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7章
顾怀源出差大半月,回来发现自家门关都没关,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客厅里连个人影也没有,房间门也开着,里面没人在。
老顾同志很纳闷,刚通话还说人在家呢。
“顾言?”顾怀源站在客厅里喊了一声,结果没几秒,顾言抱着书从对门跑出来了。
顾怀源瞥瞥对面又看看顾言,他依稀记着对面也是岭附的学生,和顾言还是同班同学,看样子两人关系还不错。
老顾同志表情逐渐严肃,之前有个肖进他就够烦的了,现在再来一个。
“我不反对你和同学相处,但是也要有个度,你们不是马上就要联考了吗,你不在家好好学习乱跑什么?”
顾言看着他爹,“您老就是掐着我考试的时间点赶回来的吧······”
顾怀源成日里卷得醉生梦死,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只要有关于顾言学习的事,老顾同志堪称负责典范,门儿清。
初中有次考试顾言没发挥好,回家见顾怀源正忙着改论文,饭都顾不上吃。他悄声回屋准备装死混过一劫,结果屁股还没沾到椅子上,就被顾怀源提溜到客厅里教育了两小时,哪个不该错的错了,逐条逐列,条理清晰,哪里还是平日里连韭菜小葱都分不明白的痴呆模样。
顾怀源脱了外套挂到架子上,回头又道:
“我跟你说正事呢。”
顾言手里的卷子一摊。
“我也说正事呢,我去找我们班同学问题了,刚回来就挨您一道训,我冤不冤啊我……”
老顾同志站在客厅里掐着腰,本来还酝酿了不少教育的名言警句,结果一下全憋嗓子眼里了。
“你去找你班同学······问题???”
顾言眨眨眼,“对啊·····”
顾怀源站在原地反应了半天,若有所思地哦了声,而后又开口问道:“你同学,路泽啊?”
除了自己儿子,顾言班里顾怀源就记住这一个名字。这个学生的排名在班里乃至全省都十分靠前,而且在他儿子之前。
顾言点点头,他不太吃惊,基于他爹强大的教育圈关系网,以及路泽属实扎眼的辉煌战绩,一下猜到也不难。
就见着顾怀源肩膀一下就松了下来。
“那没事你们多交流交流,这么近也挺方便的······”
顾言面无表情地对着他爹竖了个大拇指。
——
之前各类小型竞赛,实2班报名入围的最多,斩获的奖也最多。老鲁跟打扑克似的抱着一摞证书,在办公室显摆了好几天,差点羡煞一众老师。
但每年的大联考,才是见真章的时候。各校共同出题,力求无限接近高考风格,按省排名直接出成绩。
一到这时候,整个岭附都紧张不少,实2班更是,一直卯着劲儿等这茬呢,笔尖都快划拉出火星子来。
考试头天晚上,顾言就焦虑了。从学校回来,自己呆屋里刷了三小时的习题,到睡觉点了,躺床上却死活睡不着。
辗转了几个来回,他摸起手机,给对门的发消息。
正切:睡了没?
对方很快回覆。
z:没
顾言翻身起床,拎着书包去敲了对面的门。
“我在你这儿看会题,不用管我,你休息你的。”
路泽刚洗完头,头发湿漉漉的,脖子上挂着毛巾。他手拉着把手,往旁边一侧身,让开了门口。
顾言也不客气,直接闷头往里边走。
发梢有水滴进脖子里,路泽抓着毛巾一端在头发上揉了几下,然后拉下毛巾,拿在手里进了卫生间。
出来时顾言在沙发上曲腿坐着,膝盖上放着一本翻开的册子。他一手压着书页,另一只手自然垂着,手指像是跟着某种节奏点动着,看起来注意力并不是很集中。
路泽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他往沙发上看了几秒,开口道:
“看不进去就去睡觉。”
顾言慢腾腾地擡头,用手揉了揉一侧脸颊。他其实眼皮重的要死,但是就是睡不着,脑子里有根弦绷得紧紧的,题做了无数道,可就是感觉哪哪儿都有没掌握到的。顾言自个心里清楚,他这明显是考前焦虑了。
“看不进去,也睡不着。”他又垂下头,把册子翻了一页。可能是没休息好,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
“别撵我,我再看会题,万一遇见不会的,我在你这儿心里有底。”
路泽沈默了一会儿,片刻后起身走去阳台把窗户关上一扇。又坐回餐桌旁,低头看起了手机。
有秋虫在楼下草丛里一直长而清亮地叫着,在庞大如潮的夜色里,是最完美的自然关联。
顾言第二天醒来是在路泽家的沙发上,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模糊地记着,自己被人捞起后颈塞了个枕头,然后他便一睡不覆返了。
卫生间里传来水声,顾言顶着一头乱毛出了会儿神,猛地记起,今天得早走。
为了让学生提前适应不同考场环境,联考各校要互换考场。岭附安排大巴车,提前一个小时集合,统一发车去考场。
顾言冲进卫生间的时候,路泽刚洗完脸。
“我上次·······”他话还没说完,就路泽往旁边扬了扬下巴。
顾言转头,看见洗衣机盖子上放着他上次用过的牙刷,存放在原包装的塑料壳子里。
顾言把牙刷扯出来,挤了点牙膏往嘴里伸,糊弄了几下,伸手拉住正要往外出的路泽。
他嘴里含着沫子,不知道呜呜些什么东西。路泽擡眼看他,随即把自己手里的漱口杯递过去。
杯口还带着刚用完的水渍,顾言看也不看就往嘴边送。
路泽目光驻了几秒,转身出去。
顾言漱完口,捧水往脸上浇,脸上水啪嗒啪嗒往下滴,他突然盯着台面上那只口杯发怔。
这个年纪的男生关系好的,嘴对嘴喝一瓶水,抢一块面包吃都是常事,他跟肖进就是这样。
顾言也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什么,但他就是有种很恍惚很奇怪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此之前,从来没发生过。
路泽换好鞋在门口站了半天,人也没出来,他斜了下身子往卫生间看,某人正对着口杯思考人生。
他站在门口说了句:“我走了。”
立马听见卫生间里声音响起。
“等我!等我!”
