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章
白泽见状叹了叹气, 索性趁四下无人,将那日扶风城与朱厌大战时,百里归卿如何为了保护她, 生生自碎肋骨剜出镇魂钉,又护住扶风城百姓的事, 统统告诉了她。
“我是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你什么,如今你我也都看得出他并非普通凡人,既然如此,那扶风所谓的把他从地狱里救出的恩情, 恐怕也没有多深。如今他待你好,或许你看来他定是有所图谋,可你不想想, 如今除了你这个人,他有什么好图的?”
白泽说罢便去了。
半晌,也不知是不是酒气上头, 洛离竟勿地起身敲响了百里归卿的房门。
百里归卿正侧在椅上看书, 听门声响了, 只道又是白泽来啰嗦。
“门没锁。”
“吱哑”一声,洛离打开门进来了。
百里归卿手里的书滑了下去,“你…你怎么来了?”
洛离垂着眸, 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可以说只是想看看他吗?可这样说, 他会不会又误会自己把他当成云凌了?
缓步踱到桌前, 见方才白泽给他端的菜一口未动, 便问:“为何不吃?”
百里归卿:“没胃口。”
洛离擡头看他,“吃。”
百里归卿略显迟疑, “都凉了。”
洛离擡手结印:“五星玄彩,赤焰地火!”
火倒是唤出来了, 只是力道有些未掌握好,顶上一层菜都烤焦了…
洛离端起盘子,懊悔道:“糊了…都是我太笨了,我这就去给你再做两盘!”
百里归卿忙拦住她,“不用了,我不饿。”
洛离执拗地摇头:“不行,人食五谷杂粮,不吃饭是会生病的,人生了病就会虚弱,若是治不好,就会没命,没了命…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百里归卿眼神一变,“你喝酒了?”
洛离点点头,又摇头,又点点头,“只有一点点,依尧山的规矩,一瓶不算喝,依昆仑的规矩…嗝,三碗不过岗!”
百里归卿扶着她肩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洛离忽扇忽扇地眨了眨眼睛,一把拍上他的脸,高声道:“我知道你不是云凌,你是…你是百里归卿,是我的小师弟!”
“师弟…师弟这个词,来源于修仙门派,是先入门的人对后入门的人的称呼。我比你先入门,所以你是我师弟,我是你师姐。以前呢都是我是师弟哦不师妹,所以都照顾我,但是现在你来了,我是师姐你是师弟了,师姐要照顾师弟,所以我来跟你说对不起,对不起啊师弟呜呜呜呜呜,你不要死啊t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还没跟你说一句抱歉,你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啊呜呜呜呜呜…”
百里归卿眉头倏尔紧起,她这话…莫不是方才眉茗娇与她提江水临了?
少顷,看着眼神飘忽的她叹了叹气,任由她捏扁捏圆。
但洛离眼角扫到焦掉的菜,又闹起来:“你要死了,你要死了,我去做饭,做好多好多饭…”
百里归卿淡声道:“无碍,用这个就好。”
洛离拨浪鼓似地摇头,“我把它烤糊了,糊了就不能吃了,我再去…”
“可以吃,”
百里归卿拿起筷子撇掉上面一层,安抚她:“只有上面一层糊了,下面没糊。”
洛离将盘子推给他,“那你吃,都吃光!”
百里归卿夹起菜入口,这…这火的力道还真是神奇,上面一层焦了,下面的全都冰凉。
洛离急急地问:“好吃吗好吃吗?”
百里归卿保持着原本表情,一口接一口,十分努力地嚼着硬邦邦的菜,缓道:
“好吃,但只够我吃,你一口都不能吃哦。”
洛离忙点头,“你是师弟,我不吃,都给你。”
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吃完了两盘所有的菜,
百里归卿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问道:“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洛离一别头,“我不!”
伸手便去扯他胸口衣裳。
百里归卿有些意外,加之被她呵到痒处,忍不住笑着捉住她的手,“阿离这是要做什么?”
洛离一愣,“你唤我什么?”
百里归卿眼神微闪,缓道:“师姐,师姐不能扯师弟衣服哦。”
洛离撅起嘴,“那为什么不能?”
百里归卿脱口而出:“那就是不能呀,阿离,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洛离眼神微滞,这句话,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也对她说过。
看她眉头紧蹙,显然是不开心了,百里归卿便黯自叹了叹气,让步道:“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能扯别的师弟衣衫,我就让你动。”
洛离点点头,她当然答应了。
本来她就只有他一个师弟………
洛离三两下解了他上半身衣衫,拿过烛台凑近一照,他左肋果然有一道长长深深的疤痕,蜿蜒扭曲,骇人所见。
百里归卿现下方明了,定是方才白泽与她说了什么。
洛离看着那长疤愣神良久,方轻轻摸了摸,低声问他:“还疼吗?”
