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4章
回忆
岭南的雪常年少的可怜,深冬了不过也才下了薄薄的一层,被脚步一踩便化到泥土里,露着斑驳的黑皴皴的地面。
空气冷得像要凝固,少年鼻下萦绕着白汽,沿着雪水泥泞的路边往家的方向走,泥水溅了鞋面也不怎么在意。
下午饭点的楼道里,充斥着葱花爆锅的浓郁香气。不合时宜的,一些哭喊声传出,惊亮了楼道的声控灯,老化的白炽灯丝挣扎着嘶嘶地亮了几下,又彻底暗灭了。
路泽短暂地楞了下,然后拔腿往楼上飞奔。
擡手砸了两下门,门没有开。
只听见里面渐渐隐忍下去的哭声和一些压着嗓子的咒骂声。
路泽开始擡脚踹门,巨大的动静在楼道里回荡着,对面的门小小的开了一个缝,露出一双眼睛窥探了几番,又咔地一声把门合上了。
门面都被踹的变形了,孙淑琴才把门打开,鬓边是故意拢过但依旧凌乱的发丝,毛衣领口被撕扯的已经严重变形。额头上有道新鲜的伤口渗着血液,胡乱擦了几下,留下几道鲜红的痕迹。
客厅里充斥着恶臭的酒气,桌椅都被推去了一边,像是怕砸坏了什么东西故意留出一块空地,轻车熟路。
满脸通红的男人,正心虚地理着衬衣的领子。
太阳穴的神经紧扯着叫嚣,路泽脸上的肌肉都在抖,他擡脚往屋里冲,却被孙淑琴一把抱住腰,慌忙地说道:“儿子没事的,妈没事的······”
客厅里的男人也有些慌乱了,起身想往卧室里走。
少年人年轻的身形已然巍巍,再加上冲天的怒火,瘦弱的女人怎么可能拦得住。
手臂被轻易地扯开,路泽冲进屋里,飞起一脚朝着男人臃肿的肚腩狠踹过去。
那男人立马翻在地上杀猪似的嚎叫,路泽膝盖跪住男人的胸口,一口恶气顶在心头,发了疯的朝男人的脸上挥拳头。
“我说没说过不准再打她!”一拳挥下。
“啊?!说没说过!”又是一拳。
“说没!说过!”
每问一句就朝男人的脸上重重的捣一拳。
那男人鼻子嘴角都是血迹,开始还无济于事的叫骂,后边便只剩下呜咽声了。
孙淑琴哭着扑过来抱住路泽的胳膊,“儿子,别打了别打了······”
路泽紧绷的后背随着剧烈的喘息而动,他转头看向一直在拼命阻止他的孙淑琴,那么逆来顺受,那么懦弱。
他忍不住的吼出一句,简直像在泣血。
“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只在照片里见过自己父亲的小孩,童年是在不安和惶恐中度过的,小孩子们的基因里就带有原始的恃强凌弱,像一群小兽会自发的排挤和自己不一样的那一只。
你没爸爸,你是个没爸爸的小孩。
被别的小孩坏心眼的故意推倒,争吵声引来那小孩的母亲,女人没责怪自己的孩子,反倒扇了路泽一巴掌,像是料定了这种行为也不会引来什么后果一样。
孤儿寡母的日子总是难过一些,这百色的人世有多少善意就有多少恶意。
从来没有与人对峙的底气,受了不公和委屈只能默默忍受着,半夜会有不怀好意的男人故意来敲门。
只不过那时候路泽还小,懵懂的被孙淑琴抱在怀里,看着她颤抖着缩在墙角掉眼泪。
男人是在路泽一年级的时候来的,大摇大摆的住进他们的房子里,还让路泽喊他爸,那时候孙淑琴也会引导路泽。
“小泽,这以后就是你爸爸了,快叫人。”
路泽躲在角落里死活不张口,男人嘴上说着,小孩子嘛,怕生,没事的。转身的间隙,狠狠地剜了路泽一眼。
日子悠悠地过着,表面上好像拥有了和别人一样完整的家庭,可噩梦却悄无声息的笼罩过来了。
酒瓶落到地上,绿色的玻璃碎片迸得到处都是。路泽被孙淑琴慌张地抱进卧室锁了起来,隔着一道木门,外面是哭喊求饶声和一些闷响。
路泽边哭边拍门,那时小小的他,身上没什么力气,一直哭到吐,哭到累的趴在冰凉的地面上睡着。
打那时起,孙淑琴的身上便常年的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和淤青。
孙淑琴还抱着路泽的胳膊没撒手,四十都不到的她,鬓角的发已经全白了,脸上憔悴的像已经半百的妇人,看得路泽心里抽筋扒髓地疼。
他几近哀求,“求你了,离了吧。”
被压制着动弹不得的男人吐了口血唾沫,然后张嘴咒骂。
“杂碎!有爹生没爹养的杂碎!你和你妈都是没人要的贱胚子!”
