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道为何?
原因不为别的, 只因世人皆知柳如年的这两柄秘宝:阿鼻丶元屠二剑,是采冥河深处怨气所化,用它杀人不入轮回丶不沾孽报。
也就是说从洛离拿到那柄阿鼻剑开始, 她真的想要杀谁只需要暗中动手,无人可以奈何她。
毕竟修仙之人最怕的就是被孽报缠上, 否则仅凭道德,怕是无法限制住那么多仙人。
眼下洛离有了阿鼻剑,于青城山和尧山而言就像是有了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刀,威摄大增。
姒无道气道:“这么重要的东西, 你怎么能胡乱拿出来做彩头呢?区区一个梼杌,以你鬼祖的能力你抓不了吗?!”
柳如年眨了眨眼睛,委屈道:“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呀…况且又不是拿来杀你, 你害怕什么呀?”
姒无道气滞:“柳如年,你!!”
别家仙宗族长也有担心的,本也想问, 却被柳如年这一句话憋了回去。
东林帝君看向姒嫇, 问道:“姒嫇, 你还有何话好说?”
姒嫇垂眸微思,如今虽不知那个神秘的天官究竟把洛离藏到何处去了,但待她身上的千佛龛效力退去, 她一定会回仙宗向自己寻仇的。以前她不知她有阿鼻剑, 并不畏惧她, 可是如今…
若是等她上门寻仇, 还不如如今自己认罪,左右东林帝君是她舅舅, 惩罚也不至于太重。
于是姒嫇便道:“是,女帝和大祭司所言不虚, 我那日确实一时怒气上头,挟私报复了,但是我绝对没有想将水临君置于死地!之前仙君宴上我与洛离起过冲突,她又不是青城山嫡亲的少主,我便想让她同我道歉,她拒绝之后才酿成今日祸事。姒嫇有错,望帝君惩罚,姒嫇日后一定修身养性,痛改前非。”
姒嫇这罪认得含糊,江水流和女帝都不满意,还欲分辩,但帝君却擡手制止道:“一件小事,你们已经吵了半日了,究竟也未曾伤及性命,本君还有很多大事要处理,无暇听你们争论。”
东林帝君微顿了顿,少顷,看向姒嫇与姒无道说道:“此事依本君看,都是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闹出来的笑话,女大不中留,你是得找个夫家了。”
众人闻言皆惊,依腾蛇一族规矩,姒嫇是腾蛇一族已定的继任少主,她日后成婚只可以招婿入赘,若是嫁出去,那腾蛇下任族长便绝不可能是她了!
女帝眉少灵与江水流相对一顾,皆没有作声。
若帝君当真给她与别族赐婚,断了她继任族长之路,这也算是严惩了。
姒嫇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忙叩首求饶道:“舅舅,帝君舅舅,姒嫇真的知道错了!求舅舅饶过我这一次吧!您罚我禁足丶打鞭子丶或者下界历劫什么都行,姒嫇还小,不想嫁人!”
帝君笑着说道:“你呀你呀,快一千岁了还小,再不嫁,好人家可都让人定完啦!让本君想想这一辈年轻的孩子,韩氏的韩师意未婚,但母亲出身太低,配不上你。青城山的江琼很是不错,但想必江大祭司不必同意…对了,昆仑山的云凌相貌堂堂丶法力出众,他…”
对这个人选,姒嫇倒是没什么意见的,故而帝君说到这,她倒是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但一直未曾开口的昆仑长月仙师却立即回绝道:“多谢帝君美意,但云凌那孩子性情更加古怪,与姒嫇少主恐非良配。”
帝君叹了叹气,缓道:“如此…那就只剩下如今在尧山小住的修罗二王子伊祁了呢。”
江水流眉头骤紧,旁人或许不知,但他跟随东林帝君多年,熟知他的心性,他既然在众人前提起,便是心中已经定了此事了。虽然此前眉少灵来信与他商议过伊祁与洛离的婚事,但眼下看来,又要有大变了。
果然,帝君看向眉少灵问道:“尧山女帝,你觉得本君这提议如何?”
女帝眉少灵顿了顿,出列回道:“听闻伊祁王子性情和顺,最擅体贴女子心意,定然会与姒嫇少主琴瑟和鸣。”
姒嫇摇头哭诉道:“我不嫁,我不要嫁给伊祁!谁不知道他上面的大王子法力高强,远远胜于他,他在修罗王面前根本就不得宠!我若嫁给他,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做小伏低?再说西洲那么远,听说修罗族人都是些还未开智的笨瓜,嫁给他我一辈子都毁了!我不嫁!舅舅,舅舅你最疼我了,我不嫁!”
