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章
洛离看向眉茗娇道:“你好好御剑, 少说两句。”
又轻轻拍着魏缙,缓声安抚。
其实魏缙虽存了三分要洛离抱抱的心思,但也是真的吓坏了。
他一个少年年岁的皇子, 平日里只爱寻花问柳,鲜少涉及政事, 却能先于几位皇兄被封为亲王,可见皇上对其爱重。
他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程度,比起眉茗娇也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本就惧高,被人如此戏耍, 怎得不怕?
只是这一切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却像极了晴空万里美好河山氛围下的深情相拥………
白泽在前方驾着云,隐隐感受到身后的主人气息不对, 头也不敢回,只是小小声建议道:“要不…我们改个方向?”
百里归卿没有答他,手里一道白光却直冲魏缙而去。
那边魏缙被洛离暖暖的怀抱安抚得才好些, 突然一被强法力冲开她的怀抱, 登时气得蹦高, 怒道:“谁啊!!”
洛离与眉茗娇也回眸去看,只见一抹白云急速飞过来与她们并齐——
白泽在前方驾云,百里归卿一身素锦长袍站在其后, 冷面冷音看向魏缙道:
“数日不见, 小王爷潇洒得很。”
未曾想到在这广袤的天上飞着也能遇上别人, 洛离与魏缙皆是一愣, 但眉茗娇却怒呵一声:
“你毁我尧山,杀我族人, 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找死!”
当即扬鞭向百里归卿袭去——
洛离还未来得及阻拦, 已被百里归卿侧身闪避,指尖在她手腕一点,夺了她长鞭法器。
眉茗娇横眉怒目,又唤出柳月弯刀,再刺向百里归卿,洛离忙挡在他身前拦道:“住手,他不是云凌。”
眉茗娇气得甩刀,“你眼睛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他不是云凌是谁?”
魏缙插话道:“这个我知道,他是阿离的师弟啊,昆仑山的小道士。”
眉茗娇:“有你什么事,谁问你了!?”
魏缙:“还不是看你人菜瘾大,怕你再被人打!你看看你,被人夺了鞭子又召弯刀,你怎么不把你家武器库扔过去?”
眉茗娇更气了,洛离忙同她解释道:“他真的不是云凌,他脾气禀性都与云凌不同!“
眉茗娇微思片刻,依旧不信道:“除了你云凌和谁多说过话?谁知道他们脾气有什么不同?”
洛离只得道:“那你觉得若他是云凌,我会放过他吗?”
眉茗娇气滞的身体缓和了下来,道:“好,就信你一次。但你可还是要多加小心,容貌如此相似,云凌现在又失踪了,说不准他就是他哪世的转世呢?万一他哪天想起什么来,你就危险了!”
洛离点点头,安抚着她,又回眸看向百里归卿,“把她的鞭子还给她。”
百里归卿擡眸紧紧凝着她,少顷,蓦地冷了眼眸,未依她言,竟又施法用那鞭子绑住魏缙往下扔去,吊在半空中…………
***
“啪”,
云凌手中的琉璃盏碎了一地。
陆吾一惊,稍稍往后躲了躲,低声道:“我就说…她现在…不需要你吧,你…你非要自己看…”
方才陆吾死活不肯说出洛离所在,云凌便命天缘道人寻了天眼来。
可谁知那天眼刚开,第一幕看见的便是魏缙与洛离紧紧相拥…
第二幕看见的便是洛离以身为与云凌长相一模一样的百里归卿挡刀…………
天缘道人见云凌帝君神色不佳,识相地退了出去。
陆吾看着云凌被碎盏割破的手,大着胆子凑上前用t法力帮他止血,叹了叹气道:
“你也怪不得她,就你当年做的那些事,她不追着你杀都不错了,你总不能指望她为你守身如玉吧?既然不可能为你守身如玉,那一个还是两个,又有什么区别嘞?”
陆吾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想着若是这番话被洛离听到,不知道得怎么夸赞自己!
云凌自然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这许多话,只冷问他道:“百里归卿是谁。”
陆吾想了想,缓道:“他…是你的替代品吧?不不不,看阿离今日待他那样子,或许现在你是他的替代品吧!”
“啪——”
陆吾面前的琉璃盏也碎了。
“月老!”
候在门外等待召见的月老听到云凌帝君召唤,忙不叠跑进来,恭敬道:“帝君有何吩咐?”
云凌擡眸看向天眼播放的画面中那叫魏缙的男子,冷道:“他可是凡人?”
