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两人对视良久, 终是云凌先开口道：“舅舅。”
颜相柳呵笑道：“哟，什么风这么厉害，竟然把你吹到魔界来了？你不是绝不承认我这个舅舅吗？”
云凌垂着眼眸, 淡道：“我来，是想请舅舅放人。”
“放人？”
颜相柳问道：“放什么人？一向都是你帮着昆仑抓我魔界的人, 我何时抓过一个你们昆仑的人？”
说罢，颜相柳忽想起昨夜那个将了自己一军的小姑娘，眉头一紧，复问道：
“你说的是青城山新收的义女？你与那姑娘是什么关系？”
云凌擡眸对上颜相柳的目光, 半晌，冷道：“你与我母亲是什么关系，我与她, 便是什么关系。”
颜相柳倏尔变了脸色，一把掷碎酒杯，怒道：“住口！你住口！你不配提你娘, 若不是为了你, 你娘怎么会离开我, 怎么会死…”
云凌别过头，淡漠道：“我不想提起你的伤心事，我来, 只是想带阿离回去。”
颜相柳质问道：“你要带人走, 你凭什么从魔界带人走？自然, 你若是魔界少尊, 魔界的人任由你调遣，可你不是清高的很嘛, 你不是死都不会背叛仙门正道吗！既然如此，你凭什么从我这儿带人走！”
云凌道：“我说过的话绝不会改, 舅舅无须再试探。今日我来并不是求你，而是与你分析利弊。你或许不知，她在来之前已命人将秘籍出世的消息散布于几大仙宗，很快便会传到东林帝君和西洲天族丶修罗族耳里。你我都知此秘籍对西洲有多重要，即便东林帝君不插手，但西洲天族和修罗族一同来犯，眼下的魔界有足够的力量抗衡吗？”
颜相柳冷笑道：“云凌，我是疯子啊，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就算是赔上魔界所有人的命，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云凌紧眉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颜相柳道：“我要亲自修炼那本秘籍，我要功力大增，我要杀上天庭，杀光那些假仁假义的猪狗，我要亲手将东林的头砍下来祭奠你娘！”
云凌冷笑看他，“你确实是疯了，这么多年你还将我娘的死怪罪在他人身上，我娘是因为…”
“闭嘴！住口！”
颜相柳忽抱着头嘶喊痛哭起来：“你娘她是被东林害死的，她是因为生你难産死的，是你们害了她，是你们！是你们！”
云凌怜悯一般审视了颜相柳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
在魔界泽光城的第二日，洛离一早便被屋外来来往往的声音吵醒了，她迷迷糊糊的走出来，是四名魔族侍女带着女子平日所需的物件在门口布置。
洛离上前拉住一侍女问道：“姐姐，这些东西是给谁准备的？”
侍女道：“当不起姑娘唤我一声姐姐，姑娘唤我平铃便好，这些都是尊主亲自下令为姑娘您准备的。”
正说着，一队魔将又擡了许多兵器走进她旁边的屋子，洛离不解问道：“那这些呢？也是给我准备的？”
平铃摇头道：“姑娘只管释文，无须舞刀弄枪，这些是给另一位犯人活动筋骨准备的。”
洛离尴尬的笑了笑，“你们魔界…对待犯人的标准还挺高。”
平铃道：“那是自然，您二位是贵犯。”
洛离脸色一黑，“贵犯…那请问另外一位贵犯是谁啊？”
平铃惊讶道：“姑娘竟然不知道吗？昨夜几大仙宗为保姑娘声誉，自请派了一位高风亮节的高修过来陪您坐牢呀！”
…
…
？？？
谁？她怎么不知道她在几大仙宗里有这待遇呢？？若是江水临，他现在一定在想办法说动东林帝君派人来魔界斡旋，若是尧山…她想不到尧山会派谁来陪她坐牢，若是…不会的，她刻意将龙鳞留在了青城山，为的就是不想梅厌天来救她。
那还能有谁？？？
洛离埋头苦想了良久也没想出个结果，忽然间那些魔将带来的兵器有一柄剑发了t狂，剑灵自动冲破了封印，急冲她刺来！
洛离一惊，想退后避开，却被平铃踩住了裙角摔了个踉跄，险些便要被当胸一剑——
一道白光自院外驰来，来人双指控住那剑身，轻轻一掰，发狂的魔剑登时便被掰成了两半！
洛离看见来人的脸，不由得一愣。
云凌见她眉头紧锁，连忙走近前扶她起来，缓声道：“我在这，你不用怕。”
洛离回过神，拂开他的手，淡漠道：“我何曾怕了？我只是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凌眼神一黯。
洛离忽道：“平铃说的那个自请坐牢的高修，不会是你吧？！”
云凌微微紧眉，缓道：“你很失望。”
洛离气道：“我当然失望啊！你可是几大仙宗公认的天人，每天有多少非你不可的事等着你做，你竟然跑来陪我坐牢？！你究竟是看不起自己的修为，还是怀疑我自救的能力？难道是江水临威胁你了？”
云凌的眼睛里闪着光，神情却隐隐透着黯伤，淡道：“你从梅厌天的手里逃脱数次，我怎会怀疑你的能力？我来，没有受任何人指使，是我自己想来。”
洛离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云凌君，你在仙君宴上说的那些话，虽然对我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但我从来没有记恨过你。”
