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53
“什么声音?”谭芝茉嚷嚷得太大声, 没听清爆炸声。
简岩面不改色:“没什么,信号不好。”
她都说他是大骗子了, 再骗一次,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反正爆炸点大概距离他五百米。
反正他暂时不用跑,也没地方跑。
只是拿上手机远离了窗口。
谭芝茉继续刚刚的控诉:“你说我最重要,就是一句场面话?你什么时候学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了?我好歹是个无奸不商的生意人,被你一个文化人给骗了?好好好,也好!你当着大家的面,埋下我们感情破裂的伏笔,将来你食言, 也不会有人对我们离婚的事疑神疑鬼了,说不定还会为我拍手称赞!”
简岩来不及辩解, 爆炸声再度传来。
□□的威力不算大,但爆炸点距离他不足两百米。
玻璃震碎一地。
这一次,谭芝茉除非聋了, 不可能没听清。
不可能一个晚上被简岩骗第三次。
相隔三千公里,二人同时陷入了恐慌。
谭芝茉的恐慌是人之常情:“是……打仗了吗?”
简岩的恐慌是妻管严:“你听我说,我没事……”
“我听你个大头鬼!”谭芝茉失手打翻了手机。
视频通话中断。
跟她这边没关系。
是简岩那边没了信号。
顿时, 谭芝茉耳鸣。丧偶, 她被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了!战火纷飞,血肉模糊。而她对她亡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听你个大头鬼……
她机械化地一遍遍致电简岩, 始终无法接通。
快十二点了。
谭芝茉不知道为什么要看着墙上的挂钟, 又不是跨年, 生死之间……不是这么个跨法。
寂寞。
长这么大, 她第一次尝到寂寞的滋味。父母给她的爱和关怀或许“粗枝大叶”,也恰恰赋予了她独立。她不缺朋友, 也不缺无伤大雅的敌人。更何况,赚钱和赚不到钱这两件事,总有一件能让她分身乏术。在今晚之前,假如有人问她寂寞是什么滋味?
她会说:寂寞是没事找事的滋味。
人不能说大话……
谭芝茉拿着手机,不知道能打给谁。要打给宋晓舒吗?她帮不上她。要打给邓诗卉吗?她们谁也帮不上谁。
打给沈睿徳?简岩走之前跟她说过,大事小事都可以找沈睿徳。
但现在他真的“走”了!
他“生前”说过的话,还能作数吗?
最后,谭芝茉打给了许铃。
她们不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女。说不好听了,没事的时候谁也想不起谁,遇事了,想起来了。但说好听了,她们是彼此最后一根支柱。
等待音三声,许铃接通:“喂?”
是从睡梦中醒来。
更是知道女儿遇事了。
这时,谭芝茉收到简岩的微信:「等我打给你。」
说真的,这句话只是在谭芝茉眼前过了一遍,根本没进脑子。
简岩在这个节骨眼发来几个字?发来什么字?根本不重要。就算他只发来个一坨屎的表情,谭芝茉知道他现在还有一口气在,足以。
“妈,”谭芝茉随机应变,“睡了吗?”
“有事?”
“没事。”谭芝茉的随机应变过于草率了,“您要是没睡,快睡吧。您要是睡了,接着睡吧。”
托简岩的福,谭芝茉和许铃有了第一次废话文学。
接下来的半小时,是谭芝茉经历过的最漫长的等待。等着查高考分?她知道她能考多少分。等着约会?除了在节目里,她还没跟男人约会过!
第一次就让她等了个大的——生死未卜。
她不停刷着新闻,最新的有关“仰光丶爆炸”的新闻还是一个月前,五死十二伤。
半小时后,简岩给她拨来视频通话。
谭芝茉接通的时候做好了简岩血肉模糊的心理准备,一句“你活该”就在嘴边。
并没有。
他只是头破血流……而已。
对,她就是要借用他的句式。
只是天灾而已。
只是头破血流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简岩也有在嘴边的话。比如没有第三次爆炸。比如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比如他的头只是在转移的过程中替一个女老师挡了坍塌的墙体。是说老师,还是说女老师,这是他拿不准的地方。
接通后,以上的话都没说出来。
他有一句更迫在眉睫的:“你面膜怎么还在脸上?”