她的手细嫩如柔荑,抚得他身体一颤,缓缓才答:“只是皮外伤,没事的。”
皮外伤…
怎么可能只是皮外伤?
白泽告诉她,那日扶风事后他也伤重多日,是他用法术帮他止血,渡他灵力,他才得以快速恢复。
但即便如此也需将养数日的,只是他怎么都不答应,硬是撑着病体去替她寻药。
洛离从怀里取出一瓶药膏,用指尖蘸了些药,轻轻点涂在他肋上的疤痕上,缓声道:“皮外伤也要好好休养,祛疤药膏每日早晚各一次,不然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百里归卿眼神微敛,沉声静气的坐着,静静看着她隔着药膏,反反复复地隔着摩挲着那道疤…
真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
但洛离忽而想起初见他那日,清鸾便曾告诉她他身上被钉了镇魂钉。
集神丶人丶魔三族之力钉在一人身上的禁制,她忍不住地喃喃低语:
“把它钉在身上,究竟是怎么样的感觉呢?好好的人,又为什么会被钉上它呢?“
一阵夜风拂开窗户,吹灭了烛火,整个屋子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洛离冷不防地被风吹得清醒过来,蓦地抽回摩挲着他疤痕的手,将药瓶放下,转身便向外走。
“阿离,”
百里归卿淡淡唤着她,她犹豫片刻,回眸看去。
他披上一袭玄色外袍,站起身,背着窗外高悬的月光静静凝望着她,缓缓开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可不可以...&“
洛离看着他淡漠地笑了笑,未等他说完,已经离开了他的房间。
*
翌日清晨,六个人里有五个都是懒懒地吃着早膳,唯独司烨焦急的催着:
“你们快些快些,吃些就差不多了,你们吃的可是司姚的救命时间!”
非是洛离等人不积极营救司姚,只是司烨救人心太切了,卯时未到便挨个敲门把他们砸了起来。
连客栈夥计都抱怨:“客官,鸡还没叫呢…”
魏缙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清粥,叹道:“司烨,现在还不到辰时,便是我们现在出发,你这么早去找宁辰不觉得奇怪吗?”
司烨看向他,“等等,睿王殿下你也要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又不是玄道中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留在客栈吧。”
魏缙登时醒了过来,“哇,你好一个过河拆桥!要不是我,你们能找到救司姚的方法吗?那可是尧山,尧山欸!传说中精灵一族的旧居,那里面得有多美多震撼,我来都来了你们不让我去?!”
司烨:“妖灵族都灭亡千年了,想必也破败得很,更不必去了。”
眉茗娇精神也苏醒了,气道:“你才灭亡…”
洛离擡腿在桌下踢了她一脚,她察觉到失言,便道:“人多好办事,谁知道今日去解除尧山结界会发生什么事?万一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有他这个皇子在,只要推到他身上,不就不用你担责任了吗?”
司烨顿了顿:“倒也是这个道理,如此那睿王殿下便去吧,记得保护好自己就好。”
魏缙嘴角抽搐,瞅着眉茗娇道:“本王谢谢你,你人还怪好嘞!”
司烨拱手道:“睿王殿下客气了,阿离师妹,司归师弟,你们怎么看?你们今日怎么这样安静,一句话都没有,你们可是今日打破结界的主力!”
洛离:“你…”
百里归卿:“你…”
两人下意识看向对方,又蓦地敛回眼神。
白泽有些心虚:莫不是昨夜自己说的那些话,阿离听进去了?那他们俩该不会昨晚已经…
司烨:“都是同门师兄弟,谁先说话有什么好客气的,阿离师妹你先说!”
洛离避开百里归卿的眼神,淡道:“若是今日我们成功了,大家就不要再回客栈了,宁氏一定会派人到处追查。”
司烨点点头,“那我们扶风城见?”
扶风?
洛离下意识看了眼百里归卿,难道他未曾将司姚被朱厌带去了妖域的事告诉司烨?
莫非他还记得自己说过,若是被昆仑知晓司姚深入妖地,恐怕就再也回不了昆仑了。
如此看来,他倒也不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冷漠。
好在扶风是熟人的地界,让司烨去那里等,想必他闹不出什么乱子。
洛离便道:“好,那就事成扶风见,不成,回来再议。”
*
辰时过半,洛离等人出城,御剑去往尧山山顶,司烨则依计去了宁氏寻宁辰赌牌。
一路上浓雾弥漫,飞鸟罕见。
魏缙不由得纳罕道:“都说精灵族从前矫情得很,非醴泉不饮,非朝花不食,可是这尧山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多有灵气的地儿啊!”
