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当年得到赤焰玄火火种的始祖曾说过, 赤焰玄火之所以所向披靡，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因为它极难修炼。
如若世间人人可习，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那有何威力？
因此，始祖曾留下一条死令, 唯有龙族认定与其相守一生的人，方可以将逆鳞交托，从而以逆鳞为媒，爱人便可共享赤焰玄火之力, 不会被赤焰玄火所伤。
梅七深知此条铁律，所以方才一听赤焰玄火就变了脸色。
让梅厌天以赤焰玄火相救，无异于让他与洛离结凤族的比翼双生契。
龙族身有鳞甲千万块, 可逆鳞只有一块，给出去了，便永远不能收回。
梅七送走了海泠泠又折回来, 见梅厌天从内封上了门, 登时焦急起来, 砸门警告道：“龙太子！表哥！梅厌天！！你给我住手，你听没听到，住手！住手！你想一想你多艰难, 你是九死一生炼化的赤焰玄火！你的生命多么宝贵, 难道你要和这个寿命如此短暂的低阶精灵同生共死吗？你只有一块逆鳞, 一颗心, 一条命！你一旦把逆鳞给了她，就等于把唯一的弱点暴露给了她！她若是想害你就轻而易举了！你住手, 你快给我住手！！”
梅厌天当然知晓此理，只是若无逆鳞承托, 以洛离的身体，恐怕无法承受赤焰玄火的威力。
他无视殿外梅七呱噪的阻拦声，缓步走向洛离，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身体，眉头骤紧。
少顷，擡手一挥，三重加深了内殿的结界。
龙族交换逆鳞本该是在那最盛大的仪式上，相爱的情人们自取逆鳞，在长老的见证下交给对方，受族人祝福。
可眼下…
梅厌天沉默了一瞬，擡手唤出手刀，阖眸凝神，将逆鳞从真身上升了出来，手起刀落。
刚取下的逆鳞上沾着血，梅厌天施法净去了逆鳞上的血迹，将它放在洛离手中，方擡手唤出赤焰玄火，少量的将火融合着法力输入逆鳞，慢慢的为洛离暖身。
赤焰玄火的威力太大，梅厌天从未用它救过人，为免一时不慎烧坏了洛离的灵根，他进度极慢，直过了一天一夜，洛离脸色方才恢复如常。
洛离额上冒着虚汗，两鬓皆湿，梅厌天伸手去探她的脉，她已无大碍，之所以未醒应该是因失血疲乏，正在恢复中。
梅厌天轻轻松了一口气，亲手给她盖上被子，转身离开。
洛离忽然啜哝了一句：“痛…好冷…”
梅厌天心头一紧，急忙回身，见她紧紧皱着眉，浑身颤抖，只得回到她身旁，再次用赤焰玄火为她暖身。
但这次她很快又胡乱的喊热，看起来她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能直接用赤焰玄火了。
梅厌天紧了紧眉，毫不犹豫地擡手将赤焰玄火融入自身。
霎那间，那被赤焰火种炙烤了百年的记忆如洪水般向他涌来，有一瞬他几乎分不清记忆与现实，直至洛离再次唤了一声“冷，好冷”，他方才惊醒。
梅厌天强忍着赤焰玄火灼身巨大的痛苦，一步步缓慢的走上卧榻，双手扶起洛离，将她揽入怀里，用自己被赤焰玄火烘烤的不高不低的体温去暖她。
六个时辰后，洛离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缓缓睁眼，见自己被男子的手臂抱着，心一急便要挣脱，但擡眸见是梅厌天，又放下心来。
梅厌天长眉紧锁，比女子还美貌的脸庞上渗着密密的汗珠。
洛离轻轻推了推他，“殿下？殿下？”
梅厌天蓦然惊醒，双眸紧紧打量着洛离，“你…”
洛离：“我怎么会在这儿？”
梅厌天发觉自己还抱着她，一时心神慌乱，忙松开她站起身，冷道：“你再敢这样不要命的救人，我就杀了你。”
洛离：“殿下，你前半句关心我，后半句又要杀我，我真不明白你…”
梅厌天道：“不明白？当初你求我留你一命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是你说自己的血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于我大有裨益，所以我才没有杀你。可如今怎么几次三番的都是我在救你呢？”
洛离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可看见梅厌天那张冷脸，又把话吓了回去。
半晌，她才试探性的拽了拽梅厌天的衣袖，低声道：“我这不也是好心嘛，常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看现在我救了毕涉仛，你救了我，我们两个都有很多很多福报了耶！”
