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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看书 > 其他 > 疏影 > ☆丶离人心弦(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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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浮生】

“无殇。”

绝尘白衣如雪,立于光与影的交界处,发丝纷纷扬扬,淡雅如一块纯透的清玉。然而那双墨玉眸却禁锢着浓重的苦涩,无边无际,叫人喘不过气来。他轻唤一声,继而,一双宛如琉璃的眸,静静锁住一袭红衣的未央。

无殇笑意慵懒,擡手间一尺红绸凌空而出,借势一跃,身形灵活偏转落于亭上。嘲弄俯瞰立于未央身侧的绝尘,身后冷月如钩。

“你来晚了……绝尘。”

——————————

烈火教正殿内。

鸦发三千形同泼墨,恣意晕染倾泻。无殇玩味把弄长指间的酒盅,静默许久,方道:“这次,你总不算太让我失望。可想清楚了,少了谷中奇草之香,以你的情况,撑不到十日。”

“与其浑浑噩噩终老一生,不如有欲有求奋力一搏。”青玉杯流光宛若琥珀,绝尘擡杯轻抿。“十年来……我只知顺命而为,从未敢于与天相争,让你失望,亦是我咎由自取。”

“当然失望!我亲爱的兄长,为何十年前曲红殇杀我慕容山庄上下老小之后,你便一走了之?就算身中奇毒,为何事发后一年才收留了未央?”无殇冷声质问,“无殇本不该存在,你我之间却仍是同父异母的手足。这些年,你可想过我是如何活下去的?我囚禁曲红殇,坐上教主之位之前发生了什么,你又可曾想要知晓过?若非未央来此,我竟不知慕容绝尘仍留存于世,并且十年来对我不闻不问!”

他语气愤愤,发丝因周身散发的戾气顿然扬起,宽大衣袂下的指根根掐入掌心,关节处泛着青白的颜色。

“慕容绝尘,慕容山庄天赋异禀的下一任庄主,是你;我的存在则是慕容家的污点,是被曲红殇下药设计庄主而生的不详之子!这十年,你杳无音信!若不是未央为你讨要龙雪草,我当真是要以为你已大去了!而你那日,却一字未言!如此兄长,让我如何不失望?”

一字一句,滴尽他心头之血。

他至今记得,当年黄昏霞光透过暗室残窗落入他暗淡的眼睛里的时候,看到的白衣少年。没有慕容家其他人的鄙夷或者是怜悯,白衣如同最皎洁的银月,唇边笑意,却是世间最温暖的阳光。

他缓缓,向他伸出了手。

最后,却还是这个白衣少年,松开了他的手将他遗弃,任由他坠入冰冷的黑暗深渊。

得知他和未央还尚在人世的一瞬,他欣喜若狂,随即胸口漫天怒火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年,他守着渺茫的奢望,奢望绝尘的死讯不过是虚假的传闻。他守着儿时的诺言和回忆,在这埋葬了亲情与曾经的烈火教中辗转无眠。他怕打开每一封书信,怕派出的探子回信说见到了那袭白衣,怕极致的欢喜过后是一场幻灭的碎梦。

他始终守着这个信念在等他们回来。可是这十年——整整十年,那个人却独留在药谷,满身兰芷香,亭中抚琴奏乐!!

如果世间没有龙雪草,他慕容绝尘的眼里,是不是也不会有一个无殇!?他守着他们未死的信念,心急如焚地寻找他们的下落,这些又算是什么?

够了!

原来,这些年的守候与等待希冀与失落,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的笑料。在他敬爱的兄长眼里,什么都不是。

“对不起……”绝尘咬唇压抑住胸口翻腾的气血。十年前,他最后悔的,便是不及带走无殇和未央。那一场灭门血腥中,他被师父苏叶所救,而能独自行走出谷时,已是一年之后。得令出谷,他几近疯狂翻遍了整个京城,终是在暗巷中寻回了已沦为乞儿的未央。而无殇,不知去向。

“那一年……我几乎全是在塌上度过,只想快些痊愈,再去寻你二人。”咽下已经蔓延至喉的血腥气息,他静静地阐述着,咽喉处仿若被刀割了一刀又一刀,火辣辣地疼着。“我只寻回了未央……再回到烈火教,已是一片荒芜。听闻烈火教教徒无一幸存,我便也以为……”

