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
洛离正欲解释, 忽然感觉到身体一阵燥热，她低头一看，自己方才胡乱拿起来尝味道的不是蕈菇, 竟是幻菇！
完了，她刚才没有提早吃解药！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下怎么办！
然而幻菇威力太大，洛离甚至还未来得及与梅厌天多说一句话，意识便混乱了起来。
“哥…嗝，鸽啊！你每日里飞来飞去, 可知我有多爱你？你洁白如雪，你身姿矫捷，你举世无双, 我多想…多想吃了你啊！”
梅厌天正问着洛离问题，不想她忽然便红了脸色，张开双臂向天空大喊起来, 他听得一愣, 眉头紧起, 难道她是…
他低头看了眼石板上的蘑菇，想起自己方才身体的异样，当即发觉她这是中毒了。
他走上前拉住洛离, 想要摸一下她的脉象, 却不想在握住她手臂的那一刻, 被她猛然一扑, 正正扑进了怀里。
梅厌天眼神一怔，还未回神, 她又双手捧着他的脸哭了起来：
“阿宝，你长得好美, 姐姐亲亲，你毛茸茸的好可爱啊，欸？你的尾巴嘞？你为什么没有尾巴！尾巴可是俘获姐姐的第一利器，你没有尾巴，你不是一个成熟的毛茸茸，我不要你了！”
梅厌天：“你…”
“我骗你的，你不要哭，呜呜你哭了我就成了罪人，我…为什么是我在哭？我哭了你为什么不哄我？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梅厌天：“我…”
“你不许说话！你…你说话太好听了我不要听你说话！可是万一以后我再也听不到你说话了…妖怪，你是妖怪！哈哈哈漂亮的大妖怪，告诉你我不怕你！”
“呜呜呜我装的，你不要杀我啊，我只是一棵小小小小草，草你知道吧？血是绿的，不好喝！”
“大妖怪，漂亮的大妖怪，你太好看了，我不开心，为什么你这么好看？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你？你把你的脸换给我吧，呜呜呜你换给我好不好，我也想生的这么好看…”
“唔…大妖怪你的眼睛好亮呀，你的皮肤…好滑好滑，你的鼻子好挺，你的嘴唇…唔，好香好软好好亲呀！！”
梅厌天阖着眸，本想耐心等候她药劲散去，不想突然感受到来自唇畔的温热，倏尔睁开了双眼。
洛离眼神迷离，双手捧着他的下颌，紧紧盯着他的唇，反反复复一下又一下的亲上又松开，仿佛小鸡嘬米一般，自然又可爱。
梅厌天忽觉心跳停了一瞬，他垂眸凝视着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再存在。
体内血液沸腾，他几乎就要失控。
她忽扇忽扇的眨着琉璃一样的双眼，他感受到她的心跳，她的体温，她就在他的怀里，他闭上眼触手可及的地方。
繁星高挂，微风浮动，石板上幻菇的香气悠悠飘了过来。
梅厌天猛然惊醒，推开洛离，慌乱的整理自己的心绪。
她忽然失了怀抱支撑，一时意乱，没由来的哭了起来。
梅厌天眉头一紧，回眸看她，洛离一张红红的脸紧衬着，眼里含泪，委屈巴巴的盯着他啜泣。
梅厌天倏尔阖上双眸，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吻了下去。
她的唇精致而柔软，他初次感受到两个人的唇畔紧紧相依，眼里丶心里满满都是慌乱，心脏都几乎要从体内跳出来。
他握着她的腰，忍不住往里收了三分力，不知为什么，他只想着近一点，再近一点…
那是他上千年孤寂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他感受着她，只觉得她唇畔的温热比赤焰玄火的力量还让人着迷。
夜幕落去，朝阳微露，他们在雨后的彩虹下紧紧相拥。
熹光照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猛然睁开了双眼，看着意识混乱的洛离，再阖眸，只是从她唇瓣处把幻菇之毒吸进了自己体内。
没有毒素作祟，洛离身体一软，昏睡在了他的怀里。
他们坐在巨石上，平静的依靠着彼此，团圆的等待着日出。
她的呼吸渐渐由急促转为轻缓，他擡眸看着金盘一样硕大的朝阳从天边升起，心神俱动。
洛离靠着他的肩膀，忽然睁开了眼睛。
梅厌天感受到她呼吸的变化，缓声问道：“怎么醒了？”
洛离坐正了身体，望着朝阳，轻声答道：“说好了一起看日出，我记得呢。”
梅厌天侧眸看着她，眉梢眼角皆是暖意，只是转瞬即逝。
少顷，洛离忽问道：“我方才…有没有说什么话？”
梅厌天眉头微皱，“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没有，”
梅厌天敛回眼眸，淡淡答道：“不必胡思乱想，你只是累了。”
