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颜相柳忽地站起身, 小跑着下来拉起东林帝君使者道：“你听听你听听，往日我就说他们西洲惦记咱们东洲已久了，东林那个笨蛋还不信, 现在如何？他们可是亲口说了要搞东西洲大战呀！”
东林帝君使者冷静一笑，拂开颜相柳的手, 道：“东林帝君虽遣小仙前来，却未允小仙议及两洲大事。魔尊殿下既无意和谈，小仙这便回去。”
“慢着，”
颜相柳一改嬉笑神态, 冷冷道：“诸位为了什么来我魔界，本座心中有数。虽然本座不信你们三族会为个小丫头联手攻打魔界，但既然你们来了, 本座作为魔尊也要有起码的礼数。你们放心，三日后只要那小姑娘不愿意，本座绝不强留。”
说罢, 颜相柳立即拂袖而去。
*
是夜, 洛离睡梦中感觉被人擡起, 想要挣扎，却似乎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梦中醒过来。
待她神志清醒，她已经被关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 四周铜墙铁壁, 她尝试动了动, 手脚都被石链锁着。
魔尊颜相柳坐在一旁, 见她醒了，便淡淡道：“你放心, 我不会伤害你的。”
洛离：“…我理解，这一定是魔族表达善意的方式与仙族不同, 是我理解的问题，不是您的错。”
颜相柳：“你无须对我逢迎拍马，说实话，本座当真很喜欢你这个小丫头。今天本座请你来，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洛离：“好吧，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颜相柳忽笑道：“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像极了…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
洛离：“他还在世吗？”
颜相柳一怔，没有回答，却自言自语道：“许多年前，水神曾收养了一对姐弟，这对姐弟本是妖族，却因水神之故得天界灵气滋养，未及数百年，便已修至大乘道行，一时风光无两。”
“后来魔族联合妖族丶鬼道一同进犯天界，姐弟二人作为水神手下大将，分别被派往前线迎敌。姐姐胜了魔尊，弟弟却因一时不慎被妖王俘虏。”
洛离低声打断道：“魔尊应该比妖王厉害啊…怎么姐姐胜了，弟弟却输了，同是水神的徒弟，功力也差的太多了吧？”
颜相柳没有介怀，反而苦笑般感叹道：“姐姐当然比弟弟优秀，姐姐是魔尊帝后，弟弟不过是阶下囚。可若不是为了弟弟，姐姐又岂会去做那个帝后？她陷在那个位置一辈子，他亲眼看着她披上嫁衣，他想阻止，可是他无能为力。”
洛离紧了紧眉，“那后来呢？”
颜相柳眼神微颤，缓道：“后来姐姐怀了孩子，在生産那日，为了救弟弟，难産而亡。”
洛离没有再问，也无需再问。
魔界的事从不记载六界年录中，颜相柳能知晓这么多内情，依他的年纪推算，他口中的魔尊该是上届魔尊渊冥，魔尊帝后便是少容。
只是洛离不解，若依仙族那边的说法，少容和渊冥是极其相爱的。相传当年少容为了和渊冥成亲，不惜背叛养父水神，舍掉大好天缘，甚至据说当年东林帝君要封她为天妃，她也没有考虑。
如若现在的魔尊颜相柳便是这个传说中的弟弟，那么当年…
洛离不能判断哪一种传言才是真的，却有些同情难産而亡的少容。因为无论谁口中的版本是真相，她都是因几个男子之故，白白牺牲了自己和孩子的命。
她为少容难过了半晌，心情渐渐平静后，方得静下心考虑起自己处境来。
“我知道了魔尊的秘密，魔尊却不打算杀我，是要招揽我吗？”
颜相柳顿了顿，转过身看向她道：“所以你的答案呢？”
洛离：“您应该知道，我虽然被尧山除名，但还是青城山的少主。”
颜相柳道：“身份有什么关系？若是本尊想，随时可以编出十个八个身份来，本尊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洛离不解，“我若是没了青城山少主的身份，连你手下任何一个魔将都打不过，即便是有点小聪明，在各族之间的大事上又能起什么作用啊？”
颜相柳勾唇笑道：“若是你答应，本尊许你魔尊帝后之位。”
“不不不不不！”
