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春耕时节,刘裕竟然还没有回来。
江边有人带消息回来,说是堤坝早就修好了,但朝廷想在京口之西的江乘县修一座佛寺,役期延长。 这一举措让京口百姓怨声载道,修建堤坝,只要人手够,肯出力,一两个月就可以修建起来,但修建佛寺是个细致活儿。 采石、伐木、奠基、雕刻,至少一年半载。 士族豪门喜奢华,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崇佛,穷奢极欲,佛寺当然不会简陋,所用器皿、石像、帷幔都是上乘货色。 所费不下千万,还从广陵征召了上万流民。 也不知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哪根弦儿搭错了,一改往日涸泽而渔的秉性。 竟然为所有役夫和流民提供了食物,虽然每日只有两顿粥,但也算给了流民一条活路,不至于引发动乱。 刘裕身高七尺六寸,人高马大,两顿粥肯定吃不饱。 萧文寿每隔几天会让人捎去些干粮。 刘裕性格豪爽,在哪里都吃得开,也不知有什么门道,隔三差五送回去野物,不是野兔,便是野羊、肥鱼。 江乘夹在京口和建康之间,北临大江,西凭摄山,南面还有华山,人口没有那么密集,也没有刁氏这种蠹弊,物产相对丰足一些。 每次捎回的野物,无论多少,刘道规都会分成四份,刘怀肃、向靖、孟怀玉各分一些。 平日他们没有少帮忙,吃肉的时候也不能忘了别人。 东西虽少,却代表着刘家的心意。 刘道规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唯一的好处便是性子磨砺出来了,心细如发,深知越是小事越不能疏忽大意。 刘遵一个人,多一双筷子的事,萧文寿和刘道规都将他当成了自家人。 这年头只有抱团取暖才能生存下去。 在众人的协助下,刘家的十几亩薄田很快就耕好了。 几场春雨下来,田地里蓄了水,刘家老小齐齐下田插秧,一家人欢声笑语,也并不觉得有多辛苦。 刘遵提着弓刀在田垄上戒备,既防野兽,也防人。 到了黄昏,萧文寿和臧爱亲还会割掉田垄上的蒿草,晒干了,挽成草束,可以生火做饭。 小侄女兴弟则采了一箩筐的桑叶。 在京口,只要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养些蚕,这年头丝锦比钱还值钱,可以直接买到粮食。 江左气候温润,刘道规觉得如果没有战乱,没有压在头顶上的士族高门,这种男耕女织的日子倒也不错。 到了晚上,臧爱亲熬了一罐鱼汤,放上半箕莼菜,搭上粟米和豆菽同煮的干饭,就着菹菜和豆豉,一家人美美的吃了一顿。 臧爱亲虽是吏门出身,但勤俭持家,与刘裕恩爱有加。 刘裕好赌,若没有这个贤内助撑着,刘家的日子很难过下去。 不过一大半鱼汤都是被刘兴弟和刘遵喝了。 小孩儿长身体,嘴馋,刘遵力气大,胃口也大。 “田都种上了,今年风调雨顺,马上门前的豆菽就可以收了,再熬几月,地里有了收成,日子就好了。” 萧文寿满眼憧憬之色。 “兄长一身武艺,这次徭役回来,便可以投军了,堂兄今日说过,朝堂要重新起用北府军,他已被少将军征辟,兄长此去,也能谋个前程,家中有我便成。” 刘道规说出自己的想法。 以刘裕的性格和武勇,以及豪爽的性子,加上彭城刘氏的名头,在北府军中定能出头。 国子学虽然前途远大,但也是要论门第的,刘道怜出来后什么光景谁也说不准。 那条路早就被士族高门占了,北府军却不一样,属于新生势力,高门看不上,反而给寒门一条出路。 萧文寿没有反对,“从军也好,免得他回来又去赌钱。” 不过臧爱亲脸上浮起些许落寞之色,刘裕从了军,自然是聚少离多。 刘道规看出端倪,安慰道:“北府军常镇京口,兄长时常能回家,阿嫂不必多虑。” “寄奴投军自然是好事,我岂会不赞同,家中有我在,自可撑持。”藏爱亲相貌一般,却胜在性情温良,勤俭持家。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道规知道刘裕早有此心,只是正好遇上去年的旱灾,家中揭不开锅,加上这两年北府军不景气,一直耽误到现在。 闲谈了一会儿,人就困了。 劳碌一天,回屋一沾床就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惶急的敲门声吵醒。 刘道规从壁上取下环首刀,藏在身后,这才去开门,“九兄?” 门前赫然站着刘新之,满脸焦急之色,左脸上还有淤青。 朝廷征发徭役,他与刘裕等几个青壮一同去江边修堤,后来又一同去修佛寺。 他这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又是这副模样,定然是江乘那边出事了。 听了这声喊,萧文寿这才在房内喊了一声:“阿规,出了何事?” 隔壁的刘遵听到动静,也提刀跟了过来。 “出、出……” 刘新之话还没说完,刘道规一把捂住他的嘴,“无事无事,兄长托人送了些野物回来,阿母早些安歇。” “何以这个时辰回来?” 萧文寿显然也不是这么好骗的。 刘新之倒也机灵,“遇上咱北府军的辎车,一同捎回来了,路上没在亭口歇脚,到夜里方才回的京口。” 他是北府军老卒,坐北府军的辎车回来,倒也说得过去。 北府军全是京口侨民,辖区涵盖江对面的广陵,经常往返。 “寄奴也不挑个时辰。”萧文寿没在问。 刘道规拉着刘新之出门,走到闾口,方才停下,“出了何事?” “寄奴……被刁家人拿走了!” “什么?刁家人这么大胆,敢冲到人堆里面抓人?”刘道规上下打量刘新之。 役夫都是同族或者乡邻为伴,绝不会落单。 刘裕身边出了刘新之,还有二三十彭城刘氏的青壮,若是算上其他熟识之人,至少四五百人。 刁家只要敢动手,这四五百人绝不会坐视。 京口人一向团结,方才能在江左站住脚。 而刁家也不会傻到去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的佛寺里闹事。 “是……是……”刘新之吞吞吐吐。 “到底是什么,你说清楚。” “是有人邀……寄奴樗蒲,他一时没忍住,出了营舍,烂赌了两天两夜,欠了三万钱,一问,方知债主是刁家,就被人捉了去,我去追人,还被刁家毒打了一顿……” 刘道规两眼一黑,刘裕还是着了刁家的道。 平日他还算谨慎,不过几个月的徭役,遇上有人邀他樗蒲,赌瘾一上来,肯定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