“听闻无殇公子重振烈火教,我本想下山寻你,可师父不允。这一次……我是趁师父不在私自出来的。”

此后相见,他再无资格和他解释什么,他想,还活着,就好了吧——如此忽视了那人的心情。

他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也是他唯一的血亲。

又怎会不疼。

“曲红殇离开慕容山庄后,亲手毁去了烈火教。我则被她当做走火入魔后渡出功力的容器,她流窜的内力,尽数入了我体内。”无殇陷入深思中,话至此处略微顿了顿,唇边浮现了一抹奇异的笑意,“她亲手毁去了慕容山庄以及烈火教,最后,竟是靠慕容山庄的古玩字画维持生计,真真可笑!”

绝尘会心地不再问他当年之事,阖目定了定心神,总算是稳住体内混乱的气息。以一个孩童的身躯,承受曲红殇癫狂之时的功力,此种疼痛,又怎是一言半语可以言说清楚的。

“未央来此是为龙雪草,大有以命相争之势,难怪如此。当时出手伤她,无非是想你应该会知晓是我,而后再见你一面。”烈火镖,当今会用其者,唯有曲红殇和他二人。无殇将他的举动尽数收入眼中,不禁蹙眉,“……苏叶也已无法了么?”

绝尘不语,出尘若莲的眼神,宛若越出了此夜冰寒的夜空,越出了十年来纠葛悱恻的恩恩怨怨,越出了人间漫漫的三千红尘。末了,他只是微微一笑,白衣曳地,向他踽踽行来。

“我欠的东西很多,还不清,阎罗便不会收我。”他话音一窒,似是想起了什么,眸中闪过晦暗莫名的情绪。“无殇,你先前点了未央昏穴,她现在可是独自留于阁内?”

“……是。”

“无人守卫?”他急急问着,如玉的脸庞竟溢满慌乱之色。无殇颔首,见一向性子淡漠的他如此惊惶,心头顿生不详之感。

“上次未央前来烈火教,你用的烈火镖上,可有沾毒?”他像是捕捉到了最后一抹希望,三步并两步走至无殇面前,紧紧拽起一截红衣。

“我怎会对她用毒!”他半是不安半是羞恼地道,深邃的眸跳跃着两簇明亮的火焰。

难道!

想到了那个唯一的可能,他心中大骇,猛然起身死死瞪住那白衣男子。

“那日我看过未央肩上的伤——伤口上带毒!”

话音未落,先前立于殿中的男子便已飞身融入殿外凄寒的夜风。只馀暮色茫茫中,隐约的那一抹,血红。

【少宫:旧事】

“怎么,不好奇吗?”夜色中,红衣女子恣意扬起唇角,擡手玉指妖娆,将耳畔被风拂起的发丝勾置脑后。

苍穹如蕴含翻天狂澜,数朵黑云翩动,遮住一轮银色玉盘。冷风中,两袭红衣猎猎,两相对望。

未央伸指按上耳畔珠玉,放置鼻间细闻,淡淡香气,果真是软筋散。

“自从上次烈火教一见后,我至今都是好奇的。”她一字一顿。“天下有谁能将烈火镖使得如此精妙,并能‘恰好’击中先前无殇所伤之处?只怕,除了当年能让烈火镖扬名武林的烈火教前任教主,不做第二人想。”她缓缓闭上眼,听见风吹起裙裾的扑打之声——宛若孤身孑然,独立于沧海尽头最萧索之处,隔了茫茫云海望去,苍穹尽空。

红衣女子轻笑抚掌:“呵,只怕慕容家那小儿不想让你知道的,你也清楚了个七七八八,倒是他自个儿白费了心思。”她忽而倾身凑近未央,冰凉的手指无比轻柔地抚上了她的面庞,笑不达眸底。“好一个别致的女娃儿……只可惜,你偏生是,她丶的丶女丶儿!”她的笑意骤然变得森寒无比,两指用力攥住未央的下颌,似要将她颌骨捏碎!

“十年前,慕容家小儿以命换命求我放过你……此番情谊,当真叫人动容呢。小丫头,看在你算对我胃口的份上,我便让他陪你一同去了可好?三途河上,也不算寂寞……”

夜风撩起她散乱的长发,在空中,飘荡,飘荡。

“总好过,所爱之人不在世间,数十年浑浑噩噩,虽生,犹死……”

——————

“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只点穴断她功力,是我大意了。”

“你无错……她,毕竟是你娘亲。”

“娘亲!?”