紧接着一阵急急忙忙的洗脸水声和脚步声。
顾言跑出来的时候,路泽正在门口。他小跑过去,摸了把脸上的水,不着痕迹的往路泽身上一拍,脸一仰,笑得特天真。
“走吧!”
路泽一侧肩上印着一五指分明的湿手印。顾言紧倒两步,又到了另一边,刚要再下黑手。
路泽眼珠慢悠悠地往旁边滑动。“爪子不要了?”
顾言倏地缩回手。
“靠!后脑勺长眼了你……”
两人出门刚下到二楼,顾言突然停住楞了半秒,然后转身往回跑。
“我书包没拿!”
他倚仗着腿长,三个台阶一块迈。路泽动了下嘴角,还没说话,顾言又扭头大跨步地往下跑。
“钥匙!钥匙!”
路泽掏钥匙隔空丢过去,顾言开门进屋拿书包。
路泽在外面来了句:
“我走了。”
门里立马炸毛。
“艹!狗东西你等等我不行吗!”
顾言提溜着书包哇呀呀地往外冲,结果路泽还在二楼原地压根没动。
他唇线抿的很直,一看就是在憋笑。
顾言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故意的。他连着两阶往下蹦,以排山倒海之势杵了路泽一胳膊。
“你是不是跟着宋阳学贱了你!”
炸毛的同时又有点惊奇,这家夥竟然也会开玩笑。
青天白日的,拎着俩包子刚赶到校门口的宋阳突然打了三四个喷嚏。
“妈耶谁想我了!”
联考是完全按照高考考程来进行的,上午语文还是学生们一片祥和,到了下午考完数学,车厢都快炸了。
宋阳从后面探头,问顾言。“学霸,最后一个选择是啥?”
顾言侧头瞄他一眼,“考完不讨论,准备下一门,这么多年的规矩都忘了?”
他自己装是这么装的,装了没几分钟,自己憋不住了。
胳膊肘捣捣旁边闭目养神的路泽,“哎你最后一个大题结果多少?”
路泽头靠着车窗没睁眼,顾言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手肘拐了一下路泽。
“喂。”
路泽睡着一般,依旧没动。
顾言扭头琢磨了半天,凑过去,压低着嗓音在他耳边叫他:
“大佬~大佬~”
大佬终于勉为其难地睁了睁眼,“嗯?”
“最后那个证明题你怎么做的?”
之前顾言没有下考场对答案的习惯,那会儿他“身居高位”,仰头无人。都是别人来追着他问,如果他的答案都不对,那就没有再讨论的必要。而如今,他前面多了个叫路泽的,于是他便也成了那个追逐的人。
“利用等性证明就可以······”路泽说。
“哈!我就知道!”顾言这题本来还有点拿不准,一听路泽的思路和自己一致,瞬间觉得稳了。
“是不是先证明······”顾言用手凌空比划了一阵,发现比划不明白。他拿过路泽的手向上摊开,食指在他手上划拉式子。
指甲轻划在掌心有点痒,路泽垂着眸子安静地看着顾言一边嘟囔,一边在他掌心写字。
把大体过程写完,顾言擡头问:“是这样不?”
路泽点了下头,声音落得很轻。
“是这样。”
后座的宋阳属他耳朵好使,顾言这边嘴刚咧开。他隔着座椅扒拉顾言,“哎哎哎,是哪样?也和我说说,我最后一个好像做的不对······”
顾言白他一眼,“哪都有你······”
然后掏出手机,劈里啪啦打了一段。“过程发你了,看下吧。”
没几秒,宋阳哀嚎声响起。
“果真错了!”
顾言偏过头对着正在扯头发懊悔的宋阳“谆谆教导”。
“考都考完了,别想了,还不如闭上眼睡一会儿······”
宋阳拍着脑门欲哭无泪。“我现在哪能睡得着,昨晚上半宿没睡着,我焦虑啊——”
顾言又道:“有什么好焦虑的,我就没啥感觉,不就一次考试嘛你就把它当成······”
话说了一半,攥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下。
顾言划开手机,立马一声我靠涌上心尖。
照片里某人正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头下面枕着两本习题册,一只腿耷拉着,另一只搭在沙发靠背上,手里抓着一支笔,举过头顶成超人起飞姿势,睡姿堪称一个经典。
旁边路泽微眯着眼,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他:
你继续吹。
顾言隐隐有点脸疼。
后面宋阳等了半晌没等来后音,伸过头来问:“就把它当成什么?”
顾言硬着头皮往下吹:“就当成一次最普通的考试······”
旁边嗤笑了一声。
顾言立马扭脸瞪眼。
“你再笑?”
宋阳不明所以,手指戳戳顾言胳膊,小声问:“哎哎哎,泽哥笑什么呢?”
顾言绷着脸慢慢涨红,他干瞪了几秒后,擡手覆到路泽眼睛上,手动把他眼皮抹上。
“甭管他,他做梦呢······”
车外充足的光线从指缝间漏下,在视神经网上印出一段跳跃的光斑。路泽还真就睡着了,梦里最初什么也没有,只有黑夜里的一条长路,他独自走了一会儿,突然四周像潮水般褪去,周围的一切突然亮堂起来,景象变得很熟悉。香樟茂密,岭附老旧的主路尽头,顾言正在笑着朝他招手。
喂,路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