云凌紧眉凝视着她，“为什么？”
洛离道：“因为恨是很累的啊！爱人能让你开心，恨却是让你伤身，活的轻松一点不好吗？”
云凌顿了顿，“总之，我会在这里陪到你离开那天。”
洛离：“我都已经原谅你了，你真的不必再为我负责任，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云凌睫毛微抖，“是因为梅厌天吗？”
洛离不解，“他又没逼着你去仙君宴说那些话，又没对尧山和昆仑做什么，这关他什么事？”
云凌眉头渐舒，淡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留下来陪你。”
洛离：“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云凌忽然脱口而出了心声，然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众仙宗人人称赞，相来冷静自持的云凌一反常态，在院里许多魔将魔侍震惊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洛离，徐徐说起：
“从你为我割血治疗眼疾那一刻开始，我就喜欢你！我一直以白纱覆眼装作眼疾未愈，就是想让你在昆仑多待些时日。可那天你说从未尝过人间的食物，我到膳房去寻，回来时你却已经离开。”
“后来你去了尧山，我请求师弟与我换了任务，赶去尧山，我想阻止尧山收徒，我想你还能回到昆仑。”
“可是江水临让你以他义妹之名入了门，我再也带不走你，只能借讲经之名留在尧山，我想帮你修好灵根。”
“我以为你会一直待在尧山，我以为我可以等到…等到时间允许，再向你表明心意。”
“但是梅厌天绑走了你，我遍寻东洲，也寻不到一丝你的消息。洛离，等待的滋味很难熬，我已经熬了两次，我不想一直这样熬下去！”
洛离愣愣的看着云凌，他眉宇间流露的是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深情，她无从怀疑。
只是…
“那么青城山的除夕夜，你为何要拒绝我？”
“云凌，你反反复复与我说了许多次，你我之间，唯有交易。”
云凌神情挣扎，良久，方缓缓说道：“因为，因为我…”
“说不出口就别说了，”
洛离意识到身边还有许多围观的外人，便道：“假话我不想听，实话又伤人，以后的以后再说吧。”
说罢，她转身便往屋内走。
云凌连忙追进屋，拉住洛离问道：“以后，我能陪着你吗？”
“不能。”
洛离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他，不过转念想起云凌法力高深，若他是木系法力，或可助西洲快速恢复地气，便又道：“但你若是木系法力，我和兄长的西洲之行，他或许不介意带着你。”
云凌眼神忽亮，忙道：“我学。”
洛离眉头微蹙，看着他揶揄道：“现学吗？云凌，你可是心有丘壑丶眉若山河的翩翩仙子，你居然不会木系法术？特地为了我学，这样岂不是我利用你了？”
云凌浅浅一笑，淡道：“是你，没关系。”
*
转眼便在魔界待了三日，其实第二日青城山便传来了青鸾和江琼平安回去的消息，只是魔尊颜相柳没来逼洛离释文，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做事。
更有甚者，在第四日，洛离听到东林帝君和西洲修罗王都派了使者前来的消息时，她心一横，竟把秘籍卷轴给烧毁了。
云凌不解，“你撕了秘籍，东林帝君恐怕不会再派人救你了。”
洛离笑道：“他要是真心实意的想救我，颜相柳也不会关着我这么多天也不见人了，他想要的只有那秘籍。”
云凌：“那你还…”
洛离：“那我就把卷轴撕了，让他知道，这世上仅有我这一本活秘籍。”
云凌眉头一紧，“你练了秘籍？”
洛离道：“我哪有那么厉害，练那秘籍需要雄厚的法力做基础，你行，我可不行。”
云凌不解，“那你为何…”
洛离拍了拍胸脯道：“因为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啊！来魔界之前我看了它一整晚，这整本秘籍完完全全都在我的脑海里，我一个字都不会背错，你要不要听听看？”
云凌看着洛离骄傲的模样，眼神一怔，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究竟笑什么呀！？”
“真的没什么。”
两人正打闹着，平铃带着几个魔将又搬了东西进来。
是一些厨房的物件，有杯盘碗盏，有石板，有酒，还有豆腐。
洛离走过去拿刀背拍了拍豆腐，见豆腐没有晃得厉害，便夸赞平铃道：“豆腐选的不错呀，适合煎烤。”
平铃笑道：“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可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做石板煎豆腐了？什么时候说想喝酒了？”
平铃一愣，“是云凌君说今夜微雨，坐在廊下听着雨声煎豆腐，定然别有一番风味呀…”