红衣人影听闻此言,身形一滞,随而不可抑制地颤动双肩,终是狂笑出声。

……

去死吧!你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长着这张脸?

这便是他的娘亲,一边拿着带刺的皮鞭向他毫不留情抽下时一边说的,脸上笑意倾国倾城却包含毒汁,一同她扭曲的爱——爱而不得,宁毁之。

一鞭鞭抽打而下,倒生的勾刺擦过皮肤,划开再划开,而后,再一鞭轻而易举地扎入血肉内,痛如剜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说,你怎么便不如慕容绝尘,你怎么便不会学这招式,我怎么就,生下了你呢;

她说,如果再不会,去死好了……莫要哪一日我一时兴起杀了你;

她说……

起初,他嗫嚅着问娘是不是他太闹心惹得她不舒服,他日后一定会好好的,好好的,不让娘生气。他看着她扔下鞭子神情恍惚,抱起一个酒坛仰头就灌下去。他忍着鞭打一声不吭,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却从心口溜走。

有多少次,他藏在矮墙后,望着那雪姨温柔地抚着兄长的额发。绝尘永远不会知道他是有多羡慕他,羡慕这个无缘的哥哥。为什么娘亲,便不能对他好一些呢。

在无数次谩骂鞭打后,他开始学会沈默,开始学会睁着眼注视夕阳血红的光,不再怕眼睛被其刺的生疼;他开始学会隐忍,开始学会面无表情地看着伤口沁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衫。也是那个时候,他喜欢上了红衣。

……

“她如此待我,我也该唤她一声娘亲么?”狭长的凤眸隐隐有流光攒动,他转过半张俊美绝伦的面,长指轻轻按上眉心,由眉骨到下颌一路点下,“她不是爱这张脸吗?那时我便想毁了这张脸,乃至最好还她一半骨血,就此无殇红殇再无干系!”

绝尘不再看他悲恸的双眼,清隽的面容隐于一片夜色中,教人看不出情绪。

“已是快到了……我记得烈火教后有处山崖便于采集药草,若料得不错,她们应是在那里了。”

“你……离谷已有六日,身体可还好?”

白衣极素,月夜里却是尤其夺目。腰间青玉笛耀得点点温润的银光,他修长的指有意无意划过玉笛笛孔,终是无力从腰侧垂落下去。

“……无碍。”

——————

“所以,我杀了他。因为不想让别人得到他,谁都不可以。他曾说过,就算天下所有女子都放在他面前,面丑如鬼或是平庸至极或是断手断脚的都可以去爱,唯独不会爱我。我杀不了全天下女子,只能杀了他。”尖利的指甲如丝划过未央圆润的额,曲红殇笑得花枝乱颤。

她口中的他,慕容山庄最后一任庄主——她亲手所杀之人,无殇绝尘的爹爹,更是负她至深的男子。当年江南旧景依稀,小舟泛湖上,烟色缭绕。他抚琴,她舞一曲霓裳,对视间交付一片冰心。而所有,不过是为除身为邪教教主的她,为得一味龙雪草,而设下的局。

枉她情之所系,负她仓皇半生。

那人永远是她追逐的影,像是手中风,能感觉到却抓不到,就是感受到了,下一刻也远在天边。他爱的女子,即便已嫁做他人妇,即便已身为人母,但她看得出来,面对那个女子的时候,那双深邃如夜淡雅如风的眸,镌刻的是蚀骨的痴恋。

“呵呵……慕容世家世代受人尊敬,能配做慕容庄主夫人的,不是武林世家之女,便是官宦女子。他娶了丞相之女,即便并不爱。”

“庄主夫人诞下一子取名绝尘后,不久撒手人寰。”

“不错,下毒之人,是我。慢性毒药,很少很少……少的根本就无法察觉。你知道她临死的时候有多难看吗,顶着那张柔婉的脸露着狰狞的神色,看着我却说不出话来。”

红殇痴痴地笑着,似要笑出泪来:“我想,他欠我这么多,当是要还的……我便在他杯里下了药,怀了他的孩子。可是啊……”

她面色倏尔一变,两指如鹰爪般扣住未央咽喉,字字狠戾:“那日,你那该死的娘来慕容山庄做客的时候!你可知他对我说什么?他说,唯爱她一人——一生生世世!生生世世啊……多好,生生世世!就算她已为人妇也没有关系!他甘愿默默守她一生守不到一个结果,却吝啬给我半分温情!哈!我曲红殇,沦落至此,何其可恨,何其可悲!!!”