洛离连忙拨浪鼓一样的摇头道：“您真的不必如此看中我，我…”
颜相柳：“别担心，你的魔尊不是本座。本座同你保证，一定是个万千少女梦中的佳人。”
洛离愈发不解了，她看颜相柳的相貌虽有老态，容姿却实在不错，只是她从未听说魔尊颜相柳有过后嗣，难道是这些年魔界封闭了消息？可那也没法解释为什么要她来做帝后啊…
颜相柳向前走了一步，又道：“魔尊帝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位置掌控的权力丶能做的事远远超过你的想象，你可愿意？”
洛离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不愿意。”
颜相柳不死心道：“本座可给了你逆天改命的机会！”
洛离：“逆天改命也要我愿意才好，否则我不过就是你争权夺利路上的垫脚石，谁会放弃大好的仙途与魔为伍啊？”
颜相柳紧盯着她，“你当真不愿？”
“不愿！”
颜相柳忽冷笑道：“那就别怪本座食言了！”
暗室的铜墙铁壁瞬间化成了灰土，刺眼的阳光四面八方地向洛离袭来，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少顷，灰尘散尽，洛离这才发现她竟是被锁在魔渊城墙外的高台之上！捆着她手脚的石链通向魔渊魔气之源，她稍稍一动，立即有魔气涌进了她的身体！
魔渊城墙外，数以千计的西洲天族丶修罗族丶以及七大仙宗众人驻扎在那里，这些人本是洛离以秘籍之名引诱来救她的，可是他们现在竟成了施刑者！
对仙宗而言，最大的耻辱莫过于一身仙骨被混沌之气洗为魔髓，只要混沌之气入体，无论是谁，真身永远无法再得灵气滋养，亦无法飞升成仙！
颜相柳让她在众人面前受此极刑，就是要让她以后永远无法在仙宗里立足！
高台之下数百魔将镇守，混沌之气于他们而言是求之不得的赏赐，对洛离而言，却是将一生希望毁之一炬的桎梏！
入地洲这么多年，她第一次从心底感到恐惧。看着混沌之气一点一点顺着她的手脚侵入体内，而城外茫茫人群中却无一t人向她走来，她忽然心口急促地颤抖起来，五脏俱裂。
为什么…
她就只能走到这了吗？
她为了保那些人的平安而放弃了龙鳞，可是他们…
洛离闭着眼，转回头，忽而泪如雨下。
颜相柳加大了混沌之气夺魂的速度，强迫她睁开眼看着城外，放声大笑道：“这就是你为之坚持的正道！多么丑陋丶多么可笑的正道！哈哈哈，哈哈哈，本座…本座真是许多年，没见过这么可笑的事情了！”
洛离感受到体内魔气上涌，恨意正在向她心里蔓延，她红着眼，仔仔细细的在人群中搜寻，她期待的很少，只要有一个人，她只要一份坚持下去的理由就好。
可是现实与她事与愿违。
茫茫人群中，她没有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便是青城山，连画着族徽的图腾旗都未曾出现。
胸口的疼痛愈发撕裂起来，她眼睁睁看着混沌之气将自己全部吞噬，每一块骨头都断裂又重生，每一寸皮肤都在黑暗中化掉又重连，她无力挣扎，痛苦的几乎就要死去！
洛离看着眼前大笑的颜相柳，倏尔便想起了幼时折磨自己的堂兄，那时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也是这样百般折磨着她。
他们以为她一定会屈服，认输，跪在他们脚下卑微的求饶，可是他们错了，她可以接受凄苦的人生中无人相伴，她绝不接受羞辱！
凤凰草内丹爆裂的威力，能杀了阿昊，想来也能与颜相柳同归于尽。
洛离再次阖上双眸，念起自毁金丹之咒———
倏尔之间，天空飘起絮絮白雪，一身仙衣的男子踏雪而来。
彼时洛凌府那一幕，几乎重现。
云凌一袭青衣飞身而来，决绝的闯进阵里，斩不断石链，他便伸手揽住洛离的腰，反手将她换到身前，自己用背挡住了全部混沌之气的侵噬！
洛离倏尔睁大了双眸，她迎着云凌的目光，几乎挪不开眼。
“为什么？”
她问。
混沌魔气愈发汹涌地冲进云凌的身体，他用单手撑着阵法不向她侵蚀，额间汗如雨下，听她一问，只是轻轻啜懦了一下双唇，淡然道：“我说过，会陪你。”
心口剧烈的恐慌再次袭来，只是这次与方才不同，洛离看着云凌，第一次开始畏惧起了死亡。
无论是江水临丶青鸾丶亦或是这世上的所有美景珍馐，从未让她有过如此的感觉。她第一次真实的感觉到，原来自己这个人丶这一条命的存在，竟然也有非她不可的意义。