洛离看着食用了一半的蘑菇，疑惑道：“是真的吗？可你也吃了幻菇怎么没睡？”
梅厌天想起她护着蘑菇的神态，一言不发，神色微异，喜怒难辨。
洛离登时心虚起来，扯了扯他的衣角，解释道：“我…我…我其实，我其实只是…对不起，我是想趁你被幻菇迷惑之际骗你答应我不再追杀海泠泠和毕涉仛。你救我我却骗了你，是我不对，你罚我吧。”
梅厌天紧起的眉毛一点点舒展开来，少顷，他终于再次垂眸看着她，道：“龙肝可解百毒，寻常的毒和药对龙族毫无作用。你下次若有所求，自己同我说。”
洛离欣喜的跳起来，道：“你是原谅我了吗？你不生气？你可是堂堂龙太子，说了不生气就不能生气了哦，可不许记仇，以后见面谁也不许提此事！”
梅厌天未置可否，站起身淡然道：“我要出征去了，这段时间你就跟江水临待在青城山吧。”
洛离忽然有些失落，想说七月初六她会在这等他回来，可张了张口，话又被喉咙里没由来的酸涩给压了回去。
***
洛离这次大好之后，灵力比之前丰裕了几倍，本来她连长时间御剑都不能，现下已经可以不用梅厌天相送，自己便从北海御剑飞回青城山了。
青城山上绿意盎然，她在山腰处停了御剑，云凌在正门处等着她。
洛离缓步上前，淡道：“云凌君是在等我吗？”
云凌微微颔首，问她：“你的伤如何？”
“痊愈了。”
“我…水临君在等你。”
“知道了。”
二人一道向江水临的院子走去，心照不宣，一言不发。
洛离知晓几大仙宗对龙族一向是敬而远之，云凌知晓她从不会多言关于梅厌天的事。
行及竹林处，云凌忽发觉她腰上佩着一块龙鳞，不由得眉头一紧，淡道：“毕涉仛已经将秘籍交给了水临君，明日便可啓程回尧山。”
洛离停下脚步，看向云凌，“云凌君想与我一起吗？”
云凌看着那龙鳞，未置可否。
昆仑今日传信给他，西南有魔族出没，要他立刻前去处理。
洛离淡笑道：“我从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所以我从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帮你治了眼疾，你护送我来到青城山，我们又完成了一t次交易，对吗？”
云凌垂着眼帘，神情落寞，“这是最后一次。”
洛离看着云凌，没有去问以后如何。
她了解自己，她做的决定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即便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云凌，也不会。
眼下她将秘籍送回尧山后便要去西洲，西洲之行除了江水临，她不预备提前告知任何人。
江琼在江水临的院里誊写着秘籍，见他二人来了，道：“小姑姑，我还有半章，你和云凌君稍待我片刻。”
洛离没见江水临的身影，便问：“兄长呢？”
江琼道：“小叔叔在祠堂罚跪。”
洛离心生疑惑，“大祭司为了毕涉仛一事怪罪兄长吗？”
江琼摇头，“此事不便以青城山的立场处理，我和小叔叔都瞒着父亲，他不知情。”
洛离不解，“那是为何？”
依她对青城山规制的了解，江水临的地位仅在一人之下，除了大祭司江水流，无人可以罚他。
江琼为难道：“小姑姑就别问我了，总之…总之你痊愈了便好。”
洛离登时会意，江水临一定是为她给毕涉仛医治一事内疚，所以自罚于祠堂思过。
云凌看着洛离的神情，知晓她已经猜到了原因，便问：“你不去劝他出来吗？”
洛离耸耸肩，“我放了那么多血，他不跪上几个时辰，他得记在心里一辈子，由他去吧。”
又故作轻松向江琼道：“我饿了，晚膳我想吃焙煎洋芋丝，双份。”
江琼挥手向一旁侍者道：“去准备，再去小叔叔的私库取几坛梅子酿。”
洛离在院子里葡萄藤下的秋千上坐下来，揶揄道：“我可没说要喝酒，江琼，你打着姑姑的名义偷喝叔叔的酒！啧啧，不孝子孙啊…”
江琼亦笑，“小叔叔常说，人生不过歌与酒，一斩红尘二消愁。今日若无佳酿在侧，小姑姑能安心入眠吗？”
洛离沉眸苦笑，空洞地看着被秋千摇晃掉下来的葡萄，若有所思。
葡萄一粒粒的在地上滚着，云凌默不作声，俯身将它们一一拾起。
***
冥河鬼界。
纤瘦高挑的男子正伏在河畔大醉，感慨痛哭，吟唱着：“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远处急速飘来两名鬼差，禀道：“鬼祖，殿下来了。”
男子一改颓废模样，挥手整理起周遭混乱的桌椅，道：“你们有时间通传，不如快去拦着他慢点…”
话未说完，梅厌天脚步已至。
男子只得道：“我要是说这些桌椅已死，它们的魂魄自己飘到冥河边来的，你信吗？”
梅厌天寻了唯一一个整洁的竹椅坐下，答道：“信。”
男子登时跳了起来，无视胸口衣裳大敞特敞，指责道：“梅厌天！你战神太子的魄力哪里去了？这种时候你应该狠狠的训诫我，鞭笞我，威胁我！你怎么能与别人一起随波逐流！你走，我柳如年没有你这样的敌人！”
