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二人相对无言, 江弥深吸口气，低声道。
“按照你和霍姑娘说的，我已经派人去找那个罗英了。”
谢格如“嗯”一声, “罗英”就是霍姑娘的恩人，虽然所谓的恩客变成恩人，但某个角度来说, 倒让在寻找当年真相的江弥，省下一点时间。
【我进醉红楼后，每日都在小院受训，没有片刻自由。不过第二年我开始接客, 又过了阵子，老板见我还算老实，逃都没逃过，以为我无父无母, 无处可去, 所以放心下来，允许我和其他姐妹偶尔出去转转。】
【能出来后，我除了去香满楼看看我那不得好死的爹，最想去找的就是当初救我的恩人罗英。】
【但我这种身份, 并不好接近女子军营，女兵又不像男兵，会来醉红楼玩, 久而久之, 我也只能暗暗在心中祝她平安。】
说到这里, 霍姑娘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接下来，她的语速比之前加快很多, 似乎不一口气说完，她就记不得发生了什么。
【等我再次听到罗英消息时，她已经要跟随长公主，前往北地打仗。我只能在茫茫送军的队伍中，遥遥看她一眼。她在马上意气风发，与当年并无二致，我打心眼儿里为她高兴，甚至想，也许老天爷听到了我对她的祝福，帮我保佑她呢。】
【之后，我每日在菩萨前跪拜，存到点银子，还都捐给寺庙，佛祖显灵，我的恩人成了唯一一个没有死在北地的女兵.......她逃了。】
据当年回来的人报告，霍姑娘的恩人罗英，在刚进入北地不久，就因无法忍受恶劣的环境，伺机逃了。
有不少大臣认为，大辉军心不稳，就是从罗英逃跑开始，甚至有人直接指出，是丹阳长公主，久不领兵，御下不稳，才有后面一系列的败仗。
但霍姑娘并不相信那般骁勇，善良的罗英会怯战逃跑，因着对谢格如的信任，也为让罗英沉冤得雪，霍姑娘将当初罗英和她闲聊时说过的一些信息告诉了谢格如，希望她和长兴侯能帮自己找到人。
比如罗英老家有个弯道极复杂的湖，有座云一般的山，又比如她曾想，不打仗了就去塞外开个马场，还有她曾经有个喜欢的郎君本来考上了秀才，却被山匪绑走，音讯全无等等。
这些信息虽然模糊，但谢格如几经分析，倒是推断出几个可能，再让霍姑娘与江弥摊牌时，直接告诉江弥。
不过看江弥今晚这个样子，也清楚，他定是还没有找到人的。
“虽然还没找到，但是基本能锁定锵州南面，和夏州那一代，我已经派人过去了。”
“这么快！”谢格如眼前一亮：“不过，你怎么不自己过去？你的人就算在那边寻到什么，这一来一回的，多耽误时间，人再跑了。”
古代通讯和交通实在让谢格如无法适应，所以她才想着帮江弥省点时间，但不知为何，她这话说完，江弥的眼神又沉了几分，哑声道：
“现在只有大概的方向，我去也没什么用处，而且锵夏两地，都在大辉边境处，我这种身份，从盛京离开，就有人盯着了，指不定能不能活着回来。”
“这样啊。”
加上一个感叹词，撑死了三个字，谢格如说完就闭上嘴巴，眼神清澈到有点愚蠢，仿佛江弥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过是一个看客。
江弥心里堵得厉害，只觉得谢格如这闺房实在又小又旧，既不装饰些花花草草，也不燃香放果，实在憋得狠。他瞪着谢格如，眼中三分不满，七分委屈，直把谢格如看的心下发慌，他才咬着牙开口。
“你就没什么别的要和我说吗，谢格如？”
谢格如抿抿嘴唇，有点不好意思，似乎为缓解尴尬，她拨弄起桌上的食盒。那还是淑安公主亲手做的，送给她的，看着小巧朴素，打开来，里面却大有乾坤，可以放下至少十块糕点，平日里谢格如会把食盒填得满满的，以备半夜饿肚之需。
她抽出一块千丝卷，在江弥“杀人”的眼神下，吃掉半块，终于开口。
“你既然问了，那我就说了。”
江弥松了口气，以为谢格如终于要说些自己想听的了，正庆幸还好他主动问了，却听谢格如下一句是：
“侯爷，你每次来我这里，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蹭一下就飞进来，跟只......”谢格如假笑弥补：“我知道您武艺高强，但您辛辛苦苦学武，也不是为了做这种事吧。像今天，你可以把消息直接告诉霍姑娘，让霍姑娘传话给我就好。您若是信不过霍姑娘，也可以让您手下，找机会白天给我送信。这大半夜的，您出现在我房里，指不定被谁看到了，我哪里说得清？您也知道，谢家可没几个人站我这边......”
