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9章
肖进搬了新家,跟顾言啰嗦了半天无关紧要的。顾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表情过于麻木,肖进一眼就看出来了。
“行了行了,你已经不是我的小言言了,已经对我说什么不在意了,我难过!我伤心!”
顾言早就对这厮的夸张演技免疫了,待他发作完,淡淡地白他一眼。
“没鸟事,我挂了啊。”
肖进的眉峰正要挑起来,顾言先他一步按了挂断,直接打断作法。
一转头,路泽正从沙发上起身,他手里攥着手机,屏幕还是亮的。
“出去?”顾言问,他问的时候,顺势低头扫了眼时间,手机显示十点二十。
“嗯,有事。”路泽视线在茶几上停了片刻,又看向顾言。“里面应该有个感应线断了,我有点事要出去,回来帮你弄······”
“哦,好,谢了。”顾言闻言起身,也准备离开,他手指凌空比划了下。“这些,先放你这吧·····”
“都行。”路泽说。
他脚步没动,手往外递了个东西。
“给。”
“什么?”顾言顿了顿,视线往下看见路泽手里捏着一把钥匙。
“修好了我给你消息,如果我不在家,你自己开门来拿。”
顾言伸手接过钥匙,他下意识想问你要干嘛去,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这样的问题显得自己很多管闲事。
他瞄了眼路泽,觉得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太明显,于是弯起嘴角开玩笑。
“家门钥匙就这么给我了啊,你倒是放心······”
路泽不是开玩笑的性格,脸上照常硬邦邦的。
“没什么不放心的。”
顾言吸了下鼻子,闷闷地嗯了声,把钥匙攥在掌心里。
路泽手里的手机嗡响了一声,顾言淡淡扫了一眼,接着擡脚往门口走。
“你忙吧,我回了······”
路泽没说话,也往外走。两人一块出门,一个往对面走,一个往楼下走。
深夜的楼道很安静,墙上落灰的网线箱嗡嗡低响,顾言手搭在自家门的把手上停住。路泽的脚步很轻,他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见下楼的动静,楼下的声控灯都没感应到。三楼的顶灯一灭,整栋楼就陷进了沈沈的黑色里。
第二天顾言起床,发现路泽凌晨四点多给他发了消息。
z:修好了,放茶几上了
顾言还以为是自己睡懵了,揉了揉眼又确认了一遍,才发现自己没看错时间,他打字回道:
正切:阴间作息
屏幕顶部闪了一下对方正在输入,这种情况表示对方在看消息。顾言沈吟片刻,又打字:
正切:在家?
顶部又提示对方正在输入,一秒不到,对话框弹出一条消息。
z:不在
顾言盯着屏幕出神,他在想路泽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想了一会发现并无规律可循。漫长夜里他随时可以回来,也随时可以走。
顾言突然不自觉的想到,之前和肖进去网咖的时候,在窄巷里碰见路泽的场景。
可能是某种惯性思维的引导,便延伸着联想到,或许只有那些不务正业甚至不堪如流的群体才会习惯行事于夜里,与寻常作息不同。
所以说人不能乱想,只要有了一点点引子,便不受控制地无休止衍生出许多胡乱的想象,幽暗的角落里乌烟瘴气。
顾怀源在门口站了半天,顾言都没注意到他。
不知道顾言在想什么,就见着一脸严肃地盯着已经灭了屏的手机出神,眉头越皱越紧。直到顾怀源曲起指节敲了敲门,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你不赶紧起床收拾,发什么楞?”顾怀源问。
顾言擡手抓了抓额前的刘海,编了个理由。
“没休息好······”
顾怀源没怀疑,他本来也不是要问这个。
“联考什么时候出成绩?”
“不到一周吧。”顾言说。
顾怀源听罢点点头,拎着公文包转身走了。
岭附演了不到两星期的戏,终于在得知省重点的头衔基本落定在峄城高中后,全校摆烂了。
最开始是体委赵景发现,课间操杆杆连出来都没出来,全校稀里糊涂的跑了最后一班操。第二天,课间上操铃直接没响。
下课铃响,生物老太太不急不慢地又翻了一页。
“我们最后再讲一道。”
全班习以为常地跟着翻书,这熟悉感觉又回来了。
路泽几天都没怎么见人,中间来过班上一次,全程趴在桌上睡觉。顾言扭脸观察他半天,见他睫毛动了动,有醒的迹象。
他凑近,用钥匙的一头戳了戳路泽的胳膊。“哎,你钥匙······”
路泽眼睛睁开一道小缝,他睫毛黑而密地覆着,看上去还有些没完全清醒的朦胧。他转头又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闷着,听上去倦倦的。
“你拿着吧,省的我一趟趟给你开门。”
“哦。”顾言收回手,表情臭屁地瘪嘴,实则心里开了花,被人信任的感觉不赖。
路泽后背均匀地起伏,顾言扭头看了他几秒,又凑过去问:
“大佬,请问你是晚上忙着抓鬼去了吗?”
路泽还是趴着,擡起手,准确无误地在顾言脑门上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崩。
联考出来之前的这几天,民间一直流传着小道消息,说岭附今年被峄城高中彻底碾压,所以省重点才直接落到了峄城高中的头上。
班里惴惴不安了好几天,顾言也担心了一阵,但他总觉得不大可能,他自估一向很准,这次他应该是比以往还要好一些的,应该怎么也到不了被完全碾压的地步。
周四晚自习,慈晓琳一路小跑回班里。
“联考成绩出来了!”
原本还有些吵闹的班里,注意力刷地一下全聚到了讲台上。
有人哆哆嗦嗦地问:“班长,咋样啊?”
