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蓉儿姑娘(3)
罗裳一踏入这花楼, 立刻就引起了大门旁正笑脸迎客的老鸨注意。’
旁的先不说,只说罗裳那身打着补丁的破烂道服,就着实惹眼, 扎得老鸨想不注意到她都难。
刚出陈府时, 罗裳倒专门去了趟镇上的成衣馆想换身行头,但看了一遍布料做工, 就觉得一件件都花里胡哨丶华而不实, 根本没法和宗门的道衣相比, 爬一遍峭壁能整成无数的布条, 在山中修炼根本用不上, 而眼下出了陈府, 去街上寻普通人家派发解毒水珠, 穿道衣可远比寻常华服更能让百姓们相信这小水晶般的圆珠子吃下去有奇效, 甚至是那道衣破了点,还隐约带出些世外高人的意思。
左右这镇上又没有专门卖修道服饰和用具的商铺, 罗裳便也懒得花那份冤枉钱了。
可没想,就在罗裳前一秒进了花楼的门, 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遍墙上的花名牌, 下一秒,明显带着鄙夷嫌弃意味的老鸨,便用一张浓妆艳抹的大盘脸, 一下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说,这位小仙子!” 老鸨皮笑肉不笑,烈焰红唇配着大嗓门,四周人来人往的喧哗都盖不过她, 她直嚷嚷道,“您是找道观迷了路, 还是捉妖寻错了地呀?!怎么到我们花楼里来了?”
罗裳稍一擡眼,看清来人,直接了当地回道:“我找人。”
“哎呦,小仙子这是要找姐姐,还是想认妹妹?话可要说清楚了,我们这花楼里当真都是正儿八经的人,可没您们整日要追拿的那些不像样的妖魔!” 老鸨随口暗含讥讽地打趣,引得四周一阵附和的调笑。
“妖魔——怎么就不像样了?!”
罗裳怀里的猫儿嘶叫了一声,“嗖”一下窜上了她的肩,拱起身子,猛地前冲对那靠近的大盘脸呲起牙,将老鸨吓退了好几步,指着猫儿又提高了八度的嗓音道:“谁,谁允许你把这畜生,带进楼里的?!不知道老娘平日最烦这些杂毛畜生吗?!来人,快来人,把这畜生给老娘扔出去!”
罗裳擡手按住肩上要飞扑而出的伏炀,眼见随着那老鸨一声吆喝,几个躲在暗处的壮汉就摩拳擦掌地围了上来,她不慌不忙,用另一只手往储物袋里挑出好几锭金子,往老鸨的方向一抛。
老鸨见到飞来的金子,眼睛顿时就直了,一面尖声呵住壮汉,一面双手接住了金子,立马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面孔,凑到大财神爷身边。
“仙子大人,您想找谁都行,妈妈我马上就给您带过来——”
“是吗?” 罗裳悠然地扬了扬下巴道,“那就把你们楼里最红的三个姑娘都叫来,空出最好的那间房——今晚她们,我都包了!”
“得嘞,都听您的吩咐——还愣着干嘛?!快,快去把凤嘉丶凤乙丶凤冰都叫来,有贵客到了!”
“等等。” 罗裳单起一只手,拦住了收好金子笑逐颜开,还欲上前奉承的老鸨,指了指自己还用手按住的肩,冷冷道,“我的猫,也可以进楼了?”