姒无道心疼女儿,也向帝君求情道:“啓禀帝君,姒嫇她虽然有过,可这惩罚是不是太过了些?不如…”
东林帝君打断他道:“只是嫁人而已,孩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无道,你不必过于担忧,你还有七八个孩子呢。”
姒无道:“可是姒嫇她…”
东林帝君:“姒嫇性子倔犟不通情理,须得离开家,离开你的庇护,方能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姒嫇,本君是为你好。”
说罢,东林帝君又向昆仑长月仙师道:“本君今日也累了,姒嫇的婚事便交给尧山女帝去与伊祁商议,至于日后西行遣嫁,本君便命长月你座下的云凌去护送吧。”
东林帝君起身离开,长月仙师领命回了昆仑山,立即叫人传信给云凌,让他立即回山。
长月知晓东林帝君何意,姒嫇法力高强,年少一辈里能敌得过她的唯有有苏焱和云凌,但有苏焱与姒嫇私交不浅,若派他去送嫁,恐怕姒嫇路上会离奇失踪。
如今姒嫇刚刚重伤洛离,云凌得知消息之后,定然是最好的人选。
而女帝回到尧山与修罗二王子伊祁商议婚事,虽然伊祁原意是想聘娶身后站着两族势力的洛离,但如今东林帝君下令姒嫇远嫁,若是他拒婚,东林帝君明面上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暗地里…
伊祁知晓自己得罪不起,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t这桩婚事。
与伊祁同来东洲下聘的使者嘟囔道:“那位姒嫇少主,从前王子我们是见她过的,虽然她生的不丑,但一天到晚总仗着自己少主的身份横行霸道,像极了大王子,您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人,如今却偏偏要和这样的人共度一生,这真是让人不甘心。”
伊祁神色苦闷,缓道:“弱者就是如此可欺,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做不得主,半点不由人。”
使者道:“可二王子您求娶和阳长老并不只是为了她身后尧山和青城山的助力,更因为她此前在西洲赢得了大批百姓的民心,如今换了那个姒嫇,还怎么与大王子斗啊?”
伊祁停了下来,眼底阴寒,冷笑道:“一个刽子手换了刀,难道还不会杀人了吗?”
******
青城山。
江琼刚刚给江水临用青龙骨疗过伤,天官给的青龙骨效用甚佳,江水临虽然还未苏醒,但高热已退。
江琼守在江水临的身边,亲自端茶倒水的照料着,夜色降临时,江水流回来了。
江水流走进屋内摸了摸江水临的脉息,感叹道:“总算是退热了,这便不会再有危险了。”
江琼垂眸看着地面,缓缓问江水流道:“父亲,您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是您的儿子,这些日子以来,我却觉得您很陌生。”
江水流走到一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下,方道:“有人告诉你那天的事了?”
江琼走近道:“我不明白,父亲为何隐瞒我小姑姑受伤一事,有为何不告诉我她受伤是被姒嫇害的?”
江水流反问他道:“那告诉你洛离受伤的人,可有告诉你那日她妖化后完全丧失了心智,连水临都要杀吗?”
江琼一愣,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江水流笑了笑,同江琼说道:“所以你看,这世上的人但凡说起自己亲自经历的事,都会避重就轻,专挑自己想说的来说,不想说的便像没发生一样,抛诸脑后,再也不提。”
江琼不解,“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
江水流道:“我不知别人骗你是为什么,但我身为你的父亲,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保护你。”
江琼愈发糊涂了,“小叔叔剔骨这么大的事,您选择提前让我闭关,小姑姑被害您绝口不提,这是您说的保护我?”
江水流反问道:“这怎么不是保护?水临他自剔仙骨,难道我要让你心肠这么柔软的孩子亲眼目睹这一切吗?阿离她被偷袭受伤,被妖气侵体后几乎要将整个青城山都杀光,你来了又能做什么?送死吗?”
江琼争道:“可事后至少…”
江水流道:“她那日妖化如此彻底,普天之下有能力压制的也无几人,那人既然不远千里赶来救她,她跟他走便是最好的选择。还有姒嫇,她确实大闹青城山丶偷袭阿离,但此事应该交由帝君秉公处理,而不是让你一个楞头小子带着族人打上腾蛇一族的门去!”
江琼愣了愣,一言不发。
江水流又道:“江琼,你是我的儿子,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再了解不过,你心肠柔善,盼望天下大同,这对一个仙门宗主来说是很有必要的。可是阿琼你可知乱世须重典,如今三界的情形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样子了。你身为青城山少主,必须时刻保持冷静,必须分得清主次,必须拿得住人心!”
江琼缓缓开口:“所以,是真的要开战,无法避免了吗?”