梅厌天淡然道：“我没有把你看作敌人。”
柳如年欣慰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少顷，柳如年忽叉腰叫道：“我呸！你小子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凭什么不是你的敌人，我就是！”
梅厌天挥手施法系紧了他的领口，道：“我来是有事问你。”
柳如年饶有兴致地坐下来看他道：“你别求我，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梅厌天：“三界内最好的剑在哪里？”
柳如年：“若是论剑自身的锋利和剑灵法力高低，那当然是天界的赤霄剑；可若是论剑道反哺给主人的法力，那自然就是魔界的承影剑。不对，你问这个干嘛，你的银羽乾坤枪丢啦？”
梅厌天：“承影剑多杀噬血，赤霄剑使用耗费灵力过甚，易伤己身。”
柳如年：“我说你有毛病吧？人家那是三界数一数二的宝剑，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真以为谁家的神器都任你挑选呐？”
梅厌天：“我要不会反噬主人的剑。”
柳如年：“救命，凡动杀念必遭孽力反噬这个道理需要我这个鬼祖告诉你吗？再说你好战的名声谁不知道啊？你打了这么多年仗，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来跟我要福报来了？我是鬼祖哦，不是灵山圣母呢～”
梅厌天：“我要不会反噬主人的剑。”
柳如年：“不是，凭什么啊？你堂堂一个龙太子，别人怕反噬就算了，你怕什么啊？我鬼道一向任由你出入，就算你哪天死了到我这，有我在谁敢把你怎么样啊？你非要这玩意干嘛呢？”
梅厌天：“我要，不会反噬主人的剑。”
柳如年“腾”地一下站起身，哭丧着脸挥手吩咐鬼差道：“去取元屠丶阿鼻剑来！”
鬼差一惊，低声道：“鬼祖，元屠剑和阿鼻剑可是鬼道最好的神器，用此二剑杀多少人都不沾孽报不遭反噬，您把这宝物赠给龙主太子，就不怕他拿来杀您啊…”
柳如年黑脸道：“我平时教你们说悄悄话，悄悄话的意思是在没有人的地方说私房话，不是当着人家面压着声说话！”
鬼差：“属下是担心…”
柳如年：“现在担心什么都没用了！不给他他会觉得我怀疑他，给他他会发现我没了利用价值，横竖都是要死的，就让这杀戮来的更血腥些吧！嗯！”
鬼差：“祖爷…小心眼儿也是不好当面舞出来的啊…”
“你！”
鬼差飞一般的跑去拿剑了，柳如年忽正色坐了下来，盯着梅厌天问道：“我要知道我造的东西是送给谁的。”
鬼差很快将双剑呈了上来，梅厌天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剑柄，长睫微擡，思绪渐远，眸中眼波轻转。
柳如年发觉梅厌天的神态，忽伸手按住了双剑，冷音提醒道：“梅厌天，你是用枪的，我这东西可是一对儿。”
“一…”
柳如年擡手制止道：“一个不行，这两把剑的剑灵是一对凤族亡魂，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只拿一柄就是废铁。”
梅厌天眉头微紧，缓道：“一个人，无法兼得吗。”
“兼得？”
柳如年屈指敲着桌面，质问他道：“你的枪担负着多少生死，需要我来提醒你吗？放下枪拿起剑的后果，你能面对吗？”
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半晌，梅厌天方缓缓放下了剑，道：“我不带走元屠，阿鼻她自己会来拿的。”
柳如年愈发不解了，“她来拿？她是谁？梅厌天，你应该知道除了你，连天帝都拿不走我鬼道的东西。”
梅厌天眉头轻舒，淡道：“她不喜欢被别人掌控，她自己来拿，会更心安。”
柳如年紧了紧眉，“可你知不知道神剑认主唯…”
“沧水之诺，”
梅厌天亦起身道：“沧水之诺换阿鼻元屠，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柳如年审视着梅厌天，良久，气道：“梅厌天，你疯了！”
柳如年与梅厌天相识于微时，彼时二人刚得灵根，便被各自的父亲们扔到西洲历练，于是两个少年便决定同行。
他们在无垠的沙漠上一同斩过穷奇妖，在天河逃过了数百天兵的追捕，在北滨至寒之地见过创世极光…
后来鬼道横生变故，柳如年之弟杀父自立，派出众多鬼差追杀柳如年，是梅厌天一路陪着他杀回鬼道，助他夺回鬼祖之位。
那年在沧水分别，柳如年曾许下一诺，他朝但凡梅厌天开口，无论所求为何，他定也生死相随。
如此重诺，梅厌天竟只拿来换一把他不在乎的剑，柳如年不明白，也不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