曾几何时,她也曾温软浅笑,澄净的眼眸不含杂质,亲手替他温酒披衣。她知道他心中放不下的,便痴痴守候在他身边,尽管隐隐猜到了无果的结局,却还是执着不放,自欺欺人想也许这样,他就会发现她的好。那缠绕在心的守望,如今,怎么看怎么可笑。

悬崖上,劲风阵阵呼啸,如刀刃擦过脸颊,夹杂刻骨的冰寒。

她咯咯笑着。

“然后啊……我杀了,全杀了……慕容山庄上下三百二十一人,从上到下,我几乎全杀了……我还杀了你娘亲。知道为什么吗?这是她欠我的……”指骨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红殇诡笑着擡手,看着那娇小的身子逐渐远离地面,“而你呢,偏生长得和她这么像!我当然想杀你了!十年前,慕容绝尘用自己性命护你周全;十年后,我那傻儿不知又中了你什么蛊惑,竟想把我烈火教至宝龙雪草交予你手!他认为你死了,便囚了我十年!可惜,上次那枚毒镖,没能了断你的性命。”她那傻儿,至今都不够狠心……囚?这世上谁囚得了她曲红殇?

原来,这便是真相。所以无殇在听到她的请求后,眼底晦暗不明。所以,绝尘来此拦阻,不让她再一次知晓。

未央无以言语,精致羽睫轻颤着。

那一片朦胧的月色下,她从迷离的泪光中看到。看到那一袭白衣若莲的男子,和旧时光里的那一个白衣少年,慢慢地重叠起来;他身边的无殇,红衣似火,仍是如同十年前一般,像一片精致的丹枫,在她灰色的记忆长廊中,随风舞动出绝丽的流年。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放置在喉部的那只手稍稍松了松,再是一种几近撕裂她的可怕力道,狠狠将她的身子,向后带去……

唯有风声从耳边掠过,一片片暗淡的灰色丶一缕缕皎洁的月色疯狂交织,山壁上的树杈交错伸展。

她轻笑着伸出手去触摸那清冷的空气,一袭红衣同黑发一同散开。

公子……无殇……

数年守候,未央此生无以相报……

未央只要你们安好。

【少商:离殇】

冬夜寒星,冷入骨血。

膝盖触到了冰冷坚硬的泥地,几日前融开的雪水,宛若在此刻,一点点钻入骨与骨的间隙。

绝尘还记得。

十年前的未央,赤足踏过清晨还沾着露珠的草尖,一袭月牙白的衣宛如满天星开,嬉笑着扯开他的发带缠着要他吹笛,水晶般的眸闪烁着浓浓的喜悦。

而今的未央喜着蓝衣,好似一池碧水般纯澈,喜欢默默地在他抚琴的时候煮茶,偶尔擡起眸凝神听着。上次亭中她替他披上狐裘时,微热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发梢的温度,好似现在还在。

已经过了这么久。

朦胧中,他透过散乱的发丝,看到那人一脸焦急地向他奔而来。

意识渐渐混沌不清。

说身体无碍,不过是他骗他的啊……

……

“十年前,你到底——对丶他丶做丶了丶什丶么?”

红衣如魅,雪衣出尘。长睫下的眸忽而盈满了一片柔软,他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重新捧起十年前的回忆。隔了十年,温暖不再,那一袭白衣上却依旧还有淡淡好闻的能让人舒心的墨香味道。

“呵……他没对你说过吗?我以为你们先前叙旧,该是够久的了……看来你这么心心念念的哥哥,还是不肯信你呢。”曲红殇擡袖掩唇轻笑,兴味的目光游走于两人苍白的面容间,“不过,怕他也是羞于说出来,毕竟这件事儿,挺失颜面的。”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物,笑声止不住从红唇溢出。

“那一日呢,他跪下来求我放过那丫头一命,我当然同意了。我本想用了烈焰教残骨之毒,他就是命再硬也是硬不了多久的,呵……可没想,他竟是得到苏叶垂青,仍能苟延残喘至今日。他和那丫头本来就该死的。若不是我瞧着有趣,十年前他们就不该留在这世上……如今他气急攻心提前毒发,便是他的命。我等了十年终是等到了今天,再如何,她还不是死在我手里?呵呵……竟是痴傻至此,枉他还是慕容绝尘!”