江水流垂眸出神了片刻,淡然道:“今日东林帝君下令姒嫇和亲修罗二王子,既是远嫁,她少主之位便算没了,这便算是此事的惩罚了。”
江琼:“姒嫇嫁给伊祁?可我听闻伊祁他一直想求娶的是…”
江水流道:“是洛离,是她身后的青城山和尧山。你既然知道此事,便也应该明白东林帝君的用意了吧?”
江琼思索良久,低声道:“东林帝君…不信任我们青城山了。”
江水流微微颔首,“伊祁求亲一事已经有些时日,若是东林帝君不肯,想必早已想法子阻拦,但他时至今日才提,想来是突然改的主意。”
江琼不解:“这是为何?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江水流道:“洛离毕竟不是青城山的嫡女,虽有玄冰玉龙,但世人皆知这是看在水临的面子上,如今水临的灵骨已剔,日后必定淡出仙界,那么青城山未必会再护着她,东林帝君起先没有阻拦,想必便是因此。”
江琼问道:“可还有尧山女帝呢?”
江水流道:“尧山女帝和王女虽然都与洛离感情深厚,但女帝的权利却不是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连王女想要继位,也得先过乾元丶坤元二派首领那关,尧山不可能轻易反叛天庭,东林帝君自然知晓,所以也没有因尧山的缘故阻拦婚事。”
江琼:“既然如此,东林帝君今日为何突然变了心意?”
江水流道:“因为鬼祖柳如年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他冰封在冥河深处多年的阿鼻剑,已认了洛离做主人。”
江琼一惊:“是传说中杀人不入轮回丶不沾孽报的阿鼻丶元屠剑?”
江水流点点头,道:“元屠剑的主人是谁目前还不得而知,但阿鼻剑已认主阿离,不会错。”
江琼思考了一下,不甚明白,问道:“可再厉害不过是两把剑而已,何至于让帝君改了心思?”
江水流道:“你年纪小,不明白这个中曲折。莫说别的,就单论这消息,以我们倾城山遍布天下的耳目都不曾听闻鬼祖以阿鼻丶元屠二剑作悬赏的消息,阿离一个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江琼紧了紧眉,“是鬼祖选择性透露给她的?”
江水流颔首,又道:“无缘无故,柳如年为何要如此?定然是他们私下有往来。”
江琼摇头否认道:“不会的,我从来没听小姑姑说起过她认识柳如年。”
江水流道:“即便她不认识,自然有人认识。”
江琼一顿,缓缓道:“父亲是说那位天官?”
江水流道:“三界之中谁与柳如年关系最好,这不用为父告诉你吧?况且柳如年已经许久没有踏入过天庭了,能劳动他来作证的,又是谁?能知道月魂珠留在冥河之上的,还能是谁?”
江琼:“龙太子,梅厌天。”
江水流:“龙族本是八大仙宗中战力最强的一族,其中尤其以太子梅厌天为主,如今东西洲大战在即,梅厌天突然失踪,东洲又出现与他纠缠不清的人,东林帝君怎么可能眼看着她嫁到西洲去呢?”
江琼思索良久,慢吞吞点了点头,说道:“父亲不愧是最了解东林帝君的人,这的确说的通。”
江水流道:“再加上今日我也为阿离据理力争,又拒绝了他让水临位列仙班的旨意,他怀疑我们青城山有异心,也是早晚的事儿。”
江琼道:“那父亲打算怎么办?东林帝君的为人,若是起了疑心,恐怕已经暗中在做盘算了。”
江水流道:“曾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却大不同了,大战在即,未来充满了变数,他帝君的位置能不能坐的稳还是未知数。”
江琼听江水流话里有话,追问道:“父亲,你该不会是打算…”
江水流道:“我做一切打算都是为了青城山丶为了你丶为了你小叔叔。江琼,你告诉我,有朝一日你坐在我的这个位置上,若有所需,你会不会拿起刀保护你身后的人?”
江琼似乎看出了江水流的意图,思考良久方说道:“既然大战在即,青城山身为主力,多多备些粮草兵器也是应该的,我身为少主,不会有一丝懈怠,父亲请放心。”
*
人族,大魏朝。
这几日洛离修养的不错,天官大人日日都遣人送药来,想恢复的慢也难。
午后,她依约在校场等着,很快便看见他穿了一身白衣走进来。
洛离笑着问他:“今日就我们两个人,您的面具可能摘了吗?”
天官道:“郡主若是还这样阴阳怪气,那臣就先回去了。”
洛离忙上前拉住他,“好好好,我不闹了还不行吗,不过就是很久没看见你了,想看看嘛。”
天官低头看着她,问道:“你想看的人,是臣,还是那个与臣长得很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