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蓉儿姑娘(2)
据出发前隆玉所告, 这解毒的水珠服下,约莫后半炷长香的功夫可见效,确认陈金宝并非蓉儿的罗裳一心思索其他的线索, 只觉多留在此也无益, 便转头带着猫儿先行出了陈家小姐的闺房,但她并没有立刻离开陈府, 而是在主屋正堂和陈员外一起等候——那陈家小姐出现令人信服的好转迹象。
且不说陈家这家大业大, 不是那么轻易好唬弄的, 就说这陈金宝是第一个被解毒的染病者, 罗裳觉得怎么说也要亲自确认这解毒真能起效, 自己才能放心帮忙下一位病者。
趁着这相候的一点时间, 罗裳顺道和陈员外闲聊, 装作不经意地询问, 这镇上是否还有同姓陈的人家。
“虽说我们镇子不大,可姓陈的到不少。我们陈家护院的家丁中, 就有好几个姓陈的。” 陈员外笑呵呵地答道。
罗裳努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无奈。怀中的猫儿则不耐地甩了甩尾巴,低声道:“还要等多久?!本座的耐性可是有限的。若那病丫头再不转醒, 本座可要——”
“仙子是不是饿了?厨房已经备好了饭菜, 有劳仙子移步侧厅,先行享用一些。” 陈员外倒不在意罗裳怀中不停的喵叫,始终和善热情道。
闻之, 伏炀住声擡眼,罗裳稍稍低头,一人一猫四目默契相对,立马会意, 她笑着对陈员外道:“饿,确实饿了, 还麻烦陈员外带路,我们边吃边等。”
到了侧厅,可谓是见识到了龙鱼镇首富的排场,那大圆桌上,鸡鸭鱼肉丶荤素甜点应有尽有,摆满了整整一大桌,看着就让人食欲倍增,连罗裳都忍不住和伏炀一起望着那满桌佳肴流口水。可还来不及上桌吃上一口菜,那伺候小姐的丫鬟跑过来,说是小姐已经转醒,面上恢复了血色,身上的黑斑退了,人也精神了不少,一定要单独见一见帮她治病的恩公仙子,亲自道谢。
伏炀投给罗裳一个满带杀意的目光,菜都到本座嘴边了,你现在敢阻止本座和美味佳肴亲密接触试试?!
罗裳撇撇嘴,不止是伏炀,她也对这一桌子还热气腾腾的饭菜满怀眷念丶心向往之,比起去见这已经明显无恙的陈家小姐,她当然更愿意在此饱餐一顿。
不过,望着陈员外丶管家丶丫鬟等一众期待的眼神,罗裳只好叹了口气,先装作神叨叨地说自己怀中的伏炀是灵兽,需由人界吃食供养,把一众彻底唬住,如同献出供奉般,任由伏炀一只猫儿独自上桌胡吃海喝;然后罗裳自己只能望了眼在伏炀身旁可能转眼就全没了的美食,定了定心神,回过头和丫鬟一同去见了陈家小姐。
陈金宝斜靠在床边,面色红润了不少,她见到罗裳,笑了起来,却不是那种重获新生欣喜的笑容,而是一种落寞苦涩,甚至是有点绝望的笑。
罗裳不由皱了皱眉,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陈金宝声音柔柔的,她很有礼的向罗裳再三道谢,然后叫退了身旁的丫鬟,对罗裳轻声道: “仙子,我知你定是位了不起的修道仙人,常年行走四方丶天南海阔丶仗义行善,日后是有大造化的。不似金宝我这般弱体无能,与人私奔不成,又被退了婚,整日里让爹爹操心,还给陈府丢尽了脸,我,我简直就是陈家的耻辱。”
“陈姑娘……” 罗裳很想安慰她,但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在现实世界时,她就并不善于安慰人。
陈金宝苦笑了一声,继续道:“我和王郎之事,你都已知晓——他欺我负我,一走了之,我心中自是恨苦了他,但我更恨我自己,怎么就信了他,连累了爹爹,连累了陈家!我有时甚至想,这病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惩罚我的任性妄为,就算是真那么去了,也是我自己活该!”