云凌见她潸然泪下，心头一紧，忙道：“阿离，我现在没有办法帮你擦眼泪，你别…别担心，不止我，你看…看城外！”
洛离一怔，再次回眸望去，江水临丶江琼与青鸾带了数千青城山修士飞驰而来，眉茗娇丶宋承逸亦带了数不清的坤元精灵战士，就连凤族也在凤阳的指挥下率先开始向魔渊投递火石弹。
密密麻麻的人群，将魔渊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恍惚之间，她仿佛听见江水临用心声传与她道：阿离，再坚持一下，哥哥一定会救你出去！
还有青鸾，数月不见，她在魔将中横劈竖砍，一身法力精绝到几乎化神的境地。
而眉茗娇与宋承逸，带领着尧山坤元战士，一左一右绕过魔界众将，直奔困着洛离的高台而来！
眉茗娇看着洛离哭得双眼通红的样子，忍不住一边砍魔，一边大骂道：“洛离！你给我憋回去！堂堂女帝首徒，遇到多大点事就哭！你哭给谁看！憋回去，丢死人啦！！”
一向温文尔雅丶和善可亲的宋承逸一剑横斩下两个魔族的头，脸色冷得骇人。
洛离看着城外混战的人群，哭得愈发不能自已，她不敢相信他们是为她而来。
起初她散播她带着秘籍来魔界的消息，就是担心他们会因权衡利弊而放弃救她。如果他们放弃，她不能接受，所以她才让陆吾去到处散播消息，既是引诱也是威逼。
可是现在他们都来了，义无反顾的在战场上为了她拼杀，她突然又讨厌起满腹算计的自己，她宁愿他们放弃了她，也不想看到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个因她受伤，因她而死。
洛离开始用尽全力挣扎，可石链与魔渊本为一体，无魔尊的法力，谁也打不开它。
颜相柳看着城外汹涌的人潮，一时竟恍了神，多少年了，他多希望还能再与姐姐一起征战疆场…
良久，他回过神，缓步走向高台之上，冷冷问云凌道：“你后悔么。”
云凌垂眸看着洛离，淡然笑道：“不悔。”
颜相柳看着云凌，眼神越来越深，他几乎就要伸出手去抚摸云凌，却在触碰到他皮肤的一瞬间清醒过来，大笑着收了混沌之气，道：
“洗髓阵法已成，本尊就等着看你们二人日后如何苟且偷生！”
魔界的天空中忽而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所有的魔将在一瞬间消失不见，魔尊颜相柳也无声无息地隐匿去了黑暗之中。
尚在奋战中的众人一愣，再向魔渊城的方向看去，城门已消失不见，而绑着洛离的高台也突然间崩裂开来。江水临和青鸾忙飞身上前去接，不想却被洛离与云凌身上溢出的魔气倏尔弹至了数丈之外！
云凌单手托着洛离的腰，二人被巨大的魔气黑雾承托着稳稳落了地，良久，方被冲上前关心的人群打断，收回了看着彼此的眼神。
江水临与青鸾再次赶上前，上下检查起洛离的身体来，“刚才那…那个阵，你身体如何？现在有什么异样？”
洛离摇了摇头，“方才在阵里倒是疼的很，现在反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昆仑山少主云南也连忙问起云凌，“师弟，你怎么样，还好吗？”
云凌微微颔首，示意无需为他担心。
但眉茗娇仍不放心，建议道：“虽然魔族洗髓阵你们二人各自受了一半，并未完全完成，但依我看还是尽早调息一下法力吧，你们的脸色很难看。”
洛离与云凌相视一顾，依言调息起来，只是不想这一调用法力，体内的魔气瞬间在全身畅通无阻的游走起来。二人极力想摆脱魔气的控制，却越挣扎越无法清醒，最后双双晕了过去。
青鸾连忙扶起洛离，气道：“眉茗娇，你出的什么主意！阿离方才还没事，怎么现在…”
眉茗娇：“你别冤枉我！我尧山离魔族最远，得了消息我一连三日彻夜未眠赶到这儿，我怎么可能会害阿离！”
宋承逸也道：“阿离师妹和云凌君应当是被阵法耗尽了精力，让他们休养一下应该就无碍了。”
“且慢！”
正说着，东林帝君使者上前阻拦道：“你们要将洛离带到哪去？东林帝君有令，救她出魔界后，要本仙立即带秘籍回天庭复命！”
江琼：“小姑姑和云凌君方才受了大刑，现在如此虚弱，我们怎知她将秘籍放在哪里？还请仙君莫急。”
使者道：“并非本仙不通人情，实乃天命难违！况且洛离方才已由颜相柳那魔头亲自施了洗髓阵，谁知她醒来以后是仙是魔？秘籍放在她身上万万不可！”
江水临冷笑上前，“怎么，依着使者你的意思，难不成你还要亲自上手搜我妹妹的身？哈哈哈哈哈你简直可笑！我青城山的少主怎么可能让你如此羞辱！”
