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柳枝冷声道：“请刘小姐慎言, 冒犯天家威严是要被打出去的。”
刘依然：“我怎么冒犯了？我哪句话说错了？分明是你欺瞒了王爷和天官大人！你不是郡主，凭什么与天官大人定亲？”
洛离便知这位小姐今日前来一准没什么好事儿，她表姐日前被贬入冷宫, 母家自然是要想法子救她的。她不愿意与她们弯弯绕，索性说话难听一些, 逼她快些说出真正意图。
洛离笑笑：“你这般言之凿凿，为何不直接去找王爷和天官呢？”
刘依然道：“你冒充郡主不外乎是为了钱和权，若我向王爷举发你，恐怕非但婚事保不住, 就连你现在日常吃喝的花用都没了！我来找你是为你好！”
洛离：“你我素昧平生，说来听听，是怎么个为我好？”
刘依然：“我爹是户部尚书, 我家富可敌国，你若就此离开放弃与天官大人的婚事，我家自然可保你一世富养。虽然没了郡主尊位, 但总比身份曝光之后你什么都没有好。”
洛离看向柳枝：“这茶不好, 有些陈年的涩味儿, 去令膳房烹些牛乳茶来，记得也派人给天官送一些去，他的那份不要加蜜。”
柳枝会意, “是, 奴婢这就去！”
刘依然气道：“我说话你听到没有？！我可是真心实意地为你打算, 要不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可怜, 我就直接一状告到皇上那去了！到时候你可什么都没有了，还会被关进大牢里, 不见天日！”
洛离反问道：“那你怎么不去呢？是不认识进宫的路吗？”
刘依然：“你竟然…”
洛离：“我以为你今日前来该是为了被废的李贵妃，倒是我多虑了。”
刘依然：“表姐的事自有父亲和姑丈做主, 我只与你商议。别忘了，你的人可还在牢里呢！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呵…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洛离扶额苦笑，刘依然紧眉道：“你笑什么什？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洛离道：“本来我还想留些情面的，但…你既然如此强求，那便依了你吧。”
刘依然上一秒喜上眉梢：“你答应了？放弃和天官大人的婚事，离开王府？”
洛离砸了茶盏，划破手臂，扬声向外道：“来人！”
王府侍卫立即冲进屋护架，侍卫长忙问：“郡主有何吩咐？”
洛离看向刘依然：“户部尚书刘敖养个好女儿，为了儿女私情竟敢刺伤本宫！将人擒了送去天牢，再遣人给宫里送个信，就说本宫伤势严重，加之惊魂未定，实难承担重修律法的重任，请皇上与内阁商议再选旁人吧！”
“遵命！”
王府侍卫立即便要擒刘依然，她吓得慌神，胡乱道：“你们都疯了不成？我哪里有刺伤她？分明是她自己做的！她根本不是真的郡主，难道你们也认不出来吗？！别碰我，我爹是户部尚书，你们谁敢碰我？！她是假的，她是假的！”
侍卫长一把擒住刘依然，让人拿绳子捆了，道：“让如此疯妇刺伤郡主乃是我们保护不周，请郡主责罚。”
洛离擡手示意其他侍卫们将刘依然带走，方自己坐下包扎伤口。
侍卫长见状复问：“郡主可需要属下去传太医？”
洛离摇头，淡道：“不必，很快就好了。”
侍卫长看着洛离，欲言又止。
洛离：“你想问本宫为什么这样做？你担心本宫此举是给王爷惹事？”
侍卫长：“属下不敢。”
洛离笑道：“今日外面发生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圣上尚且在位，别人都敢欺负到王府头上来了，这些人既然对圣上没有敬畏之心，那便是也没有忠心。既然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还有什么理由留在那个位置上呢？”
洛离仔细想过了，那日看似是天官和王爷逼迫皇上废黜贵妃，但若她毫无过错又得圣心，皇上是不会废的如此果决的。而且皇上明知一旦让洛离去主持重修律法，必定会把贵妇母家牵涉进来，却还是允准了，说明皇上早就想动一动这个户部尚书了。
侍卫长不解：“但今日之事本是他们陷害在先，咱们王府是占理的，现在这样一来…我们反倒有理变没理了，该如何解决呢？”