下雨丶煎豆腐…
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洛离歪头看向云凌，故意道：“我虽然喜欢烹饪，可我不喜欢被人当成厨娘对待。”
云凌自然的走到石板旁坐下，生了火，加热石板，用工具将豆腐夹起平铺在石板上，淡然道：“我来。”
这几日相处下来，洛离不得不承认，云凌不愧是被几大仙宗公认的天人，他的性子当真是万里挑一的好。无论她怎样挖苦丶调侃丶甚至刁难，他永远都是平静的笑笑，然后三言两语化解她的胡闹。
不过眼下洛离看着云凌轻车熟路的煎豆腐手艺，心里不由得起疑，遂又上前闹他道：
“你手法如此熟稔，且调配酱汁的顺序与用量都与我一致，云凌，那日在野外试炼，你不会一直都在看着我吧？”
云凌的手一愣，眼神躲闪，昏暗月光之下，双颊上的红晕瞬间染至耳根。
看见他这幅样子，洛离心里没由来的涌出一股胜利者的窃喜，一开心，便自己拿过酒盏坐到他旁边，喝着酒看他煎豆腐。
“哟，竹叶青，好酒呀！”
平铃道：“我特地去云梦城买的，云凌君说云梦城的竹叶青酒当归香气最重。”
洛离又饮下一口品了品，评道：“确实有很重的当归味，不过我喜欢陈皮。”
云凌自然的拿起酒盏一饮而尽，淡淡道：“我喜欢当归。”
平铃会意，掩面笑了笑，带着其他魔修一起出去了。
微风轻拂，乌云遮日，天上果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豆腐在铁板上烤的滋滋作响，云凌拿起刷子复刷了一遍油，又煎了少顷，方刷上料汁，夹进盘里，端给洛离。
一口香豆腐落胃，洛离忍不住感慨道：“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云凌擡了下眉，问她：“你喜欢魔界？”
洛离脱口而出道：“谁会喜欢和魔待在一起，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已。”
云凌沉默了片刻，淡道：“既然不喜欢待在这，为何不问我为什么不带你走。”
洛离品着当归味十足的竹叶青，淡然道：“你自然有你的理由，我也不信几大仙宗会派人过来陪我坐牢，不也一样没问。”
她在魔界的待遇好的出奇，颜相柳从不是什么善人，仙宗说送人来陪着，他就允许，简直可笑。
且以云凌的能力，虽然未必敌得过颜相柳本人，但打赢这些看守的魔将，带她逃到泽光城中去简直易如反掌。届时他们再想法子外逃，总归比现在坐以待毙的好。
而云凌心中明了，以洛离的聪慧，想必第二日便在怀疑自己了。
只是他仍忍不住追问：“你为何不问？”
洛离酒气上头，笑道t：“因为今朝有酒今朝醉啊！人一生会遇见那么多人，发生那么多事，谁能保证会一路有人相伴？能够一起走过当下的那一段路已经算是缘分，至于未来…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云凌缓道：“所以，你不问，是因为你不在乎。”
洛离耸耸肩道：“我就是想在乎，我凭什么在乎？我自己都是阶下囚，你和魔尊之间的事轮得到我说三道四吗？”
云凌：“你不担心我…我做的事，有悖正道吗？”
洛离平静的摇摇头，道：“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在你心里，我建议尧山和青城山对东林帝君的旨意阳奉阴违，是不是也算邪门歪道？云凌，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心眼儿窄，关注不了那么多人，也没经过你从小学到大的大道理熏陶，我想要的就是所有相交之人的一个团圆罢了，别的我管不着。当然如果你的正道是要针对我哥哥和青鸾，那就别怪我不辨是非。”
云凌垂眸看着雨水一滴一滴落在水坑里，缓缓说道：“知道了。”
*
魔渊大殿。
各族使者乌压压坐了一屋子，彼此之间虽多有仇怨，但眼下为了共同的目的，竟罕见的没有向彼此发难。
魔尊颜相柳带着一身酒气姗姗来迟，歪在大殿高位上，不耐烦道：“一大早又什么事啊？我记得我很多年没跟你们动兵了啊？”
西洲天族使者率先道：“魔尊，我们是来与你协商放人的，已经七日了，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青城山少主？”
颜相柳嗤笑道：“青城山的少主，关你们西洲天族什么事？怎么，粮荒闹得不够凶，闲心这么大呢？”
西洲天族使者脸色一僵，便要发怒，被西洲修罗族伊祁拦了下来，道：“东西二洲本同根同源，青城山江氏始祖江方有创世之功，他的后人被人掳走，我西洲之人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颜相柳道：“哟，人太多了本座竟没看见，怎么修罗王子亲自来了呀？快快快，快给修罗王子换上金座，在家不受宠，出来见一次世面不容易呀！”
“你！”
伊祁怒道：“我等好意与你协商，你竟如此羞辱我们！非要我们西洲大举陈兵魔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