“洛离！”
梅厌天强压着火气，冷问道：“你如此不顾自身安危，是不是因为心里从来没有牵挂的人？”
洛离身体一怔，她忽然发现平日里肤白如雪的梅厌天现在脸色殷红，一贯整洁的衣衫也乱了，衣角上还有血渍。
她看着梅厌天，脱口而出：“当然有。”
梅厌天眼神微动，整个大殿忽然静得可怕，他几乎就要说出自己呼之欲出的心声。
洛离忽然被硬.物硌了一下，她看着硬物，好奇道：“殿下，这是什么？”
梅厌天眼神微避，淡然道：“一块没用的鳞片。”
洛离举起那鳞片仔细检查了一番，说道：“世人都知道龙族有最强的压制力，浑身都是宝，一般的结界用龙鳞划一下就能解开！既然你觉得它没用，要不…要不你把它送给我吧，反正你还有那么多呢！”
梅厌天长睫微颤，还未开口，洛离又扯着他的袖子摇晃道：“好不好嘛，二哥，你就送给我嘛，送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梅厌天别过头，淡漠道：“啰嗦，要就拿走。”
洛离如获至宝一样的将逆鳞收了起来，又道：“二哥，你放心，我这次虽然救人心切，但也当真不知道会耗损一半的血，日后我一定不会这么胡来了。毕竟你救了我，我不为自己负责也得为你负责对不对？”
梅厌天转头凝视她，“你说什么？”
洛离心一慌，顿了顿，解释道：“我是说，我得为你救我用的法力负责。”
梅厌天眼神微垂，缓道：“你休息一会儿吧，我走了。”
洛离忙起身上前拉住他，说道：“我都睡了好久了，一点都不累，不想休息了，我们出去玩吧！”
梅厌天：“你耗费了半身精血救人，你一点都不累？”
洛离仔细感受了一下，“不累啊，非但不累，反倒感觉比之前更有力量，真气源源不断的上涌，感觉好极了。”
梅厌天眉头微紧，难道传闻中的凤凰草灵根异于常人，是如此的异于常人？常人需要积攒，凤凰草需要消耗？
洛离见他不语，以为他还生着气，便好言相求道：“我们出去吧～我饿了，龙宫里的东西都不好吃，我们去潋滟阁嘛～”
梅厌天两日一夜未眠，先因救梅七受了伤，后又经自取逆鳞丶赤焰玄火焚身，此刻已然身虚力殆。
只是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却只说了句：“我换身衣服。”
***
到达里城时天色已昏，去潋滟阁的路上，洛离忽瞧见有卖野生菌子的，心里便生出了一丝邪念。
她幼时常在野外捡菌子果腹，吃的多了，难免被毒到一两次，后来她学会了分辨那些菌子的毒效，有的让人昏睡，有的让人口出狂言，有的让人飘飘欲仙。
她正好身上带着解药，若是能找到让人生出幻觉的菌子，自己先吃了解药，再哄骗梅厌天吃下菌子，嘿嘿嘿…
见她忽然停下来傻笑，梅厌天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洛离正色道：“从前是你关着我，所以呢你请我吃饭理所当然，但是今日是你救了我，还让你请，这说不过去吧。”
梅厌天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你出来身上带银子了？”
洛离坦然道：“没有啊！但你是龙主太子，平日里山珍海味吃的也很多了吧？”
梅厌天道：“所以呢。”
洛离：“你没尝过我的手艺吧，要不我做给你吃呀t？”
“你要做什么？”
“我请你，当然是看你想吃什么啦！”
梅厌天看她不停的偷瞟街角小摊，“蘑菇。”
洛离眼神一亮，拉起他便跑：“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必须得让你尝尝什么是最好吃的蘑菇，走，我们去摘蘑菇！”
梅厌天一怔，垂眸看了看被她抓着的手，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凌厉的脸庞也变得柔和。
只是等两人真的来到山里，洛离方才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深夜里拉着龙主太子找毒蘑菇，他是没说什么，可是太黑了什么也瞧不见啊…
尝试了半盏茶的时间，洛离选择暂时放弃，便道：“额…蘑菇通常都是雨后才出来，要不…要不我们先去山顶看太阳吧！”
梅厌天侧眸看了她一眼，“现在子时。”
洛离狡辩道：“我知道啊，一边赏月一边等日出嘛！”
梅厌天道：“你若是累，便先回去休息等着。”
洛离连忙摇头，“我不不，我不回去，谁知道路上会遇见什么稀奇古怪的妖怪，我这么招人稀罕的小仙草，可不想被一口吃了。”
梅厌天垂眸看了眼她挂在身上的龙鳞，淡淡道：“不会的。”
