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0章
晚上快九点,顾言一直没回来。林兰打了电话过去没接通,便坐不住了,催着顾怀源出门找一找。
顾怀源在门口刚换完鞋,顾言电话回过来了。
电话一接通,还没等林兰开口,顾言就先问道:“妈,路泽回去了吗?”
一句话把林兰问得有些懵。
“啊······我不清楚啊·····”
顾言说:“妈你现在去对门敲敲门,看看他在没在家·····”
林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见顾言语气里带着焦急,便急忙起身。
“好好好,我现在去看看······”
顾怀源站在门口看见林兰边打着电话边往外走,问她:“你干什么去?”
林兰说:“言言让我看看路泽回来了没?”
说罢开门出去,敲了敲对面的门。连敲了三下,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林兰对着电话说:“家里没人。”
不知道电话里面的顾言和林兰在说什么,就听着林兰在说:“你别着急······”
还站在门里的顾怀源似乎是已经想到了什么,他跨出门去,伸手抽走林兰的手机,贴向自己的耳边,说道:
“顾言,你先回来。”
往回走到路上,随处可见的新年气氛和尽兴而归挤在公交站等末班公交的人们在谈笑在吵闹。
顾言挤在人群里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脑袋里乱哄哄地一团糟,周遭杂乱的一切什么也冲不走。
电话里顾怀源让顾言先回来。
顾言说:“爸,你不明白·····”
顾怀源打断他:“是你不明白,你先回来。”语气里俨然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一样。
顾言回到家里,林兰坐在餐桌旁椅子上,顾怀源靠在沙发上看期刊,一切似乎寻常的不能再寻常。
见他推门进来,林兰起身过来迎。
“还没吃饭吧,先洗手吃饭。”
顾言看了林兰一眼,继而转向顾怀源,一字一句地问:
“爸,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怀源合上手里的报刊,起身径直地往餐桌方向走,语气有些硬地说道:
“先吃饭。”
顾言心里在无声地崩塌,一路上他打路泽的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见。而电话里顾怀源一句话让他极度地不安了起来,他拼命地回想是不是自己遗漏了什么细节,可脑袋里乱哄哄地,什么也想不明白。
回到家里,看见顾怀源无动于衷的脸色,让顾言彻彻底底地慌了。
他拉住顾怀源的胳膊,止住了他的脚步,唇色俱白沾带着乞求地喊了声:“爸!”
顾怀源转头瞪他,眼神凌厉。
林兰见不得顾言脸色惨白六神无主的模样,眼眶子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劝道:
“老顾你好好和言言说······你俩好好说·····”
顾怀源转过身,面朝着顾言,脸色僵硬,眼神不躲避地看着他说:
“你想让我跟你说什么?”
看着他这副毫不避讳的模样,顾言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顿了顿,问:
“您知道路泽去哪了?”
顾怀源回:“我只知道他要离开岭南,至于去哪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
外面不远处不知谁点了烟花,一声尖锐的蜂鸣声过后,在夜幕里炸开,短暂而妖冶的彩光从窗外透过来,映着屋里的一切,像一场巨大的梦境,在那一瞬间,顾言几乎要失了神,身体在自上而下地悬空着。光芒消失殆尽后,屋里的好像更暗了一些,他甚至看不清顾怀源眼镜片后的眼神。
“您是怎么知道的?”顾言问。
顾怀源鼻腔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没回答问题,而是扭过脸目光避开了顾言惨白的脸色。
顾言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往门口走。
林兰见他要走,扑上去前去挡在门口,拉住他的袖子。
“言言你要去哪?”
“我去找他。”
林兰哽咽着说不出句整话来,死死拉着顾言的袖子不松手。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找?”
顾言去拽林兰的手,“妈,你别拦我。”
顾怀源终究没忍住,吼了一句:
“顾言!”
顾言转过身跟他目光对峙着。
顾怀源原本僵硬的脸色,开始有了怒气。
“顾言,路泽去哪儿跟你没关系,你管好自己的事就成。”
顾言看着他爸,说:“他就是我的事,就是跟我有关系。”
他嘴角动着,神色坚定,一句呼之欲出的坦白,在父子俩之间兜转,林兰站在门口抹泪,在场的三人心里都清楚。
顾怀源在顾言张嘴之前先打断了他。
“你闭嘴!”
顾言却没随他的愿,一句话挑破了顾怀源最后的侥幸万一。
“我喜欢他。”
“你闭嘴。”顾怀源重覆道。
顾言还是继续说:
“不是同学之间单纯的那种感情,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你喜欢我妈的那种喜欢!”
顾怀源僵在原地,唇上慢慢褪去血色,而林兰则是直接哭出了声。
屋外明灭的光火刻映着顾怀源逐渐弯下的脊背,他几乎是跌进了椅子里。
一阵沈默一声叹息之后,顾怀源才开口:
“顾言。”
“我教书育人一辈子,有些道理我懂。”
“如果你真的是,我和你妈就算接受不了那也得接受。”
“但问题是,你真的是吗?”