使者：“水临君，你天缘也不错，本仙建议你还是不要同东林帝君作对的好！”
江琼：“现在是东林帝君要同我们青城山作对！使者见过哪个仙宗大族的女子可以由人如此搜检的？你让她日后如何见人！”
使者：“本仙乃天人！岂会觊觎区区一个…”
宋承逸：“既然没有觊觎，那上仙为何如此着急呢？阿离师妹只是一时晕厥，又不是醒不过来了，等一等有何妨？”
眉茗娇：“上仙可考虑清楚了，东林帝君遣您下界只是让您拿回秘籍，可没让您一次帮他得罪两个仙宗！”
使者：“眉茗娇！你放肆！”
凤阳见眉茗娇的话刺痛了使者，便亦上前劝道：“使者莫急，王女的话虽糙，理却不糙。洛离毕竟曾是尧山女帝首徒，还是持有青城山玄冰玉龙的少主，与我凤族交好不说，之前还在云梦城外救下了数名碧山仙族的弟子，她这样的身份和声望，若是只因一句天命难违就当众被人搜身，岂非伤了八大仙宗世家的心？这样的结果，我想东林帝君也是不愿意见到的。”
凤阳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把东林帝君使者说的哑口无言，只得顺势说道：“既然t如此，那便就地安营休息一夜，本仙明日再回天庭复命。”
*
洛离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她醒时，身边围了满满一圈的人。青鸾紧紧握着她的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一句也不答江琼的话。眉茗娇拽着宋承逸的衣袖，神色慌张。江水临虽不在身侧，但她听到外面箫声瑟瑟，便知他心里满是担忧。
见她醒来，青鸾忙去探她脉息，又关切道：“阿离，你怎么样了？昨日你和云凌晕厥之后，浑身上下都被魔气笼罩，我们试过了所有的办法，始终无法唤醒你…”
洛离觉得浑身燥热，想掀开被子，被江琼一把按了下来，江琼道：“小姑姑，你昨夜烧得厉害，如火人一般，要不是云凌君用冰咒帮你降温，恐怕灵根都要烧坏了。现在你馀汗未散，切不要出来吹了风，以免再烧起来。”
洛离环视众人，没见云凌身影，便问：“云凌不是也被魔气侵体了吗？他怎么能为我用冰咒？难道他已经没事了吗？”
江水临走了进来，“你以为他是靠容貌被几大世家称赞的吗？这么点伤，他一个时辰就醒了，守了你一夜，刚被我赶出去了。”
洛离不解，“哥，人家帮了我，你为何赶他？”
江水临：“他在这儿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他不晕，我看着眼晕！不对，你这丫头怎么刚醒就替别人说话，是怪你哥我来晚了是吧？！”
洛离连忙摇头，一一看向众人，道：“你们能来，我很感动。”
眉茗娇道：“既然感动了，以后就不要这样不要命的做事了，你要时刻记着，这世上有很多关心你的人！你不是刚来尧山时的脏乞丐了！”
洛离皱皱眉，看向宋承逸道：“我刚来的时候脏吗？师兄，眉茗娇她乱说！我不管，你掌管刑律的，你得罚她！”
眉茗娇叉腰道：“哼！你想罚我是吧？我这就去找云凌，把你在尧山干的小坏事都告诉他！我看以后他还帮不帮你！”
“你！”
洛离愤愤道：“算你狠！”
如此一番嘻闹后，洛离与眉茗娇之间便算是正式握手言和了。聪明人之间相交无需多言，无需追问彼此是从何时改变心意的。尊贵的她为了曾经最瞧不起的她亲自带兵奔赴而来，一切前尘都无需计较了。
众人守了洛离一夜，眼下见她痊愈了，便都道回去歇息片刻，只有江水临陪着洛离书写秘籍。
江水临歪在一旁把玩着雪满天，感慨道：“我何德何能捡到你这么聪明的妹妹的嘞？这么复杂的心法，你竟然默写的一字都不差，真叫为兄佩服。”
洛离：“你少来，你自己不也是过目不忘吗，否则你怎么知道我默写的一字都不差？”
江水临：“你看看你，哥这是夸你，这种时候你可以装一下笨的！”
洛离将那秘籍默写了三份，交与江水临道：“好，我下次一定记得给我们水临君留几分面子！这三份秘籍，你送还是我送？”
江水临向洛离做了个“嘘”的手势，又瞥了眼帐外，忽然惊呼道：“阿离，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云凌倏尔闯了进来，神色紧张，“她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