洛离还是拒绝，“不要，太黑了。”
梅厌天无可奈何的叹了叹气，擡手唤出火灵，让火灵引路，洛离见火灵照亮了四周，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索性松开梅厌天，自己蹦跳着在前探索寻路。
路上洛离偶尔见到一两只飞奔而过的小松鼠，心里欢喜，更好奇道：“有松鼠，你说我们会不会遇到兔子啊？”
梅厌天：“你喜欢兔子？”
洛离：“我喜欢鹿。”
“那你找兔子干什么？”
“烤来吃啊！”
“…”
梅厌天：“你除了鹿就没有别的喜欢的东西了是吗？”
洛离想了想，喜欢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从前好像从未有人刻意关注过她的喜好。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自己喜欢什么，但她忽想起上次在云梦城外梅厌天飘逸绝尘的剑法，便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教我剑术。”
梅厌天微愣，缓道：“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洛离不解，总觉得梅厌天今日怪怪的。
来到山顶，洛离寻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拍拍身旁位子，向梅厌天道：“坐呀。”
梅厌天擡手施法挥去了石头上的灰尘，方才坐下来。
洛离静静的看着圆月，感慨道：“可惜前两天睡的实在太多了，现在睡意全无，否则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日出，也不用傻等着了。”
梅厌天：“你确定这里能睡？”
洛离点点头，“这石头是硌了点，但这地够宽阔呀！”
“地？”
“是呀，这地足够你变成龙身了吧，龙背上舒服的很嘞！”
梅厌天淡道：“这么想休息，和我赏月很无聊吗。”
洛离忙摇头，“我不无聊，我是怕你无聊。”
梅厌天侧眸凝视着她，“你现在不怕我了？”
“不怕呀。”
“我刚给你疗了伤，你不怕我吸你的血补身？”
洛离顿了顿，道：“你的话，请随意～”
梅厌天盯着洛离，心头倏尔一动，忙敛回眸道：“我还没那么弱。”
洛离侧眸偷瞟梅厌天，眼波流转，忍不住在心里自言自语的答道：不止不弱，还很好看。
梅厌天别过头，仰面望着圆月，目若朗星，难掩笑意。
*
云凌与江琼赶到陶家村的时候，海泠泠已经从龙宫回来了。
江琼见面便急问道：“小叔叔，我听到你传音，毕涉仛已经醒了吗？”
江水临点点头，“他醒过，只是昏迷久了，还未大好，需要再修养几日。”
云凌：“洛离在哪？”
江水临眉头微紧，缓步踱到门前，淡道：“她在龙宫。”
云凌倏尔寒了脸色，质问道：“她多艰难才从梅厌天手里逃出来，如今几大仙宗对她议论纷纷，你怎么能再把她送回去？”
“否则呢？”
江水临看向云凌，“看着她变成一具冰冷的傀儡，还是指望凤族那些只知风花雪月的废物有人能练成赤焰玄火？她的血能让三界六道任意一个生灵起死回生，可她寒气封身，却只有梅厌天能暖得了她。云凌，你与其浪费时间在这指责我，不如去教教那些乱嚼舌头的老东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海泠泠不明就里，闻言忙道：“水临，来者是客，还是先请云凌君坐下来再说吧。”
云凌：“不必了，我来是问洛离的消息，告辞。”
“等等，”
江水临上前拦他问道：“云凌君乃昆仑长月真人高徒，一向鲜少与人结交，如今你不在昆仑等着位列仙班，跟着我家阿离干什么？”
江琼扯了扯江水临的袖子，低声道：“小叔叔，云凌君是来帮忙找寻青鸾的，他…”
江水临冷道：“我在问他。”
云凌垂着眸，淡淡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江水临心念一动，云凌莫不是也…
“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和阿离要做的事道阻且长，云凌君前途无量，无需同行。”
云凌道：“多谢水临君好意，但我的前程，无需水临君挂怀。”
江水临又道：“可她未必能给你想要的。”
云凌顿了顿，转身看向江水临，淡然道：“水临君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在下从不敢问。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