“殇儿,你设局引他来此,本意是想见他一面替他解毒,却未想到我这十年并未疯癫吧?还真是我的好殇儿。”

无殇沈默地垂下眼帘,长指穿过发丝托起绝尘后颈,十年后,第一次认真端详那张清俊如玉的容颜。月色下,他长睫紧贴眼睑,水色薄唇染上了彼岸花妖肆的艳红,清雅如莲的容颜同十年一般不食烟火,修长的丶指骨分明的指,却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全然不同了。

他的哥哥。

十年后再见,从来都没真正地唤过他一次兄长。就算是有,也是半带嘲讽半带怨愤地冷冷唤他绝尘。他以为绝尘懦弱地选择了贪生怕死,选择了抛弃他和未央一走了之。他以为,绝尘不会在意。

可这十年,绝尘又何尝不是生生活在炼狱之中。残骨之毒,除了龙雪草,救不了的啊。唯一延长寿命之法,便是日夜居于无影草香气充盈之处,若离开此香十日,毒深入骨髓,回天乏术。

“如果说,这是欠你的……”无殇理顺他的墨发,收回停顿在他唇边拭去那一抹鲜血的手,随而,明媚地挑唇勾出一个笑容。“我还清了。”

无殇,你名无殇,便注定生而无殇。

哥,你又骗我一次了。

拾起摔落一旁的玉笛,他缓缓扶起他的双肩,让他靠在一旁的石块上。也许,这是他,最后能为他做的。

唇角笑意依旧明艳,他两指拈起一枚烈火镖。寒风惊起苍穹黑云,云开月明,身后荏苒的发丝被风卷起桀骜的弧度,一点点,勾勒出他决绝的身姿。

红衣飘扬,宛如烈焰。

焚人,亦***。

“殇儿这两个字,我等了好久。可是你现在说出口,我却已经不稀罕了。”

——————

他恨。

恨自己身上流淌着的血液,有一半,是她的。恨自己的存在,是因为她可笑的执念太深,一念之差下而犯下的错误。

如果不爱。

如果娘亲的意义,只是打下的一道道鞭伤,只是每日周而覆始的那一句,你死了就好……

可不可笑。死了便好,又何苦费尽心机谋划许久之前的那出戏,让无殇诞生于世!

“曲红殇。”无殇静静勾唇,“若说之前,无殇仍欠你一半骨血,那么今夜过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

“你莫要告诉我,你真把他当兄长了罢?”红殇懒懒勾弄耳畔散乱的乌丝,嘲讽地打量他手中的烈火镖,“你当感谢我……那小丫头命硬的很,此处落下摔不死的。你不是喜爱那丫头么?那好,慕容小儿一死,她便是你的了!”她眼神一变,红唇艳绝,却阴毒如蛇,“你是我儿,我又岂能让你所求之物落于他人之手!想明白了,就放下烈焰镖!若你是想救慕容绝尘,龙雪草就在我手里,杀我了无任何好处。”

“是么?哪怕所爱之人已成了冰冷的尸首,或是无心的行尸走肉,你亦是满足的了?”他心口一阵刺疼,随而,是滔天的冰寒席卷了全身,一直一直延伸到指尖。

“为什么……你会是我的娘呢。每次我看到雪姨对绝尘淡淡笑着的时候,我便想,如果我的娘亲笑那么一次,一定也会很美。我去了后山采些花草,不慎摔下山岩被尖石割破了手。我只是想,若你看到这些,定会高兴的罢。”

“你做了什么,可还记得吗?”