月老点点头。
“为他牵一门孽缘。”
月老面露难色道:“帝君,这是如今人皇的六皇子魏缙,已封睿王。他天缘不浅,将来是有机会位列仙班的,如此做是不是有些…”
云凌淡笑道:“将来有机会?那给他安排一个毁了这机会的王妃便是。”
月老低着头规劝道:“帝君,凡人自有其命数,您若是横加干预,恐怕被因果反噬,那…”
“本君若是没记错,”
云凌冷眼扫向月老,道:“你成仙前本姓为柴,正巧,方才递上来的新晋飞升天将中有一人名唤柴容。近日魔界异动,你觉得本君派他去镇守如何?”
月老一愣,忙俯身跪道:“帝君明鉴,柴容那孩子确是我本家后人,可只是个文弱书生,他万万不能上战场的啊!帝君,我柴氏本不是仙界大族,上千年来也少有族人飞升,此事东君是允许了的!”
但这一番软硬兼施的话对云凌丝毫不起作用,于是月老只得违心答允道:“也罢,帝君方才吩咐之事,小仙照做便是。”
***
那边魏缙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刻了。
此时众人早已到了尧山山脚下的云梦城,寻了家名为“四方来财”的客栈下榻。
魏缙懵懵的回忆了片刻,自己方才明明在抱着阿离,怎么…
“天杀的百里归卿!!你给我出来!!!”
但话音刚落,一声冷冷的男音在床榻旁的幔帐后响起:“何事。”
魏缙汗毛竖起,“你怎么在这?!你在这你怎么不说话?!”
人吓人真的是会吓死人的好吧!
但百里归卿正眼也没瞧他一眼,只扔了句:“醒了就下去吃饭”,转身出去了。
要不是阿离说都是他将受惊的魏缙又吊在半空中,吓得他晕厥,必须得负责照顾到他醒,他一刻都不会待在魏缙身边。
魏缙追下楼,本欲发作,但洛离丶眉茗娇丶白泽,还有一陌生男子均已就座,他便将气压了压,乖巧坐在洛离身边,低声问道:
“那个人是谁啊?没见过。”
洛离道:“是我的二师兄,昆仑山司烨。”
司烨对他微微颔首,半礼道:“睿王。”
魏缙还了礼,复问:“司烨仙上是同百里归卿他们一同来的吗?怎么方才没见到你呢?”
说起此事司烨就一肚子气!
司姚出事后他担心的很,昨日本想去求师父让他下山去寻司姚,路上遇到新入门的师弟百里归卿,他说司姚在扶风时所遇之事他都知晓,若他可一同前去,或可有所帮助。所以司烨才百般在掌门前面建言让他同去,否则新入门的弟子哪有那么容易下山?
可是这位百里师弟,刚离开昆仑就不认人了!仗着自己的灵兽是天界神君白泽,也不等他一同御剑,他们两个腾上云就走了!也不说顺他一程……
但司烨不欲让更多人知道此事,便道:“此行目的是一样的,只是我出门晚了些。”
魏缙不明就里,腹中饿得很,便夹了一块排骨入口,闷声回应着:“唔…”
“唔??”
他是还在梦里晕着没醒么?怎么坐在凳子上就被整个平移了?!还移到了距阿离最远的对面?!
众人亦是疑惑,擡眸一看,百里归卿从厨房方向走了过来,擡手掂起后桌一只木凳,自然地放在洛离身旁,掀袍坐下。
魏缙:“………………你…”
百里归卿:“点的荤菜太多了,你的伤刚刚复原,不宜吃太油腻荤腥的。我让厨房加了你最爱吃的豆腐,虽没有煎的香,但加了肉沫煨的,应也有些滋味。”
眉茗娇一愣,抓住洛离便开始检查:“你身上有伤?在哪里,恢复如何了?”
洛离未答,只直直盯上百里归卿,冷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煎豆腐?”
“来喽!菜来喽!”
小二笑容满面地端着豆腐上来,百里归卿接过,自然地放在洛离面前,淡淡道:
“白泽说的。”
正在胡吃海塞的白泽吓得呛住,边咳边道:“对…对对,是我告诉他的,我是天界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神君,我通天彻地,我啥不知道…”
他知道个屁嘞!他与洛离时间相处时间又没那么久,怎么能知道这种琐事?
唉,自打被洛离给这个百里归卿做了灵兽,白泽一天天活的是提心又吊胆啊!偏偏他又不能违逆主人命令,百里归卿怎么说,他就得怎么认,真是…
司烨敲了敲桌子,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能不能等下再议?我们此行出来是要救司姚的!她现在生死一线,你们还有心情讨论谁爱吃什么!”