眉茗娇白他一眼:“你连练气都不会,你会看什么灵气!再说你看到的那些矫情的习俗都是你们人族酸秀才自己编的杂书吧!什么醴泉朝花,除了昆仑以前有人这么矫情,现在哪有人这样了?”
魏缙好奇:“昆仑?那不是阿离的同门吗?是谁啊?”
眉茗娇瞥了眼神色平静的百里归卿,笑讽魏缙道:“是你永远也比不过的祖师爷呗~”
三言两语,俩人又吵了起来。
很快到了尧山山顶,负责看守的四个弟子被白泽一挥就挥晕过去了,众人试图打开尧山大门,但果与传言一致,受结界限制,完全推不开。
洛离试图用法力震开大门,但无论用多少法力,结果被结界完全吸纳进去,真真是一拳打到棉花上。
洛离遂问眉茗娇,“这样使蛮力不是办法,此结界的阵眼在哪里?只有打碎阵眼才能破了结界。”
眉茗娇:“我要先与你说一件事,但你听了可不许生气。”
洛离:“你说。”
眉茗娇眼神微避,缓道:“阵眼在后山寒潭,但那里被设了万剑阵…”
白泽眼神一沉,万剑阵,那不是尧山的护山阵法吗?设此阵法需要耗损大量灵力,如今尧山都毁了,是谁在这里设这阵法?
魏缙不解:“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们一起去后山寒潭破了万剑阵就行了。”
白泽道:“万剑阵阵如其名,由一万炳死去精灵的佩剑设立而成,精灵族也曾是高手如云,你以为他们的护山阵法是那么好闯的吗?”
魏缙看着百里归卿道:“可我们有他在啊,上次在扶风对战法力t那么厉害的妖王,他一招就把人打败了,破个阵还不是轻轻松松?”
白泽又道:“你不知晓,万剑阵自带法力禁制,进阵之人只有靠剑术丶体术才可以破阵,法力是一点都用不出来的。我主人上次扶风断骨之后一直没有好好休养,身法自然也受到影响,贸然进阵也没有作用啊。”
怎会如此?
魏缙看向眉茗娇,“那我们不是白来这一遭了吗?你既然知道这有个破不了的万剑阵,为什么不早说?拉我们陪你游山玩水啊!”
眉茗娇:“我…”
“我去。”
洛离淡然众人中间飞身去往阵眼,二话不说持剑进阵。
魏缙看向其馀几人道:“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们就看着她一个人进去?!”
眉茗娇紧了紧眉,“万剑阵只能一个一个进,况且这阵法又不是没人能破,我相信她。”
魏缙有些担心,“那阿离若是出不来怎么办?!如此九死一生的阵法,尧山不是你的地盘吗,你为什么不去?!”
眉茗娇自知理亏,低声道:“若是我闯得过此阵,尧山结界早就破了,这阵法只有…”
百里归卿冷冷道:“她可以破解。”
魏缙:“该不会眉茗娇所说的那个破解的人就是…”
眉茗娇点点头,“不错,那个困在阵里九天自己走出来的人,就是阿离。”
只是她不解,问百里归卿道:“我很好奇,如此久远的事,你非我尧山之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百里归卿眼神微敛,声音薄凛,“我也很好奇,分明是害人性命之举,眉姑娘身为尧山王女,如何能面不改色借修行之名矫饰?”
眉茗娇身体一僵,“你…你究竟知道什么?!是…是阿离告诉你的?”
