一旁的侍从连忙打起伞,“公主,快些启程吧,别误了吉时啊。”
阿羯渊喉头滚动一下,本来就想下马直接将人带上马背,随后才想到这是在大岚,不是西周,这才作罢了。
晕晕沈沈的,将着都城的街都走遍了才走回了他那公主府,雨声风声统统灌进了他的耳朵里,可就算是这样也逃不过内心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三叩首,拜天拜地拜父母。
再拜夫妻。
阿羯渊牵着胥尧的手都颤了好几下。
那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少年,此刻竟然也有了心安的感觉。再也不是无依无靠,漂泊无依的浮萍,梦中的一切一切,他所经历的所有所有……仿佛都是为了这一瞬间的存在。
月上柳梢,狂风终于止住,阿羯渊咽了咽口水,侧过身的功夫,脸上的玄铁面具被人揭下。
“以后,就不用带着这个丑东西了。”
空气中似乎弥散着合欢的味道,阿羯渊点点头,他看着眼前的胥尧,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胥尧歪过脑袋,指了指自己满头的珠翠,“不碍事吗?”
阿羯渊哦哦了两声,似乎再次丧失了说话的能力,长袖轻拂过胥尧的脸颊,但当阿羯渊把最后一根金钗折下的时候,胥尧却按下了阿羯渊的手。
“筝鸢。”晦涩的声音,“那么听话?”
已不会使用晋江。
(这本快完结了,工作日会尽量多写点,周末没事的话我也多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