达里城郊山顶，洛离坐着坐着便睡着了，不知为何，她每次看见梅厌天的银发便格外安心。
方才梅厌天看着月亮，她便悄悄玩起他的头发，很快便抓着他的头发进入了梦乡。
许是日有所思的缘故，她梦见了一大片蘑菇山，漫山遍野丶五颜六色的蘑菇看起来美味极了，她忍不住冲上去左一朵右一朵的摘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蘑菇…蘑菇…”
梅厌天听到她低缓的轻哼，侧头去看，她手握着他的发尾，靠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的睡着了。
方才来时一路都未看见，许是因最近天干物燥的缘故，梅厌天轻轻挪动了一下，想要结印，但睡梦中的洛离明显不满这座靠山动弹，他一动她就“呜呜咽咽”哼个不停，他只得叹叹气，尝试单手结印召些雨来。
幸好，威力虽然比不得往常，但只是小范围召些雨水，单手也可唤来，只不过唤雨的同时他要控制云的方向，避免洛离淋到雨，这才多费了些法力。
约莫到了丑时末，洛离迷迷糊糊的饿醒了，抓着他的衣袖呓语道：“我怎么睡着了，好饿啊，没有蘑菇，我们去找点别的东西烤吧…”
梅厌天不动声色的站起来，静静跟着她往一旁树林里去。
洛离揉了揉眼，忽发现树林里地是湿的，惊喜道：“刚才下雨了吗？那我们等会仔细找找，有些蘑菇长得很快，这里地气又暖，一定能找到！哎呀我的运气真好！”
梅厌天给她唤了火灵指路，也不知是不是有草木系精灵相助，这次他们真的寻到了很大一群蘑菇。
洛离见到蘑菇们眼睛一亮，这一大片里面有七八朵致幻菇，足够她趁机提要求让他以后不要追杀毕涉仛和海泠泠了。
她怕梅厌天也会分辨，忙张口手臂护好蘑菇，指挥道：“我自己采蘑菇就行了，你先去帮我找块平整的石板吧。”
梅厌天瞥了她身后一眼，依令去了。
洛离松了一口气，转头认真挑选起蘑菇来。
她怕他发现自己的意图，特地选了许多与致幻菇长得相似的蕈菇放在一起，又轻轻用指尖刮去了些致幻菇的花纹，方才用衣裙兜着蘑菇跑回山顶。
梅厌天已帮她架好了石板，见她回来，便擡手唤火，加热石板。
洛离捧着蘑菇们走近他身旁，忽然想道：“我光顾着摘蘑菇，忘记洗了…”
梅厌天看了看她，擡手施法将蘑菇们抛上半空中，另一只手唤了水，蘑菇们竟自己在水流中旋转清洗起来。
洛离目瞪口呆道：“我还没吃呢吧，怎么…谁家好蘑菇会洗澡哇？”
梅厌天掩着笑意咳了咳，淡问道：“你就准备这么简单烤烤？”
洛离看着他将洗干净的蘑菇们整齐均匀的置在石板上，解释道：“你不懂，高端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
梅厌天含笑点了点头，俯身审视起蘑菇来。
洛离双手撑着脸，看着被烤的滋滋作响的蘑菇，突然好奇道：“我师父曾说过水火不相融，你既是海族本性属水，为何又能用火系法术呢？”
修炼赤焰玄火的回忆猛然袭来，梅厌天神思微顿，缓道：“五行虽然相生相克，但也偶有变数，你不也是因空灵根所以五行皆可用吗。”
洛离感慨道：“那怎么能一样，我虽然什么都会，可什么都不精…”
如果她也能像梅厌t天一样法力高强，她就可以留住青鸾，可以不用折损真身救人，可以帮江水临做更多的事。
她做梦都想成为梅厌天那样的人。
但梅厌天却淡然道：“千人千面，五洲内生灵种族何止万千，便是天生灵根受限的人族，他们也总有自己擅长的事，无须羡慕旁人。况且，你又怎知旁人不曾羡慕过你。”
石板烧的滚烫，蘑菇已经被烤的卷起了边，洛离却看着它们微微出了神。
梅厌天收了些火术法力，轻声提醒道：“阿离？”
洛离惊醒回神，跳起三尺高，急道：“怎么怎么怎么焦了！我做饭从来都没失误过的！”
梅厌天不疾不徐道：“无妨，下次…”
洛离：“暴殄天物！食物是很宝贵的！不行，我尝尝…”
“你拿的是…”
“嗯…虽然水分烤的有点干了，但菇类自带的香气还在，可以吃，你尝尝嘛～”
梅厌天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垂眸扫了眼那几朵格外惹眼的蘑菇，登时会意，便用了起来。
洛离一眼不落的盯着他，他吃一口她问一句：“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
梅厌天感受到身体微恙的变化，但很快便散了出去，只道：“没放盐。”
洛离一急，脱口而出道：“谁问你味道了，我是问你身体怎么样？”
梅厌天擡了下眉，“身体？你希望我身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