“还是因为你自小要强惯了,现在身边出现了个比你更强的人,让你敬佩让你仰慕,而你就错误地把这种感情归类成喜欢。”
“如果你只是因为一时冲动的感觉,就改变了你原本的人生轨迹,等你冷静了,后悔了,到那会儿,你是怪我和你妈没阻止你,还是怪你自己太固执,还是怪路泽?”
“关于这件事,我想,路泽比你想的更明白和深刻。”
顾怀源清晰地记着不久前的下午,那段时间正是他和林兰刚发现顾言不对劲的时候,学校里没课了他便早早地往家赶。
刚进楼道,便被身后的一声顾叔叫住了。
他回头看见,路泽正从他身后上楼来,在往下还有四五阶的楼梯上停住了脚步,然后擡眼看着他,似乎是有话要说。
顾怀源站在讲台上大半辈子,多年的职业习惯熏染进骨子里,在面对一些年少的孩子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把自己处在一个师者长辈的角色里,自上而下地去交流沟通。
可顾怀源面对着路泽的时候,这种职业代入的感觉却慢慢地消散去了。他太沈静了,眼睛里没半点少年人浮躁的目光,他踩在墙角映出的半寸阴影上,直视着他说:
“我想和您谈谈。”
顾怀源一楞,其实他之前就想过找路泽聊一聊。
可他不了解路泽,更不知道俩人之间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如果他们还是在懵懂阶段,那他去戳破这层窗户纸,反倒适得其反。最重要的是,他心里始终存在着一些侥幸,侥幸地想或许他和林兰只是草木皆兵了。
这种前进不行后退不得的境地,把他和林兰逼得一度方寸大乱。没想到,路泽先来找了他。
顾怀源侧了下身,让出楼梯的过道,说:“进屋谈。”
“不用了,就几句话。”
顾怀源回正身子,看着他。
“我喜欢顾言。”
本来顾怀源还在心里整理措辞,想着如何委婉地把这件事谈明白。可路泽一句开门见山的坦白,打的他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看着他突变的脸色,路泽说:
“是我的错,跟他没关系。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们以后不会再有联系。”
顾怀源眉间动了动。
“什么意思?你要走?”
路泽嗯了一声。
“你们也不要再盯着他了,他不是不在乎你们的感受,他只是想在你们能承受的年纪里速战速决。”
“你们别激他,提前捅破没有什么好处,或许·······”
他把目光落到地面上的某处,顿了两秒,又擡眼看向顾怀源,继续说:
“或许等他冷静下来,一切都会回归正常。”
顾怀源从路泽犹豫松动的神色里看到了一丝的希望。
“所以你觉得顾言他只是冲动?”
顾怀源盯着路泽的嘴,他现在急需得到一些肯定的回答。
路泽沈默了片刻,擡眼回:
“我不能赌。”
顾怀源不说话了,手心里开始冒汗。他带过无数的学生,清楚地知道在荷尔蒙躁动的青春期,冲动和燥热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他自己也青春年少过,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光是闻到她头发的香味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可能是因为与常规认知的相悖,又碍于长者的身份,一些话总归还是难以启齿。
“你和言言······你俩有没有······有没有······”
路泽平静地看着他,说:“没有。”
顾怀源这才松了肩膀,虽然心里还是坍落了一片,但好在所有的事情有了转圜的馀地。
这所有转圜的馀地,都是相对顾怀源和林兰还有顾言来说的。或许自私是人类的本能,在听见路泽说他要走,要和顾言断掉联系的时候,顾怀源满心都是庆幸,甚至都没想过孤身一人的路泽离开岭南何去何从。
两人分开的时候,顾怀源瞥见了路泽白洁的领口和下巴上青涩的胡茬。他才突然意识到,路泽是和顾言都是同一个年纪的孩子。
作为师者的恻隐之心让顾怀源又有些松动,路泽往楼上走着,在即将拐上更上一层的时候,顾怀源叫住了他。
“离开岭南,你准备怎么生活,上学怎么办?如果你只是想让他断了念想,可以找找别的方式方法,也不是非得要离开。”
路泽在更上一层的地方隔着掉了漆的扶手栏杆,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擡脚继续往楼上去了。
顾怀源晚一步走上楼,他只看见路泽进到门里的一丁点背影,和随即而来灰扑扑沈默地合上的门。
在听顾怀源说完后,顾言陷入了长时间的安静里。
至此他才记起来,为什么在期末过后,原本风声鹤唳的林兰和顾怀源突然变得和往常一样。
他才记起来,路泽突然把房子里里里外外检查更换了一遍。
他才记起来,在某一个傍晚,他窝在沙发里偷偷选礼物,他假装闲聊地问路泽年后有什么安排,而路泽并没回答他,只是走过来把头伏在他的膝盖上。
他才记起来,路泽半夜消失的那个晚上,他俩靠在一块,他让他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他真的会害怕。而路泽回答的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