慈晓琳做了个拇指和食指对起来的动作。
“拿捏!”
班里一阵欢呼,其他班里估计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起飞楼里同一时间咋呼了一阵。
鲁大海挺着小肚笑眯眯地进了班里。
“这个,咱简短地开个小班会啊,针对这次的联考,咱们也是取得了······这个这个······很大的进步······”
老鲁讲话慢吞吞的,下面有人迫不及待地提醒他。
“老班老班,讲重点······”
“好,讲重点!”老鲁眼睛一眯,“今年联考,峄城高中总体成绩不如我们!全省二级部前十!咱学校就占了三个!”
班里刚要炸,宋阳大嘴都张开,书都扬起来准备敲桌子了,老鲁一个连词硬控班里两秒。
“而且!”
气氛蠢蠢欲动,现在只能是更好的消息。老鲁比划了俩指头,嘴角压都压不住。
“这三个中咱班有两!其中顾言同学排名省八!”
“路泽同学,省一!”
实2班炸了半天,又拍桌子又嗷嚎 集体荣誉感刷的一下就上来了。
宋阳这傻缺,拿着三支笔上香似的,对着路泽空座位拜了三拜,又对着顾言拜了三拜。
路泽不在,不会怎么样他,顾言直接抄书敲他。
“你少给我瘆人嗷!我又没死!”
各科成绩单当天发下来,顾言这排就没断过人,来人就得感叹一番,牛批啊牛批。
顾言自己的成绩单瞥了几眼就放旁边了,他拿过路泽的成绩单,一打开就差点被光芒闪瞎了双眼。就英语和语文一共扣了五分,估计也就作文扣了点。
他掏手机第一时给路泽发消息。
正切:大佬!牛大发了你!省排名第一啊!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可大佬一直没有回信,估计是没看到。
顾言把两人成绩单都收进自己书包里,一回家就去对面敲门。结果无人响应,他拿出钥匙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不好,拿着书包回了自己家。
一晚上顾言都没刷几张卷子,耳朵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往外跑了两三趟,就为了看看人回来了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顾言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往下沈。划开手机,看着消息框,依旧没有回覆。
他甚至开始觉得,路泽可能看见了,只是不在乎,懒得回覆。
十一点多顾言拿着成绩单又往外走,他打定着主意,如果路泽还没回来,他就拿钥匙进门直接给他放家里。
往外走的途中,顾言突然莫名的烦躁。
“人自个儿都不在乎,我激动个鸟!”
他发着牢骚刚迈出家门,路泽正上三楼来。
两人隔着几层楼梯对视,顾言说不出那会儿是什么感受,反正心里膨胀了一晚上的激动,已经瘪下去了。
他站在楼梯口,扬扬手里的成绩单,干巴巴地开口:
“联考成绩单下了,帮你带回来了。”
顾言看着路泽,发现他眉骨上方有一处破皮的地方,整个人的状态也和平时不太一样。
只见他眼皮很懈怠地擡了下,随即又垂下,连声嗯也没回,只是沈默着上楼。
等路泽迈上最后一层,一丝酒气猝不及防的钻进鼻腔。顾言楞了一秒,心里咣当砸进一块烧的火红的石头,堵在他心口,气都喘不顺,把他的五脏六腑灼得滋滋冒烟。
路泽在门口站定,沈如死水的眸子在顾言此刻极其难看的脸上停住。他朝顾言伸手,示意把成绩单给他。
顾言黑着脸正要往出递,递到一半,他突然垂下手,低声骂了一句:艹。
顾言十分不解地看过去。
“不是路泽,这些你真的还在乎吗?”
有些话一旦开了头,那之前一直憋在心里的没问的,揣测的,就会像堤坝开闸的水一般,一股脑的全冲过来,收都收不住。
“整天跟着一群不三不四的混日子,你还要这些做什么?连自个儿的命都无所谓了,这几张破纸你还在乎???”
路泽看着顾言,目光沈在头发的阴影里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他手还是伸着,语气不悲不喜,没有波动。
“给我。”
顾言看着他定了半秒,突然擡手把成绩单砸了过去。
纸页砸在路泽的小臂上,哗啦一声,散到了楼梯上。
“你特么还上什么学,考什么试!去当个黑社会,没事打个架让人捅几刀,直接原地升天多好!艹!你个大傻/逼!”
骂人的是顾言,骂完还气的胸前剧烈起伏的也是他。
声控灯老化的灯丝滋滋闪了几下,路泽的脸色在不定的光线里晦暗不明。
他垂下手,转身下了楼梯,把地上的纸一张一张的捡起来,拍去尘土,再一张张摞起来拿在手里。
楼道窗户外映着夜色,路泽的身影就剪在这方夜色里,几乎融为一体。
心里的怒火顷刻间湮灭,留下白烟过境,呛得顾言心底直发酸。
他一直觉得这个人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而此时沈默高大背影,顾言却切实的感受到一些些挥之不去的悲伤。
路泽把成绩单捏在手里,面色平静的上楼,他看向顾言,一直看到灯都灭了。
暗色里,酒气淡淡的萦绕,路泽像在自言自语:
没这几张破纸,她靠什么在监狱里撑过十五年。
半夜顾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懊悔地差点扇自己两大嘴巴子。
关于路泽的事他大体知道一些。以前他从来没考虑过,而现在想来,他竟然都想象不出,在漫长的岁月里,他是怎么长大的。
不被保护,也无能为力,在时间的深渊里,独自沈默的崩坏。
顾言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一脑袋砸进枕头,裹着被子打滚。
顾言啊顾言,你干什么要那么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