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连翘死罪,是他为了让卿玦名誉扫地与三皇子关系僵化选择如此,是他猜到沈天爵把重锦当做送予皇家的棋子而不得不处罚沈卿玦,是他为逃避宫宴接下那一鞭,是他静待时机让沈夫人寻了间隙打了她,是他利用连翘覆仇的心思和对重锦的嫉恨,明知她会遍体鳞伤……
——是他,是他,是他。统统是他。
没有一个人发现最大受益者是他卿钰,挨下那鞭,他只能是受害者。
而他真的错了。
当看到阿锦被卿玦抵在石壁上,颈上青紫交错;当看到她水灵眸子空洞绝望,他给她披衣她却退缩回一个小小角落躲着他;当他刻意与阿言讲那些话消除内心负疚,她推门而入,脸上泪痕满布还印了两个五指印;当看清她脑后手上的伤,她傻兮兮逗他开心……
他怎会开心的起来?
他不会比她更疼,而早已麻木的心脏却犹如被人紧紧勒起,扭曲变形压迫他的呼吸。他给她上药,她受宠若惊般——沈卿钰卑鄙至斯,怎配她这般信任?
趁着她还药的间隙,他把含了慢性毒药的汤汁倒进一旁的花盆内。
他一夜无眠。她梦呓中说的那句话让他色变,饱暖思淫(欲……那女人到底说了多少伤她的话?不堪入耳的责骂,说了多少?
他方懂得,他终还是动了心的,不肯承认,不肯讲。
她早已用笑颜让他混沌世界多了斑斓五色,让他明白可以摆脱沈卿钰这三个字去拥有美好,让他相信——这么肮脏的自己,原来,也可以收起一道光。
他却回报她一道最深最丑陋的伤疤。
他看着她睡熟,整整一宿,直到星子被晨曦吞没。
那日支走六公主与阿锦,他和瑾瑜密谈,把所有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包括自己日后的盘算,包括几日后有意无意丢失的三张宣纸——他派人透露卿玦他另写文赋的消息,如他所料,三张纸几日后压在了卿玦砚台上,甚至为此责骂动砚台的婢子。
他以为萧远会拂袖离去,可他把他的阴暗晦涩全数接纳,并说不悔有这名兄弟,只恨父亲猜到沈天爵有意培养二公子让他与卿玦交好。
而后,他说:“如果这一局我败,我要阿锦开开心心的活在这个人世,我奢望她还是原来那样无忧无虑的单纯性子,瑾瑜,这是明之欠她的。”
别院那晚,他一时兴起想看阿锦喝酒的模样,她醉时很可爱,倒在他胸前,他不由自主抱住她,不想再放。
她说她喜欢他,喜欢到骨子里——她吻了他。
他全身血液凝结一瞬,欢喜丶惊讶丶不信丶自卑在下一瞬卷走他所有认知。一(夜(欢,情动如覆水难收,封闭许久的一下冲出心锁,欲海沈浮,他如醉如痴如梦。
想就此一切放下,可上苍不容他放纵自己,他一死而已,才彻底放得开她。
没有说阿钰很喜欢阿锦,也是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骨子里。
我没有资格与你说,说爱,说情,我都太自私。
同样,对你也是歉疚,很深,深到骨子里。
今日火起,世上除了萧远,无人知晓重锦活着。她不必去搅乱皇权争斗的波涛,不必被沈府纠缠后半生,不必在他死后……一人孤独。
这般,很好。
烈火灼身,迅速将他衣角吞没。
原来还是不甘。不甘缄默悄无声息死去,不甘以残躯苟延残喘,还是这样死,痛快,干脆,唯有这火,能净他心上尘埃,予他重生。
天地寂静,草木枯朽。明火冲天,仿佛就如浴血凤凰翺翔九天,再不受,尘世之限。
他含笑睡去。
“我想我很爱你……可如今你听不见的。你说的我全不在意,因为我看的懂你的眼睛……暗色之后,华光生灿,藏着极致的向往。”重锦的额头贴着他的,他微微笑,火光里绝色倾城,她在另一个世界捧起他的容颜,笑容破碎,“萧远说钰字是宝物的意思,阿钰不脏,阿钰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
客栈天字房内昏睡的重锦,浓密眼睫下,泪水蜿蜒。
萧远一坛一坛饮酒,窗外忽现一道红光,妖娆女子,容色冶艳,一袭黛紫色曳地长裙宛若夜魅。
她浅浅勾唇,美如夏华,人间烟火再不抵这绝代风华:“沈家卿钰已去,重锦交我,我会好好待她,你和他,均可安心了。”
那芳华颜色如昙花一现,女子眉眼在夜色里化作烟雾消散,案头重锦已然不见。
六月初,沈府别庄起火,安阳侯世子沈卿钰及义女沈重锦不及逃出,命丧火海。
七月,安阳侯沈天爵再次病发,撒手人寰。
七月初,安阳侯次子沈卿玦及冠,受封世子,一月后与六公主完婚。
七月末,安阳侯世子将一篇文赋交予圣上,文作堪与兰君赋媲美,却与平南侯世子手中持有沈卿钰遗作前几段近乎不差一字,后者比之前者多处一段,用词修正,无人不赞叹。
八月初,安阳侯世子因欺君之罪赐死,其母病亡,与六公主婚约作废。
又几年,安阳侯府上沈明书舍去侯府光环参加进士科,高中状元。
次年春,平南侯府世子与晋华公主大婚。
楚芙儿犹记得那天萧远从灿灿金光里走来,他终于肯认真看她,把她眉眼纳入眼底。
“明之叫我惜取眼前人,你放下公主架子跟我许久,我想,与其纠缠不休,不若,试上一试。”
她听见自己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心头花开,发出轻轻的声音。
陌上花开时,可缓缓归矣。原来花开,是有声音的,那么好听,那么醉人。
她把手交给他。
“行啊,楚芙儿一生奉陪。”
人事如戏,尘埃落定。
江边雾浓,那女子懒倚紫竹榻,凤眸含雾,黛紫衣袂下皓腕如霜,雪肤上盘碧蛇,栩栩如生。
碧蛇瞳下凝一滴泪,穿越时空与光阴的界限,超越生死悲欢,从此只是条臂上蛇。
江边有采莲女哼唱,歌声悦耳: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那一叶小舟划入荷塘深处,涟漪消散。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段还有一段的……嗷嗷嗷章节什么的上中下貌似不太够用!!!!我今天尽力写完,呃,那啥三章主线搞的定的话就上中下再加楚芙儿萧远番外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