“除了我谁敢要她!克夫的丧门星!”
“小杂种你今天敢打我!你特么总有不在的时候吧!我要不弄死她,我跟你姓!”
紧绷的神经砰的一声断了,路泽转过头来的时候,全身关节都在卡卡作响,眼里暗淡着没有光亮,只有黝黑的瞳仁毫无波澜的死盯着男人,像具已经抽离了理智的躯壳。
“你说,什么?”
茶几上水果刀的刀片反射着寒光,路泽的动作极快,男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尖已经停在他的喉咙上方了,血液沿着刀身滴落下来。
路泽被孙淑琴指间洇出的红色拉回了理智,他急忙去掰孙淑琴攥着刀身的手,脸上却结实的挨了一巴掌,连同耳朵里都一阵尖锐的蜂鸣声。
孙淑琴脸上带着劫后重生的侥幸和极大的痛苦,几近嘶哑的喊道:“你疯了吗!!你要搭上你自己吗!!”
男人惊恐地直喘粗气,蠕虫似的从刀尖下挪到茶几边去了。路泽没心思搭理他,眼里只有孙淑琴肉1皮绽开血色弥漫的手掌。
“我去拿药箱。”
路泽转头正要起身,脖子上突然溅上几滴粘稠的温热。他颤抖着眸子回头,目光所及,是男人抓着烟灰缸,正要扬手朝他的脑袋砸去。
而刚才被孙淑琴夺下的水果刀,此刻正中在男人的心口。
这一幕像帧缓慢的镜头在播放,厚重的烟灰缸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男人大张着嘴,喉咙里咕哝着呻吟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旁边的孙淑琴脸上是呆滞的。
直到男人倒下去,她才脱力似的瘫倒在一边,然后解脱似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突然嚎啕大哭。
路泽也呆楞了一会儿,在孙淑琴的哭声中冷着脸起身去了厨房,随后拿着一条蛇皮袋子出来了。
然后把门关上了。
孙淑琴突然察觉到了儿子的企图,她挣扎着起身挡在已经倒地的男人面前。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能动,不能沾手……”
路泽蹲下身,对已经吓坏了的可怜女人轻声道:“别怕,我来处理……”
孙淑琴楞了楞,突然几近癫狂地扑上去,把路泽撞的往后倒去。
她挡在路泽和男人中间,紧绷着身子,像只落败却还在拼死护崽的母狼。
“你今天敢动,我立马撞死在你面前!!”
…
寂静的小区躁动了很长一会儿,楼下停了几辆警车和救护车。
孙淑琴被拉走的时候,路泽追着警车跑了很远。
天空低垂着厚重的云,飘下些碎雪,掉落进眼里,化成了冰凉的泪水流出来。
红蓝闪烁的灯逐渐消失进公路的尽头,他跑不进尽头也追不上车,暮色四合,黑色的公路静默着,怎么看怎么像个悲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