洛离包扎好了手臂，胎模看着侍卫长淡淡一笑，说道：“这世上许多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此事并非由我而起，却可以借我之东风，大到不可处理。有时无法解决，便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侍卫长垂眸思索了片刻，豁然开朗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多找些人，让茶肆酒馆都去议论此事！”
起初洛离只以为这侍卫长是个机灵的，不想几日后形势彻底反转，她才发觉这侍卫长不止聪明，而且办事妥帖周到，最重要的是他格外忠心。
他暗中遣人将此事传扬开来，有心人自然知道他的作用，便想出重金收买他，但他却完全不为所动。
洛离听说此事，便在无人时命柳枝将他叫来问话，他却说：“属下出身虽算不上多贵，但也有些家资。王爷对属下并无救命和扶持之恩，若一味只说尽忠，想必郡主也不会信。既然如此，属下索性把实话告诉郡主，那日郡主只身在五里堂解救老弱妇孺的义举，让属下觉得您与其他皇室贵戚都不一样。我白颂是个有大抱负的人，想要从政，跟对主子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不想日后我手里有了许多权力，却必须得昧着良心做伤害百姓的事儿，那样简直枉费了上天给我如此好的前半生。”
洛离听得有些意外，她以为像他这样的年纪，最多无外乎是想要拜拜山头，尽快升官发财，没想到他竟如此坦白并非出自对王爷忠心，而且对自己的野心十分坦诚。
和聪明人说话是不需要费神的，洛离看着他的眼神，几乎就可以断定，这是以后可以一起走的人。
洛离便道：“你叫白颂？”
白颂点点头道：“家父在京城有二十六间首饰行丶绸缎庄，郡主尽可以放心，我绝不是为利忘义之人。”
洛离又道：“可你看起来至多不到二十岁，这个年纪能做到昭王府的侍卫长，怕是走了你父亲的门路吧？”
白颂擡手奉上佩剑，“多说无益，我不用兵器，郡主可以叫王府侍卫来围攻我，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绣花枕头。”
洛离微微扬唇：“你是王府侍卫长，让他们来试你岂不是肉包子打狗t？”
白颂：“我…”
洛离拔剑便向他刺来，“本宫亲自来试！”
白颂眼神一怔，剑已到眼前，来不及细想只得迎敌，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发冠已经被洛离砍成了两半。
十几招后，白颂落败。
他垂眸拱了拱手：“郡主武艺高超，白颂甘拜下风，这就收拾离开。”
说罢，他俯身捡起地上碎成两半的发冠，转身便向外走。
只是走到院门外，见洛离没有开口拦他，便又转身道：“只是属下还有一言，这天下武艺出众者数不胜数，便是今日选上阵杀敌的大将军，也不一定要最勇猛的那一个，应该是最能团结军心丶最善计谋的那个，何况属下向来志不在做个普通侍卫，属下以为综合武艺丶才学丶忠心丶品行多向综合考虑，郡主都不应该放弃属下这绝不会让郡主失望的人才！”
白颂说完便一直坚定的看着洛离，不卑不亢。
良久，院子里方响起洛离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好！真的好！白颂，我从未想过此行会遇上像你这样的人才！！恭喜你，过了我考验你的三关。”
白颂皱了皱眉：“三关？”
洛离解释道：“今日叫你来问话是第一关，看你是否待人坦诚；试你武功是第二关，看你是否有自保能力也看看你天资如何。”
白颂：“那第三关呢？”
洛离：“我故意出手狠绝，又劈坏你的发冠，想看看你会不会恼羞成怒，心性是否稳定，但你表现的远比我想象的更好。”
白颂挠了挠头：“我不明白郡主的意思。”
洛离道：“你因败愿意辞去王府侍卫长的职位，说明你当真不是想要贪图王府的权势，但你去而复返并且说出这番话，说明你很会分析利弊且非常勇敢，我非常喜欢会争取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什么资源都是有限的，越往上越难走，会争丶敢争就非常重要。如果你今日为自己争取的勇气都没有，我怎么相信你以后敢为百姓争取呢？”
一番话毕，白颂久未开口。
洛离命柳枝取了个新发冠来，亲手帮白颂重新束了发，逗他：“怎么了，觉得我心机太深了，不想跟我了？”
白颂摇摇头，下意识擡手摸了摸发冠，又俯首看向洛离道：“我只是不明白，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将十几岁的姑娘逼迫成今天这个样子。”
“逼迫…”
洛离淡淡一笑：“你为何不说造就？”