她只是不屑地瞥了一眼,扬手一鞭,打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冷笑着,在他的面前将那些花草直直扔出窗外。甚至不曾注意到他的手,还在流血。

鞭伤勾刺再一次刺入伤口,反覆破裂开后反覆结疤,最终在红衣遮掩下的臂上落了一道如火烙的疤痕,在他破碎的童年时光里刻上一道狰狞如蜈蚣的扭曲痕迹。

“那一日,是我生辰。”他声线平稳的可怕。

“真有这件事么?我不记得了。”女子佯装蹙眉思索,随即笑开,“这种小事,你居然还念念不忘。来,你放下镖,我便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再不救你的好哥哥,他定活不过今晚。”

她不记得。他也不奢望她记得。然而真正听到她的回答,却还是让他感到万分心寒。

十年来不曾疯癫?早在十年之前,她就已经疯了。

“龙雪草……你确定在你手里的,真的是龙雪草么?”他泯去了唇边最后一抹苍凉,一步步向她走来。

那张娇媚的容颜骤然变得煞白扭曲,她难以置信地丶疯狂地打开怀中的红木匣子。

匣子中空空如也。

“你!!”

他知道的。龙雪草汁液炼制的丹丸,此刻应该已溶于绝尘体内。

“我的烈火镖杀不了十年前的曲红殇,这我知道。假的龙雪草,也瞒不过十年前的烈火教主。”他擡起眸子,定定注视着她,“十馀年。你活在自我编织的仇恨幻梦中,足有十馀年——足够让你沦丧人性丶磨掉你所有的锐气。”

他的笑意,愈发张扬。

“你赢不了我。”

烈火镖出。

那一夜,两抹凄厉的红,宛如陨落的星子,齐齐坠下万丈深渊。

【馀音:心弦】

他自昏睡中醒来,天空是黎明的缥青色,周遭一片静谧。

悬崖之下,未央正抱膝瑟瑟发着抖,不远处是曲红殇已冰凉僵硬的尸首,胸口处插着一枚烈火镖。一侧的树杈上只挂了一片撕碎的红纱,在风中无声飘荡。

他坚信他会回来,一年,两年,三年,十年……几十年,那个人一定会回来。

就如那红衣少年在每一个夜晚默默守候着一样。

离开前,他同未央一同看了日出。

漫长的永夜被晨光覆盖,喧嚣过后,只馀下了平静。

……

光阴倥偬,飞花转瞬。

湖心亭中,曲音漫漫。

绝尘勾指抚琴,阳光淡淡,在泼墨青丝上洒下一片金色光晕。一袭蓝衣的少女,裙裾飞扬如蝶如同昨日,绕过曲折的石桥怯怯向他跑来。

他不觉莞尔。

“绝尘——”

她如携了一世喜悦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似向他讨要奖赏般摊开手掌。

绝尘顿了弦音,怔然地注视她掌中平放着的那只玉笛。

她发丝飞扬。

琥珀色的瞳仁急剧紧缩,他眸子溢满了难以置信的喜色,胸中交错繁覆的心绪撞击着他的认知,冲刷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拼凑出一句在心尖盘旋已久的话语。

“这支玉笛……你是如何得到?!”

“那个红衣的人叫我把它交给你。他说,他是无殇。”

……

……

樱花树下,那人一袭红衣,仿若是世间最美的火焰。

落花纷繁间,他抿出淡淡的笑意,缓缓向他们走来。

(完)

【羽:浮生】

“无殇。”

绝尘白衣如雪,立于光与影的交界处,发丝纷纷扬扬,淡雅如一块纯透的清玉。然而那双墨玉眸却禁锢着浓重的苦涩,无边无际,叫人喘不过气来。他轻唤一声,继而,一双宛如琉璃的眸,静静锁住一袭红衣的未央。

无殇笑意慵懒,擡手间一尺红绸凌空而出,借势一跃,身形灵活偏转落于亭上。嘲弄俯瞰立于未央身侧的绝尘,身后冷月如钩。

“你来晚了……绝尘。”

——————————

烈火教正殿内。

鸦发三千形同泼墨,恣意晕染倾泻。无殇玩味把弄长指间的酒盅,静默许久,方道:“这次,你总不算太让我失望。可想清楚了,少了谷中奇草之香,以你的情况,撑不到十日。”

“与其浑浑噩噩终老一生,不如有欲有求奋力一搏。”青玉杯流光宛若琥珀,绝尘擡杯轻抿。“十年来……我只知顺命而为,从未敢于与天相争,让你失望,亦是我咎由自取。”

“当然失望!我亲爱的兄长,为何十年前曲红殇杀我慕容山庄上下老小之后,你便一走了之?就算身中奇毒,为何事发后一年才收留了未央?”无殇冷声质问,“无殇本不该存在,你我之间却仍是同父异母的手足。这些年,你可想过我是如何活下去的?我囚禁曲红殇,坐上教主之位之前发生了什么,你又可曾想要知晓过?若非未央来此,我竟不知慕容绝尘仍留存于世,并且十年来对我不闻不问!”