眉茗娇从来不给陌生人面子,想要发作,却被洛离拦住道:
“司烨师兄说的是,托睿王相助,我们已与已经找到救司姚师姐的阵法,只是啓阵需要千年龙骨,所以才来此处。”
司烨皱眉道:“千年龙骨?如此罕物只怕是我天山本家也拿不出来,你认为云梦宁氏拿得出来?”
白泽:“咳…咳,云梦宁氏怎么可能有,她说的当然是尧山遗址啊。”
“尧山遗址?!”
司烨微惊:“这怎么可能?尧山出事后一直被结界封着,结界外有宁氏一族世代看守,不知名的鸟都飞不进去,我们怎么进去?!”
洛离自然地看着司烨:“此事,便拜托司烨师兄了。”
若是司烨未来,她本还在想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闯结界,但是百里归卿竟带着他一起来了,那此事便迎刃而解了。
司烨不解道:“我??我能让宁辰不管你们破结界吗?”
洛离笑道:“司烨师兄谦虚了,您那一手赌术可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什么骰子丶牌九丶叶子牌呀,满昆仑山都找不出你一个对手吧?那宁氏家主宁辰是个嗜赌如命的人,只要你明日随意编个理由造访,不需要你提,他自会拉着你赌个昏天黑地的。明日我们把当班的宁氏弟子迷晕藏起来,若是换防的人发现他们失踪,回去禀告宁辰,师兄便把赌局做得大些,困住他便可。”
司烨怀疑地看着洛离与百里归卿,“这并不难,我的赌术你们大可以放心,只是那结界…就凭你们几个,你们能打破吗?”
洛离看着百里归卿亲手为她夹过来的豆腐,垂眸一笑,缓缓扬面对上他的眸,双眼一弯,道:
“不是有神君白泽么?他什么都知道。”
百里归卿筷子一抖,已夹起的豆腐便碎成两半,落在了桌上。
少顷,他缓缓放下筷子,唤小二收拾了豆腐碎渣,向众人道:“我吃好了,你们继续。”
白泽看着百里归卿的背影叹了叹气,向洛离道:“你说你们这是何必?罢了罢了,我知道你们跟他这张脸有仇,他在你们都吃不下去饭,我给他带些,你们继续。”
白泽吩咐小二再备两道小菜送进房里,也便上楼去了。
诺大的圆桌走了两个人,瞬间显得有些冷清。
洛离看着桌上满满一桌大鱼大肉,胃里忽然翻江倒海,一时也没了胃口。
独司烨不明就里,见司姚的事有了眉目,安心拉着魏缙谈世论道,大快朵颐。
眉茗娇看着洛离久未擡起的筷子,叹了叹气,从通灵墟里取出两只小瓶,放到洛离身旁,淡道:“天气冷,暖暖身?”
洛离一愣,下意识打开那瓶子,熟悉的那个酒香扑面而来——
她记得当年在尧山,眉茗娇因为不服长老们对清鸾偷盗一事的处罚,认为是洛离让江水临以身份胁迫,故而当众挑衅,要与自己比武。
当然,那时她虽刚刚得了云凌给的百年灵力,但身法尚未跟上,并不能灵活运用,便t输给了眉茗娇。
后来女帝从西洲归来,听说此事,便罚她们二人一起去寒潭思过七日。
她法力不敌眉茗娇,自也没有她捱得住寒气,第二日便缩在地上起不来了。
那时眉茗娇也是这样,一脸嫌弃地从通灵墟里取出两瓶酒,同她说:“暖暖身?”
洛离仰面便灌了一大口,烈酒入胃,她一时竟分不清痛的是身,还是心。
挪过眼看向窗外,半晌,缓缓说了句:“好酒。”
眉茗娇也随她灌下一大口酒,叹道:“我知你心里痛楚,这么多年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吧?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闹一场吧,今个有我在呢!”
洛离掐着指尖强忍良久,终还是被水汽氤氲了双眼,低声道:“阿娇,我想哥哥了。”
眉茗娇破天荒地没有问她为何不想精灵女帝—阿离的师父,还先于她落了一滴泪,缓道:“莫说是你,听到他的死讯,便是我也不忍。我眉茗娇活了几千岁,一向眼高于顶,却也不得不认水临君是这世间心肠最好的人。”
“阿离,其实当年你来尧山,我尧山诸人并非全碍于青城山的面子收你入门,更是因为水临君对我尧山众人素日也有照拂。你一定很好奇为何自己有那样的气运,被他认为义妹加以善待吧?”