白颂眉头紧锁：“不能因为苦难造成的结果是好的就无视苦难的存在，说是造就，未免太不重视苦难的发生。如果世间允许这种轻视，那么将会有越来越多的苦难发生。”
洛离愣了愣，这个白颂…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她的知己了。
白颂看看天色，再次拱手道：“天色不早，属下先告退了。只是日后郡主若再有阻止苦难的义举，请务必算上属下一个。”
白颂走后不久，洛离命柳枝备车进宫。
时机成熟，她该去做最重要的事了。
***
议政偏殿。
皇上见天官走了进来，起身大笑道：“你的阿离可不是个简单的！朕还以为王府门前出了人命，她若不走必得靠朕救她，不想几日后那婆子姓甚名谁丶受了谁的指使丶以前做过多少恶事，甚至和刘敖的牵扯都传的满京城沸沸扬扬的！刘敖府里的水那么深，竟也被她借此事挖了个干干净净！你看看这几日参刘敖的奏本，堆的朕桌案都放不下了！全是说他以权揽财丶为官不仁丶与内宫私相授受丶诬陷郡主声誉意图阻止新政，每条罪名都足以斩首！”
天官道：“皇上，过誉了。”
皇上看向他：“从前你嘴里她可是千好万好的，怎么…最近吵架了？”
天官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看看又合上，另问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刘敖？”
皇上道：“秋后斩首丶家産充公丶妻眷发配边疆。”
天官转身看向皇上：“处置如此决绝，看来新政是势在必行了。”
皇上不解：“此事你明知道，为何还要再问朕呢？难道你觉得现在时机不够成熟？”
天官微默，缓缓道：“有了推行新政的功劳，若她向陛下要求代表人族参加东西二洲和谈怎么办？”
皇上一愣，“不能吧，此事原本我们不是商定由你出面吗？”
天官：“陛下难道忘了我们已经定亲了？即便由我出面，礼节上她也可以出席，我有什么理由阻止她？”
皇上：“所以你不想让她参与？朕不明白。”
天官：“陛下。”
皇上：“好好好，你不愿意的事朕从来勉强不了你，朕就不该问。但事已至此你让朕怎么办？总不能取消你们两个的指婚吧！”
天官拿出一纸奏折：“请皇上在此盖印。”
皇上接过折子看了看，震惊道：“你这是让朕先下手为强断了她的路啊？你就不怕她发现是你在背后掣肘，生你气？”
天官：“与她的安危相比，不重要。”
皇上：“可王叔那里…”
天官：“只要让她依旧住在王府，命上下缄口，以王爷现在的神智，应该无碍。”
皇上还是有些犹豫：“但还是等你们大婚之后吧？不然届时横生变数…”
天官：“陛下。”
皇上叹了叹气：“罢了罢了，只要你不后悔，朕这就传旨！”
***
宫门。
往日里只要柳枝将令牌交给守门侍卫，王府车驾很快便能进宫，洛离甚至连车都不必下。今日也不知怎的，洛离听见柳枝都与侍卫吵了起来，宫门将官却依旧不肯放行。
无法，洛离只得亲自下了车驾，问守门将官道：“今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拦着本宫的车驾不让进？”
将官脸色难看极了，“郡主恕罪，末将实在是不知道原因，只是上面吩咐了就得照做，今日所有女眷都不得进宫。”
柳枝气道：“所有女眷，也包括我家郡主吗？你可看好了，咱们这是昭王府的车驾！与皇上最为亲厚的昭王！”
将官立即半跪道：“郡主不要再为难末将了。”
洛离紧了紧眉，只觉奇怪的很。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王府内线是一定会传消息回府的，可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连她都进不了宫呢？
正思索着，柳枝忽然惊喜地叫道：“天官！天官大人！这些侍卫拦着我家郡主，不让我家郡主进宫！”
洛离擡头，天官身穿一身素白常服从宫里出来，见到侍卫们跪着，只是淡淡地同洛离说道：“听说近日里夜市有些新鲜花样，我陪你去逛逛如何？”
将官一听，忙道：“天官大人说的是，末将也多有耳闻，听说都是从西域来的，有趣极了！郡主不妨先去逛逛，明日再来。”
连天官都如此说，看来今日是不能进宫了，洛离只得同柳枝道：“罢了，你先回府去罢。若父王问起，就说我去天官府里用膳去了。”
柳枝走后，洛离与天官二人往夜市方向去，路上偶有一些行人经过，总是不经意地拿眼去看天官。
他不以为意，只是忽然没由来地问洛离：“你似乎习惯了有这个父亲。”
洛离笑笑：“虽然不是亲生父亲，但他是第一个让我知道什么是父亲的人，如果可以，我挺想一直做他女儿的。”
天官顿了顿，“不可以。”