他语气愤愤,发丝因周身散发的戾气顿然扬起,宽大衣袂下的指根根掐入掌心,关节处泛着青白的颜色。

“慕容绝尘,慕容山庄天赋异禀的下一任庄主,是你;我的存在则是慕容家的污点,是被曲红殇下药设计庄主而生的不详之子!这十年,你杳无音信!若不是未央为你讨要龙雪草,我当真是要以为你已大去了!而你那日,却一字未言!如此兄长,让我如何不失望?”

一字一句,滴尽他心头之血。

他至今记得,当年黄昏霞光透过暗室残窗落入他暗淡的眼睛里的时候,看到的白衣少年。没有慕容家其他人的鄙夷或者是怜悯,白衣如同最皎洁的银月,唇边笑意,却是世间最温暖的阳光。

他缓缓,向他伸出了手。

最后,却还是这个白衣少年,松开了他的手将他遗弃,任由他坠入冰冷的黑暗深渊。

得知他和未央还尚在人世的一瞬,他欣喜若狂,随即胸口漫天怒火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年,他守着渺茫的奢望,奢望绝尘的死讯不过是虚假的传闻。他守着儿时的诺言和回忆,在这埋葬了亲情与曾经的烈火教中辗转无眠。他怕打开每一封书信,怕派出的探子回信说见到了那袭白衣,怕极致的欢喜过后是一场幻灭的碎梦。

他始终守着这个信念在等他们回来。可是这十年——整整十年,那个人却独留在药谷,满身兰芷香,亭中抚琴奏乐!!

如果世间没有龙雪草,他慕容绝尘的眼里,是不是也不会有一个无殇!?他守着他们未死的信念,心急如焚地寻找他们的下落,这些又算是什么?

够了!

原来,这些年的守候与等待希冀与失落,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的笑料。在他敬爱的兄长眼里,什么都不是。

“对不起……”绝尘咬唇压抑住胸口翻腾的气血。十年前,他最后悔的,便是不及带走无殇和未央。那一场灭门血腥中,他被师父苏叶所救,而能独自行走出谷时,已是一年之后。得令出谷,他几近疯狂翻遍了整个京城,终是在暗巷中寻回了已沦为乞儿的未央。而无殇,不知去向。

“那一年……我几乎全是在塌上度过,只想快些痊愈,再去寻你二人。”咽下已经蔓延至喉的血腥气息,他静静地阐述着,咽喉处仿若被刀割了一刀又一刀,火辣辣地疼着。“我只寻回了未央……再回到烈火教,已是一片荒芜。听闻烈火教教徒无一幸存,我便也以为……”

“听闻无殇公子重振烈火教,我本想下山寻你,可师父不允。这一次……我是趁师父不在私自出来的。”

此后相见,他再无资格和他解释什么,他想,还活着,就好了吧——如此忽视了那人的心情。

他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也是他唯一的血亲。

又怎会不疼。

“曲红殇离开慕容山庄后,亲手毁去了烈火教。我则被她当做走火入魔后渡出功力的容器,她流窜的内力,尽数入了我体内。”无殇陷入深思中,话至此处略微顿了顿,唇边浮现了一抹奇异的笑意,“她亲手毁去了慕容山庄以及烈火教,最后,竟是靠慕容山庄的古玩字画维持生计,真真可笑!”

绝尘会心地不再问他当年之事,阖目定了定心神,总算是稳住体内混乱的气息。以一个孩童的身躯,承受曲红殇癫狂之时的功力,此种疼痛,又怎是一言半语可以言说清楚的。

“未央来此是为龙雪草,大有以命相争之势,难怪如此。当时出手伤她,无非是想你应该会知晓是我,而后再见你一面。”烈火镖,当今会用其者,唯有曲红殇和他二人。无殇将他的举动尽数收入眼中,不禁蹙眉,“……苏叶也已无法了么?”

绝尘不语,出尘若莲的眼神,宛若越出了此夜冰寒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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