当年实是因为洛离为救即将被青城山剜灵骨的江水临,用自创秘法——诛心伤了众多在场修士,而后多家仙门长老上尧山问责,要求女帝废除洛离全部法力,女帝无法只能让她去闯万剑阵,生死交给天意。
只是那些仙门百家的长老也没能想到,洛离在万剑阵困了九天非但没死,出来后竟还练就了世间第一的剑术体术。
微风轻拂起他额侧碎发,百里归卿沉默不语,只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双手。
千年前那日他是想要带她走的,只是她说自己无错,若是就这样偷偷离开尧山,那便是说明她向世人认输了,她绝不答应。
他亲眼见她入了万剑阵,在阵外守了她九日。
那九日里她被世人误会丶唾弃丶欺辱,而他为了那些可笑的门规禁律,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却无能为力。甚至那时的他,连直抒心意的勇气都没有。
九天后她从阵中走出,身伤百处,唇无血色,踉跄了一步便晕在了他怀里。
那是他第一次从心底里认同生父先魔君与他说的话,所谓天.道,是最假仁假义的东西。
你若有权,众生皆是由你戏耍的玩物;你若无权,天.道便是欺压凌辱你的正义工具。
一千年来,他每每想起那时他抱起阿离时她冰冷的体温,都恨不得立刻将那些腐朽的古老仙宗全部夷为平地。
*
阵中。
一片黑暗中风声骤起,冰冷刺骨的寒意与洛离初次入阵时一模一样。
洛离记得这万剑阵共有三关,第一关便是在一片漆黑中顶着寒风独自行走多日。之所以是多日,是因为在一片黑暗中她也无法计算时间,只能靠着毅力向前走。
第一次闯阵时,她并不明白这第一关的奥秘,如今想来,或许阵中的亡魂是想要借第一关筛选掉心志不坚定的人,否则便是到了第三关,也不配修炼他们的百家剑术。
只是这一次闯阵,第一关远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入阵还未过半日,她便听得有一老者在上空唤道:
“故人,又见面了。”
这是万剑之王的声音。
洛离唤出命剑,行礼道:“长者在上,请赐教。”
万剑王并未起第二关,只问洛离:“你手中之剑,它为何名?”
洛离顿了顿,坦言告之:“取自冥河之底,原名阿鼻,改唤团圆。”
万剑王久未作声,少顷,苍老的声音随着风声一起飘来:“如此,你再破不得阵去。”
洛离握紧了剑柄,擡眸上看,“为何?”
万剑王没有回答,但那声“你再破不得阵去”,却四面八方包裹着洛离,一遍遍地重复,一遍遍地响起。
“你再破不得阵去”
“你再破不得阵去”
“你再破不得阵去”
…
如此一声声忽近忽远,忽轻忽重地砸向洛离,吵得她头痛欲裂,整个人几乎要从内爆开!
洛离不由自主地挥剑乱砍,但那声音突然消失时,她的剑也被人轻力挟住了。
她一擡头,竟是清鸾站在她们初次相识的那个破庙,穿着那一身破旧的满是补丁的衣衫,吃着老鼠,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阿离,你要杀我吗?”
洛离一愣,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几乎立刻扔下剑冲去抱住她,可还未及与清鸾多说一句,
一阵剧烈的剜心般的疼痛忽而拧得她倒地痉挛,再一擡头——
清鸾竟变成了云凌模样,周围的破庙也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天庭,而云凌…
云凌赤手握着她血淋淋的金丹,巨高临下的睨着她,冷冷地嘲她:
“区区妖灵,何堪配我!”
洛离一惊,恨不得立刻提剑砍了云凌,但剑落下时“他”又变成了精灵女帝慈眉善目的容颜丶变成了宋承逸温柔和善的双眼丶变成了梅厌天意气风发的少年剑气丶变成了无数她人生最快乐那段时光的旧人…
甚至最后变成了江水临站在青城山上,单衫白衣沾满血污,赤着脚跨过满山的尸体,一步一步踏上山巅,未留只言片语,倏尔之间由万丈高空一跃而下。
“不…不……不!!”
洛离看着江水临尸骨无存,瞬觉五内俱焚,头痛欲裂,整个身体似被一万只蚂蚁啃食,痛苦到她全然忘记了这是阵法,只是阵法。
那些“他”不见了,她眼前只剩下江水临跃下山巅时那一抹微笑。
洛离控制不住自己,她疯魔一样的嘶喊着,求着江水临别去,不要去,求他再多看这人世一眼,可是无论如何都只是徒劳。
江水临一次次在她眼前跃下山巅,这幻术仿佛找准了她心里最惧怕的那一刻,反反复复地折磨她。她努力想要破阵,可手中自己的命剑团圆却变成了至坚无比的铁链,紧紧地把她锁在原地。
许久许久之后,万剑王的声音再次自暗中飘来,飘向满面愕然跪坐的洛离:
“如此,你再破不得阵去。”
“不…不,这是幻术,洛离…这是幻术…”
洛离反复提醒自己这只是万剑王的幻术,一定是幻术,蓦地持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臂。剧烈的疼痛从手臂蔓延开来,鲜血汨汨流下,少顷,万剑王的声音果然一点点远去了。
半晌,她彻底清醒过来,复看周边,又回到了入阵之时的黑暗中。
万剑王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故人,你若此刻离去,仍可保住永生。”
永生?