洛离以为他是指寿命，便道：“我知道他寿数不长了，即便是他身体恢复如常，以人族的寿命…至多不过二三十载而已，这些我都知道，我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
二人已走到了夜市头，叫卖声络绎不绝。
“夜光杯，夜光杯，葡萄美酒夜光杯嘞！”
“金丝蜜瓜，大大的甜，大大的甜！”
“烤馕子羊肉，烤馕配上嫩羊肉，香得客官三天不睡觉哟！”
洛离兴奋极了，一会儿闻闻羊肉，一会儿又拍拍蜜瓜，然后又对着夜光杯两眼放光。
天官拿出金锭子，“你喜欢？那就都买。”
洛离一把将金锭子塞回他腰带里，手捂着他的腰，低声道：“嘘！人多的地方不要露财！这是常识！再说你给这么大的金锭子，小摊儿怎么可能找得开啊？”
天官：“我没有小钱。”
洛离：“什么小钱？那叫铜板！”
天官：“我没有铜板。”
洛离叹气：“罢了罢了，那就不吃了，我也不是很想吃。”
天官瞧着她那口是心非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叹气，转身走去了一旁的钱庄换钱。
再回来时，洛离腰上别着t两个夜光杯，手里举着一把羊肉串向他招手。
这便罢了，离奇的是她脚边还有一个四不像的小妖物抱着她。
天官走过来，洛离看着脚边的小东西，对着他心虚地笑了笑。
天官：“这是？”
洛离：“你看它可不可爱？”
天官：“不可爱。”
洛离：“你看它招不招财？”
天官：“不招财。”
洛离：“那它总能避邪吧？”
天官：“你不需要。”
洛离一叉腰：“你就看不出来我很想要它吗？”
小妖物抱着洛离的脚踝，乌咕乌咕地叫着，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洛离。
天官：“它是妖。”
洛离：“从小养，它认了主会听主人话的。”
天官：“你能养？”
洛离底气不足：“我现在住在王府里，是不太方便养这来历不明的小东西，但是我很快就会离开王府了呀！你就先帮我养几天，几天就好！”
天官垂眸看了看小妖物，它似乎发现男女主人在为了它争吵，见男主人犹豫，立即躺地上打滚儿露出肚皮，还时不时地蹭蹭男主人。
但不想男主人摸也没摸它，而是突然提着它脖子起来问一旁小贩：“谁卖的？”
藏在夜光杯摊子后面的大汉立即过来道：“是我卖的，这小东西十两金子一只，这位姑娘说她官人一会儿过来给钱，我就先让她玩会儿。”
洛离：“我哪有说官人？！”
天官看看那小贩，又看看他身后的一堆笼子，见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小妖兽，问道：“所有的，一共多少钱。”
大汉惊喜道：“客官可是全要吗？这里面有贵有便宜的，倒不能按只算价，不过今日与您有缘，给您算个最低的总价吧，五百两金子。”
洛离惊呼：“五百两金子？你疯了？！”
大汉道：“夫人，您夫君一看就是识货的人，我这里面有的宝贝那可不是银钱可以衡量的，相信我，您不会亏的！”
洛离将信将疑地低声问天官：“他说的是真的吗？我自认看的书也够多了，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些妖兽啊？”
天官盯着离大汉最近的那个笼子，道：“别的都罢了，那个是龙族的远亲，奎如兽。”
洛离：“奎如兽？！我没有见过它的样子，但我在书上看过记载，传说奎如兽听力极佳，又善解毒，尤其可以不眠不休地游行，但是他们不是一直避世而居吗？怎么会被卖呢？难道这些妖兽不是他养的，是他使恶毒手段抓来的？！”
小妖兽似乎听懂了洛离的话，连忙点头回应她。
天官：“你先走，这有我。”
洛离：“难道你想动武？不成！你看看这里有多少人，若是你们在这动起手来会毁掉多少人的生计？况且它们笼子上还有封印，万一他狗急跳墙催动封印把它们都杀了怎么办？”
天官：“可…”
洛离：“智取吧，看我的！”
洛她看着小妖兽，捂着鼻子作出很难闻的样子道：“咦，老板你多少天没给这些东西洗澡啦？凑近了一闻臭死啦！你赶紧先给他们洗洗，要不我们买回去还得一只一只洗，麻烦死了！”
不想那老板不接招，只嗤笑道：“瞧着你们就不像买得起的样！被五百两金子吓着了找借口不买是吧？没事，买不起就买不起，有什么好丢人的，把它还给我，你们走吧。”
一旁的夜光杯老板忙插.进来道：“欸欸欸，它的买不起我的买得起吧？杯子你可都拿着半天啦！”
天官将钱给了几个小贩，洛离走到天官身前，俯身抱起小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