江弥半张着嘴，舌头抵在下牙堂，任凉风往肚子里钻，半晌后自嘲般笑了出来。
然后，他用行动回应了谢格如的意见——
他“噌”地又跳了出去！
“跳就跳，飞就飞！不知道随手关窗吗！”
谢格如一口吞掉剩下的那半块糕点，一改刚刚谦卑的姿态，满脸不耐烦地起身过去关窗。
窗外，乌云遮盖住大半银月，只露出一角月光，谢格如盯着那片朦胧发起呆。
从古至今，从自己的世界，到这个世界，月亮都是这样的，人也都是这样的。
她肩膀垂下，有点没精打采，转过身，却不意撞到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江弥不知何时回来了。
“我这次走的正门。”江弥闷闷解释。
“云晴没发现吗？”
问完，谢格如马上又“哦”一声，反应过来。之前她觉得让小丫鬟守夜这种事实在不人道，好说歹说，云香和云晴才算“戒”了守夜这个规矩。
倒是便宜江弥了。
“侯爷，是忘说什么了，还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谢格如说着话往后退，但身子刚一转动，手腕却先被江弥死死抓住。她蹙起眉头，压住怒意：“侯爷这是做什么？”
江弥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因着是入睡时间，对方只穿了寝衣，虽不透，但也单薄，莫要说世家女子，哪怕一般人家的女子，这么穿着，见到外男也定会羞涩，但是谢格如却毫无自觉，甚至没去找件外衣挡一挡。
眼下，他虽然抓着谢格如，虽然无论从任何角度说，他在谢格如面前，都占有绝对优势的，但是江弥心下却一团乱麻，想问谢格如是因看到自己，心里毫无波动，所以如此坦然吗？
自己于她，只是个可以合作的人？合作完成，就一拍两散？
甚至现在有什么事，谢格如都避免直接沟通。霍姑娘与自己摊牌那回，明明他喊了谢格如，谢格如却推脱不来，像是躲着自己。
而谢格如见江弥久久不语，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复杂，甚至带着点痛恨，心下震动，正不知怎么办时，江弥终于开口了。
“听说，你父亲准备把你许配给萧钧？”
谢格如眼神一闪，说：“是啊，他可起劲了，恨不得全城都知道他女儿要嫁进高门了，最后要是没成，他怕是要发疯。”
江弥急切道：“怎么，你还真的想嫁？你难道不知萧钧是什么样的人，萧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父亲又是如何跟萧家牵扯上的。”
“萧钧叔叔，或者干脆就是萧钧他爹，在卖官鬻爵？”谢格如语气轻松：“但我现在也拦不住他，更何况，嫁给萧钧也不是全无好处。”
江弥松开了抓住谢格如的手，冷然道：“是啊，谢二小姐聪慧无比，有用的人都能用到。今日你和萧钧谈的怎么样，他有没有被你迷住，告诉你些冯昭不为人知的事？”
“你看到了？”
今日，萧钧约了谢格如单独见面，她并未和任何人提过，想来江弥是派人盯着自己呢。
这t让谢格如十分不舒服。
“谢格如，你真的要为帮你姐姐，嫁进萧家？”
谢格如看看手腕，倒是没发红，只留有江弥手心的温度。她缓缓擡起眼，语气如夏夜凉风。
“江弥，你曾说接近我，是看中我的本事，要请我帮霍姑娘洗白，但最早你来谢家又是为什么？那时候你可根本不认识我。这一点，我不曾问过你。”
“你说因为无意间看到霍姑娘掉落的那枚箭头，所以怀疑还有女子军相关的人在世，想查清长公主当年在北地战败的真相。但你分明早就怀疑当年之事，我也不曾深究过你到底已经查到些什么。”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谢格如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喝下，才背对江弥，再次开口。
“你有你的秘密，我有我的事情。长兴侯爷，咱们都糊弄过去，不好吗。”
江弥看着女孩挺直的背影，心沉到谷底，他握紧手心，胸腔里仿佛有一只小兽，想冲出去，告诉谢格如一切，但是......
“小姐，你还好么？”
屋外，云香迷迷瞪瞪的声音传来。谢格如连忙道：“有只飞虫窗户进来，已经被我打死了，你睡吧。”
说着话，她起身经过江弥身边，看都不看他，打开窗户，伸出手臂，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在她抗拒的目光下，江弥缓缓走近窗边，硬声道：“我糊弄不了自己，谢格如，你也不是能糊弄自己的人。”
下一刻，江弥今晚第二次，跳出了窗户。
谢格如狠狠关上窗户，心道，我可太会糊弄自己了。
萧贵妃生辰宴，我被皇上为难，却下意识期待你来救我后，我就开始糊弄自己了。
-------
德兰酒楼最红火的日子没过多久，有人就开始行动了。
先是最常见的地痞流氓闹事，好在霍姑娘这些年也结实不少三道九流的，一来二回，也算是打发掉了那批人。
但麻烦多了，也开始影响德兰酒楼的生意，不过盛京的千金小姐们在《霍姑娘传》新本的诱惑下，仍然坚持前往捧场。
裴小姐早早就在德兰酒楼定下【桃花堂】，约好相熟的姐妹，今日相聚。
【桃花汤】房间宽敞，布置精美，到处是粉色系的装饰，角落处还摆了棵真正的桃花树。现在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但树上却插满了绣娘精心绣制的桃花，煞是好看。
若是放在现代，绝对是网红打卡圣地。
谢格如来的算早，屋内只有两个人——
郭婉珍和冯锦玉。
二人坐在桃树两边，仿佛不知道屋里还有其他人，眼神都不碰一下。
见谢格如来了，郭婉珍大松一口气，连忙站起来迎上去。
“格如，你来啦！”
谢格如点点头，却听一道闷闷地声音。
“谢小姐，婉珍等你许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