洛离淡笑了一句:“长者不知,永生于我,是祸非福。”
其实她甚至一度认为,永生是上天赐给她的惩罚。
她只是个平凡的生灵,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至高无上的尊权,只要一点点温暖,只要世间最常见的温暖就好。
施法止了手臂的血,她毅然向下一关走去。
第三关,便是搏万剑归宗。
洛离记得上次过这关时,阵里数不清的剑魂对她嘶吼丶啃噬,一刀刀毫不留情的剐着她,只要稍不留神便会葬身阵中。
可是现在…
她一步步向深处走去,竟未见到一个剑魂。
万剑王叹道:“非是吾无心助你,但它们…早已葬身于千年前的尧山火海了。”
洛离脚步一滞,“怎会?它们不是剑魂吗?”
万剑王道:“它们是剑魂,但它们入阵前皆是尧山族人,尧山劫难,它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如今这阵法,只馀一具老夫空壳,三言两语故弄玄虚,吓吓人而已。”
洛离一时有些难过,那些剑魂…千年前她第一天与它们搏斗时,它们招招凶狠欲夺她命,但九日过后,随着她身法不断提升,它们已全数改了己见,更将自己所修之剑术全数授之。
那些不知名的剑魂,说是她的半师也不为过。
洛离:“那你…”
万剑王笑道:“你想问老夫为何不与它们一起,却担心此话冒犯了老t夫?孩子,我一丝灵识尚存,这万剑阵便仍可为尧山遮风挡雨,若吾亦早早已身相殉,又如何能等到为尧山正名的你呢?”
洛离一愣,“长者是说我…我可以为尧山正名?”
万剑王道:“千年前水临君是如何因婚配妖女而被天下唾弃的,你又是如何为他正名的,孩子,你忘了吗?”
洛离:“可后来我却…”
万剑王:“女帝投你入万剑阵,却从未道过你错,更未要过你死。”
洛离不由得笑道:“长者此言差矣,我前次破阵九死一生,靠的是自己搏命,而非旁人仁慈施恩。”
万剑王叹息道:“汝乃璞玉,女帝虽狠心雕琢,但并非无情之人。她未曾设法放你出阵,是因她知晓阵外,一直有以命护你的人。”
黑暗中忽而划过一道光影,画面中,云凌一袭白衣孤身守在阵外,一剑敌万家道修。
洛离满目愕然,她前次出阵后看见许多逼她受罚的人在阵外等候,其中也包括云凌,可她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在等一个结果。
她从未想过原来他们从未真正答应她破阵就饶她性命,所谓的闯阵,不过是想看她死在阵里。
万剑王悠远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可知千百年来,为何只有你一人成功闯阵?”
洛离微顿,她确实不知。
万剑王道:“你在万千入阵者中,入阵时的身法是最差的,精灵一族人才辈出,难道数不清的前人加起来全都比不过你一个吗?”
洛离顿了顿,缓道:“请长者赐教。”
万剑王复道:“尧山万剑阵法,乃始祖所创,用于处罚困于情之一字的族人,有人为爱丶有人为友丶有人为亲,始祖从不替人评判对错。”
“但入了阵,若闯关三关后犹不改己心,吾便会问她入阵时所为那人,问他可愿从此二人共担生死,只有答案为愿,方可成功破阵。”
洛离倏尔愣住,千年前她为之入阵的人…是兄长,江水临。
万剑王见她神情凝重,便坦言告之:“千年之前,吾曾以神入水临君梦中问询,水临君那时虽恢复自由,却犹未痊愈。见吾前来,还未及吾说出入阵之人姓名,他便答吾一句…”
“众生皆贵,吾自当奉陪。”
无论是谁,苍生万物在他眼中尽皆平等。只要是有形有神之物,无论是谁为他入阵,要他共担生死,他都愿意。
洛离忽而想起昨日眉茗娇谈起江水临幼时那一句:“鱼会在乎”,霎那间泪如雨下。
初见时他每每总以青城山水临君的身份压人,她只道又是一个不知疾苦的纨绔,可谁知他所有的肆意皆只是玩闹,他拥有世界最尊贵的血脉,却时刻做着为苍生赴死的准备。
哥哥,你不是说未曾做到泽披天下的人不配妄论苍生吗?那你呢?你为他们承担了这样多,却自始至终从未对任何人奢求过一次。时至今日三界尚存,苍生安稳,为何唯你不在?
谁能告诉我我需要再行善多少年,才能换三界予你一次重生!
我可以忍受天界赐我的污名,我可以释然所有世人对我的唾弃,可我独独不能接受他们用最残忍最冷漠的方式将你逼于死局。
我深悟众生皆苦,但你的仇,我一定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