这都过了多久了?
简岩之前看谭芝茉敷过几次面膜,听她说过,时间要不长不短,短了,补水不充分,长了,又把水扒干了之类的。他虽然不懂,但记住了。
被简岩这么一问,谭芝茉一摸脸……
京市干燥,有暖气的室内湿度只有三十出头,她往下揭面膜,丝丝拉拉的疼,像是揭下来一层脸皮。
眼圈红了。
疼得!
跟简岩的大难不死没有半毛钱关系!
“对不起。”简岩先道歉,为今晚的两个谎言。
谭芝茉才松下来的一根弦又紧绷绷了:“你不会只剩一条腿了吧?”
“没有……”
“你给我看看!”
“谭芝茉,我说我没事。”
“我再信你,我就不姓谭。”
没办法,简岩只能用手机把自己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他们一大群人现在集中在学校的一个小礼堂里,不只有教职工,还有周围的居民。
人多眼杂。
别人都看不懂他在干嘛……
“一个零件都没少,”谭芝茉虚惊一场,“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简岩心生一丝丝侥幸,莫非他骗她的事,就这样在兵荒马乱中不了了之了?
人不能侥幸。
谭芝茉再开口就是冷嘲热讽了:“难道是一个大骗子在跟我说对不起?那谁知道他这句对不起是不是又在骗人?不如省了这一步,骗不骗,你摸着良心,凭本事,信不信是我的能耐。”
“我不是故意骗你。在直播中,我不知道你希望我怎么说。”
“谁让你管我怎么想了?你怎么想的,你就怎么说。”
“我会继续做你们口中的‘高危职业’,你是希望我这么说吗?”
“对!”
简岩觉得谭芝茉在说气话:“你再说一遍。”
“对。”谭芝茉说的不是气话,“我承认我不想让你去危险的地方,做危险的事,但你跟我演戏,就是你不对。”
“谭芝茉,”简岩脱口而出,“我们就是在演戏。”
简岩不否认他和谭芝茉的婚姻做到了她从一开始就提出来的“各取所需,精诚合作”八个大字,但他们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心有灵犀吧?结婚这件事,或者说演戏这件事,终归是某个人先提出来的吧?
是她没错吧?
是她把他的生活搞了个乱七八糟。
他在仰光的水土不服是水土不服吗?
那他妈是心病!
那他妈是他对她牵肠挂肚。
在直播中,他说她最重要,他话里话外说会让自己的工作丶事业,和热爱让步于她,难道不是给她充场面?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有多少支持丶追随的老粉失望于他。他能怎么办?他能对老粉说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时间会证明一切吗?他不能。
当时间证明一切,就会证明他骗了谭芝茉。
他面对的是一道无解的题。
良久。
“你不是故意骗我。”谭芝茉心平气和,“我也不是故意在直播中给你出难题。是我有错在先。简岩,你大人大量,我们就当扯平了。”
今晚的第三波爆炸,无形地针对了简岩一个人。
他不懂女人,不懂爱情,但他知道他完了。谭芝茉嚷嚷他的时候,他们至少在同一个世界。现在谭芝茉在他们中间划了一道线,她不过来,他也不能过去。
刚刚他只是把老婆惹恼了。
现在他快要没老婆了……
“你保重。”谭芝茉结束了视频通话。
仰光的天塌了。
你保重?这三个字进了简岩的耳朵是五个字:你好自为之。
当即,简岩致电沈睿徳。
沈睿徳陪几个客户在夜店,震耳欲聋。
简岩说第一遍的时候,沈睿徳没听清。
简岩吼了第二遍:“我老婆可能不要我了!”