“当然了,这哪是寻常的猫呀,这明明就是位猫小爷呀,你看,多有灵气呀。妈妈我最喜欢这种名贵的小灵物了,这一看就是仙家灵猫,威武又有脾性——猫小爷有什么需要,随时和妈妈我说。”
说着,老鸨手捧一个精致的点心,谄媚地往伏炀面前靠了过去。
“嗤——嗷——” 得到了猫儿再一次凶狠地露出尖牙。
老鸨吓得点心都掉到了地上,嘴上哆嗦着,最后还是挤出笑容道:“猫小爷还会扮鬼脸,真是太可爱了。”
罗裳在心里,白眼都快翻过天际了!在职场上混过几年,罗裳自认也算是会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但和老鸨一比——这见风转舵的光飞速度,这见钱眼开的毫不掩饰,这指鹿为马的厚脸皮水平,她罗裳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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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楼的上房内,红香软塌,妍烛轻纱,脂粉味浓烈得很,让罗裳和伏炀坐下不久就开始一人一猫轮流打喷嚏。
不一会儿,那凤嘉丶凤乙丶凤冰就进了屋,凤嘉抱琴,凤乙拿箫,凤冰一身露脐装,还带着面纱,是要跳舞的节奏。
“仙子大人,您想听曲,还是观舞?” 凤嘉走亲和路线,笑若闺秀,礼貌有加。
“哈——秋。” 罗裳又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才回道,“我不懂音乐,对跳舞也没什么兴趣。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三位。”
“仙子姐姐,我们有一整个良宵呢~你就问几个问题,多无聊呀~” 凤乙偏小巧一点,走可爱路线,开口就是姐姐,但罗裳一看就知,她应该比十三岁的自己,大个十岁不止。
“你说得有点道理。” 罗裳摸了摸下巴,一个点子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说话间,兴趣缺缺的伏炀从她肩上一跃跳上了桌子,闻了闻桌中央摆着的几碟蜜饯吃食,张嘴来了一口,接着就埋头进了盘子,懒得理会其他。
罗裳也随他去,一面若自言自语道:“单这么问问题,确实无聊。”
“小妹妹,别胡闹了——姐姐我可是很忙的,想见我凤冰的人,能一路从这儿排到镇口外十里。”凤冰走御姐路线,不耐地扬起面纱道,“几个问题而已,至于让我们姐妹三个,一齐耗在这里陪你玩吗?”
罗裳斜坐着,翘起二郎腿,轻轻抖了抖,两手一摊,笑得十分得意道:“没办法,谁叫本仙子,有,钱,呢?!”
没别的意思,一次点三个最红的姑娘,就是为了告诉势利眼的老鸨——姐,有,钱!
这一刻,凤嘉丶凤乙和凤冰皆是一愣,回头一想,没错呀,确是这个理——不然为何妈妈说,今晚其他客人都不用管,只要好好招待这一位贵客就好?!不就是因为她有钱吗?!
有钱,就是这样任性!
罗裳笑得眯起了眼,舔了舔嘴唇,接着道:“不过,我想了想,既然我今晚包了你们三个,钱也花了,就问几个问题确实有点亏。不如我们四个一起,找点助兴的,玩点刺激的,如何?”
凤嘉:四个?一起?啊——要命呀——奴家没见过这种场面,怎么办?
凤乙:助兴的?还要上道具哇?仙子姐姐好坏哦~
凤冰:刺激?有多刺激?哼,姐姐我就没怕过,放马过来吧!
不久,从这花楼的天字第一号上房里,传来了“噼里啪啦”搓麻将的声音,以及——
“一条,碰!仙子姐姐,你问凤蓉姐呀,她病了快两个月了,一直不见好呢。” 凤乙拿起了一条,摆在一起。
“东风,杠!” 凤冰牌风又猛又横,很有股飒劲,她看向罗裳,接着凤乙的话道,“凤蓉那丫头,就是自找的,没事跑到龙鱼峰去干嘛?她一直就是个怪人,平日和谁都不亲近,也就凤嘉和她同好古琴,能稍稍说上几句。”
“都是姐妹,做生意也不容易,何必冤家一样。” 凤嘉微微斜了凤冰一眼,温和道,“凤蓉曾道,这龙鱼峰上有神女,她去是为了向神女祈求,保佑家人平安的。”
龙鱼峰上有神女?她说的难道是——刀明仙子?罗裳的脑海中浮现出伯母的身影,矮个子的老婆婆,佝偻着身子,满脸皱纹能夹死苍蝇,小眼睛眯起来,闪着冷冷的光,然后擡手飞出几条触手般的藤蔓,厉声道:“敢偷懒就等着挨抽吧!”