“其实不单是你,水临君有听心之术,这世上出身可怜又心肠柔善的人,被他遇上,被照拂过的何止百千?”
“我记得听母亲讲,水临君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非常喜欢大海,时常在海边玩。大海嘛有涨潮就有退潮,退潮时总有些小鱼会留在岸上,他那时法力不济,便只能先用法力暂时保住他们的命,再用手一条条将它们扔回海里,周而复始,从天亮到天黑。”
洛离侧了侧眸,“就没有人劝他吗?”
眉茗娇道:“当然有啊,他哥哥每次把精疲力尽的他背回去,都会告诉他大海涨潮退潮,死掉的小鱼何止万千,没有人会在乎的。”
洛离追问:“那我哥怎么说?”
眉茗娇淡笑了笑:“他说可是鱼会在乎的…”
洛离眼角的泪珠夺眶而出,再也压不住对江水临的思念。
在她的记忆里,江水临就是这样一个嘴上潇洒,可心地比谁都细腻良善的人。他时常说,上天给了他这悲天悯人的性子,就是让他以己度人之痛,福泽众生的。
先时她每每迷茫,都是江水临陪着她丶教导她丶宽慰她丶劝诫她,如兄如父。
他会听心,自然也能读的到自己的过往。可是即便是他知晓自己的真身有再生之效,也从未开口问她要过一次血。
有一次她听说他带回青城山的一个西洲少年重病不起,便亲自去青城山放血救了那少年。
可是江水临后来从那少年处知晓了此事,竟懊悔得罚自己在青城山祭坛前跪了三日。
他责怪自己没有护好妹妹。
她时常想,若是她心中没有江水临留给她的善念,恐怕她早就不是如今这番模样了。
纵然她三魂六魄已失,但她依旧能够使用自己自创的摄魂秘法,这秘法可以吸取恶念化为戾气给己用。人世间的恶念那么多,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变成吞天黑地的大魔头,杀上天庭,杀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颠覆所有欺压凌辱过她爱的人的所谓天规。
可是她永远不会那么做。
江水临时常说,神君轻轻一咳,落在苍生身上,便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若是生出毁灭三界的念头,便先要想想自己又为三界苍生做过什么,可是真的配张口闭口拿三界苍生为自己的私欲陪葬?
这三界从不是某一个人的三界,是由她兄长江水临帮助过的那些平凡生灵,由他们积少成多组成的三界。
她在许多许多地方都看到他的心血,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对无辜的生灵宣泄。
眉茗娇将洛离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缓道:“你一向将情义看得最重,可自从你入了玄道,为了守护所谓苍生,你先是失去了挚友清鸾,再是失去了挚爱云凌,如今…竟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就失去了至亲家人…”
“你一定忍的很辛苦吧?没关系的,我都知道。你放心以后有我,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与你站在一起。”
洛离擡手挡着眼,闷声低啜良久,自责道:“你知道吗,我与兄长见的最后一面,那天…我们吵了架,不欢而散。这一千年我时常想,若是那天吵架后我没有闹小孩脾气,及时去同他认错,该有多好…”
眉茗娇叹叹气,“人生的玄妙之处,便是永远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何事。有些事情,有些人,有些时间,一旦错过,此生都再难寻回了。”
其实她何尝不知这道理?
只是这世间最难的便是释怀。
一千年了,终究是良辰易寻,斯人难在。
***
晚膳后,洛离回至自己房中,迎面与白泽撞了个满怀。
“你在我房里干什么?”
白泽向她床上努努嘴,道:“之前不是你说不能带清鸾去玉门关,让我帮你照料几日嘛!她在血契珠里好着呢,给你放床上了啊。”
洛离走至床畔,想起来眉茗娇就在楼下,便道:“近日还是不便,你再多帮我照料几日吧,若是有意外…就说是你的灵兽。”
白泽“嗔”道:“嗯嗯嗯,灵兽收灵兽,我不是白泽神君么,我有啥不知道的呀?我无所不能啦!”
洛离知自己方才席间言语挑衅了些,便由他挖苦,自己伸手拿起床上血契珠给他。
她摸到那褥下温热,有些意外道:“这客栈还有暖床的服务呢?”
白泽:“有个屁!刚才我们上楼的时候看见你屋门被风吹开了,他就进来帮你关窗,顺便…提前给你屋生了火盆,放了两个暖炉在床底下。”
洛离一愣,神情意想不到地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