这下好了,不只有沈睿徳听清了,简岩这边懂中文的人,都听清了,不懂中文的人,在窃窃私语地问懂中文的人。
沈睿徳讲义气,扔下客户,匆匆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你先别着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力所能及,我去劝劝她。”
“不用了。”简岩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
找沈睿徳帮忙?越帮越忙。
上次让沈睿徳送谭芝茉,楞是给他送出来一个“白月光”。
想到不久前谭芝茉还在用“白月光”作弄他,简岩更如临大敌。闹了半天,他不怕谭芝茉嚷嚷他,也不怕她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再想到她今晚的一句扯平了,这才是杀招。
简岩放过沈睿徳:“你去忙吧。”
有人喊简岩去医院。
正常情况,简岩会去的。他真不是什么亡命徒,该包扎包扎,该吃药吃药,早日痊愈。
但现在不是正常情况。
现在他面临家破人亡。家破,在人亡的前面。
在视频丶语音,和文字中间,简岩选择了文字。谭芝茉说她是“生意人”,他是“文化人”。文字,大概算他的优势。
他输入了很多次,也删除了很多次。
最后,他给谭芝茉发送的四个字毫无文采可言:「别不理我。」
就冲谭芝茉怕他出事,怕到不知不觉敷了一个小时的面膜,千错万错,也都是他的错了。那他就是个骗子。那他与其无济于事地道歉,不如厚颜无耻地提要求。
与此同时。
谭芝茉在收拾行李。
她要回家。
当初她搬来简岩家里,是因为她在明,胡威在暗。如今敌明我暗了,而且借胡威个胆子他也掀不了什么风浪,她前几天就跟简岩说过一次,准备搬回去。
简岩不让。
他有充分的理由,说房子越有人住,越能保养,她搬回去帮房东保养,不如帮他保养。
谭芝茉接受了他的理由。房子没人住,的确会处处出问题。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她宁可去保养大马路,也不要留在这个白眼狼家里!她承认她不该干涉他的工作丶事业,和热爱,更不该在直播中给他出难题,但傻子也能看出来她是担心他吧?
演戏?她对他如假包换的担心,被他随随便便打上演戏的标签,他不是傻子,只能是白眼狼吧?
她来时,像简岩去她家一样只带了个行李袋。
走时,装不下了。
她“顺手”给这里置办了太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花瓶丶相框丶香薰……还有一对抱枕。她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买“一对”抱枕?
门口还有一只小毛驴造型的换鞋凳,出自她新签的一位皮具师之手。目前,全世界仅此一只。今晚再看看,她比它还驴!
都装进一个黑色大号垃圾袋,都带走。
谭芝茉收到简岩的微信时,人在出租车上了。
她回覆他:「安顿好了吗?头上的伤口处理了吗?有牛奶吗?睡前喝一杯,压压惊。」
不冷战。
冷战太擡举他了。
的确。
简岩觉得谭芝茉要是不理他,那就是生气,生气,那他就还有一线生机。结果,她理他,还嘘寒问暖。
他只能继续厚颜无耻地提要求:「我不想聊这些。」
谭芝茉:「你妈会看到新闻吧?又够你喝一壶了吧?」
简岩:「我不想聊这些。」
谭芝茉:「覆制粘贴?」
简岩:「我打了两遍。」
谭芝茉:「哈哈。」
哈哈?!
简岩要疯了。
他也被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了!长期两地分居,感情能他妈不破裂吗?他要在京市,死缠烂打到她哼哼唧唧为止。
简岩:「谭芝茉。」
谭芝茉:「到。」
到?!
简岩看手机直重影儿,一个到变两个到,又合二为一,不知道是不是脑震荡了。
然后,他刷屏了:
「操场上,几小时前我还在踢球,现在全是烧焦的味道。」
「你现在再问我,该不该来?」
「该来。」
「以后,我还是会去每一个我想去的地方。」
「以后,我只哄我想哄的人。」
「我想哄的人只有一个。」
「不演戏,真哄。」
「谭芝茉。」
「我不感情破裂。」
「我不离婚。」
在简岩这边看来,是刷屏了。
但谭芝茉只收到了一个字:操。
归结于简岩起头起猛了,第一句“操场上”才输入了一个“操”字,手抖,发出去了,没撤回。
人算不如天算,信号不好。
该撤回的,发出去了。该发出去的,通通不翼而飞。而简岩这边并没有显示转圈圈或者红色感叹号。于是同一时间,简岩经历着最漫长的等待,谭芝茉对着一个孤零零的“操”字联系上下文,觉得简岩是在对她吊儿郎当的态度表不满。
那她更要吊儿郎当了。
谭芝茉:「哦。」
信号也没有那么不好。
简岩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