额,神到也算是有其神通之处,但神女这种说法就……罗裳擡手摸起一张牌,撇了撇嘴,再怎么看,刀明仙子也不像似有保佑家人平安的效用。
“那都是快老掉牙的传说了,只有老一辈,不,再老一辈的人才会信。” 凤冰不客气道,随手风情地丢出一张牌,继续道,“姐姐我还听说,那神女曾在龙鱼峰上诞下过天道之子呢,谁信呀!真有神女,这山能如此邪门?!谁去,谁得病!”
神女?天道之子?罗裳皱了皱眉,感觉和刀明仙子更加不匹配。她装作不经意道:“传说确实不可信,我还听说,这龙鱼峰上有龙呢。” 不然怎么会不辞辛劳,在去仙刀宗之前,专门跑这里一趟!
“啊,啊,这个我也听说过!” 凤乙忽而孩子气地举了举手,开心地应和道,“街口的疯子阿玉就总嚷嚷,说山里有龙!”
“你说的是那个丑女呀!遇见她,我就绕道走,脏兮兮的,还整天的胡言乱语——疯子的话,你也信?!” 凤冰对凤乙翻了个白眼,又开了一杠。
罗裳想起她们说得是谁了,之前刚到镇上时,偷烧饼的那个丑疯子。她对疯子没兴趣,这话题有点绕远了,得说回凤蓉。
罗裳丢出一张牌,试探地问道:“那凤蓉姑娘现在还在这花楼里养病吗?”
“哪能呀!” “怎么可能!” “自然不会!” 凤冰丶凤乙和凤嘉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你是见识过妈妈那德性的,嚯!怎么可能留她在楼里!” 凤冰压低了声音,侧头给了罗裳一个眼色。
“在得知凤蓉姐是去了龙鱼峰才染上的病,妈妈立马就把她连人带铺盖赶去了后巷荒废的破屋,没有一点耽搁,还私自扣下她那把自带的古琴!” 凤乙摇了摇头。
“凤蓉丫头说起来是真可怜。” 凤嘉叹了口气,姿态优雅地摸起一张牌,道,“你们或是不知,她本是京城大户的贵女,一年多前因什么朝中大案家族获罪受到牵连,才被迫流落到我们这偏远小镇勾栏之中,她那把古琴一看就十分名贵,可不是……”
“等等!” 察觉到重要信息的罗裳,停下了手中的牌,看向凤嘉道,“你刚说什么?!”
“那把古琴很名贵?”
“不是!前面那句!” 罗裳皱起了眉。
“家族获罪,流落……”
“不,再前面!”
“京城,贵女?” 凤嘉不知所措地看向罗裳,吞了口口水。
“她刚说,一年多前!本座都听清楚了!” 将摆到一旁的盘子里的吃食一扫而空的伏炀,跳上了罗裳的肩,接着道,“算算,那个叫凤蓉的,一年多前才刚到这儿——她也不是你要找的蓉儿!”
罗裳慢慢捏紧了手中的牌。她的心情更加复杂,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说,不是也好,风尘之女,道是有情也无情,罗裳不由想起了现实社会中自己那成了夜总会头牌的亲妈,眼底染上一层阴霾;但一个声音却说,你这是偏见!就算凤蓉是一年多前被流放至此为妓,可保不准她几年前,还是贵女之时,曾碰巧游历龙鱼峰,于山上邂逅隆玉也不无可能。
不论是解毒,还是为了确认蓉儿的身份,看来这一趟都非走不可!
罗裳翻过手中的牌,放到了桌中间,然后带着肩上的猫儿潇洒的起身,轻声道:“这一盘,我胡了——对了,后巷的破屋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