原来刚才这陈金宝是装睡,她听见了丫鬟对自己所说的话。罗裳顿了顿,低声道:“可是,陈姑娘,你并没有就此去了,现在,你活下来了。”
“活下来吗?” 陈金宝低声喃喃,笑中带泪,愈发让人心酸,她从床头小柜里取出一只小布老虎,双手捧到罗裳的面前,这小布老虎做工不算多精致,却一尘不染,一看就知是被精心收藏的。
“金宝不才,有一事相求仙子,还望仙子能应下这不情之请。” 陈金宝努力对着罗裳行礼,罗裳立马拦下了她,却听她缓缓道,“他们说,王郎是和一个道士走了,是入了修真仙道而去。我不懂修道的规矩,但想着仙子也是修道之人,便也算得上是同道吧,或是有一日能遇上王郎,还有劳仙子将这布老虎给他,替金宝我问上一句——他那日为何失了龙鱼峰山脚之约,为何?!”
最后那声“为何”若咬碎银牙,嘴角渗血。
这个世上,曾有无数人执着一句“是否爱过”,最后成了大众的一个玩笑梗。但实际上,还是会有无数后来人在心底,残留如斯相似的一个执念——付出过真心,相信过真情,总是不甘如此被辜负,哪怕给个原因呢?!
罗裳望着陈金宝,她性子应该偏柔,丫鬟也道她从小就乖巧听话,唯一的一次忤逆,就是付出给了这消失的王郎。
唯一的一次勇敢自主,换来的是真心错付丶家族蒙羞,这对温柔良善的陈金宝而言,打击必然是致命的,罗裳不一定能感同身受她的绝望,却能察觉到,她是真心希望这场病能把自己带走。
而眼下,即使被治愈,在送出这布老虎和对罗裳相托后,这陈家小姐活下去的意念也非常微弱。
罗裳没有接她递过来的布老虎,只是擡头,与她直视,轻声道:“如果是我去问他,他回答了,我该怎么告诉你答案呢?陈姑娘,我可能在这个过程中会转述出错,也可能到时候你还有其他问题想问,我却没能帮你做到,这样多不好,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你亲自找到他,把这布老虎丢给他,问他为什么没有赴约,随便——帮我扇他一巴掌!报我解罗裳的名号,就说,是我要扇的!”
陈金宝微微愣住,慢慢笑里带上了哭声,她道:“我……我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亲自找到他?陈家因我,成了整个龙鱼镇的笑柄,退婚的书信是直接砸在爹爹脸上的——我,我怎么可能,有脸面继续活下去?!”
罗裳想了想,道:“那就换一个脸面。”
陈金宝一下子愣住,瞪大了眼睛。
罗裳则稍稍侧过头道:“现在除了陈家的人,没人知道你病已经好转。你装个假死,转头说陈家收了个养女,换个名字活。陈员外那么疼你,花钱上下打点一下,顺道请个师爷,把整件事筹划得圆满一点,应该问题不大。”
陈金宝眨了眨眼,没有说话,罗裳侧擡眼叹了口气道:“可惜,你们这边没法整容,不然你可以来个彻底的改头换面。或许你等我学会鬼族的那本伪装之书,我回来帮你!”
陈金宝又眨了眨眼,最后有些吞吐道:“仙子,仙子……我,我……你觉得,我……”
“我觉得,你把自己想得太弱了,陈姑娘。” 罗裳擡起头道,“我知道的,你现在很痛苦,特别是觉得内疚和怨恨,你觉得没有希望,找不到出路,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没事,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虽然很难,但总得努力尝试一把。”
罗裳想起了自己大学快毕业的那阵子,漫天飞的谣言,说自己不知廉耻为了钱跟着亲妈到歌厅去做小姐,甚至闹到寝室要求她搬走,课堂上被人贴各种不堪的纸条,走到走廊里,都是不绝入耳的议论和嗤笑和轻轻的谩骂声。
不过是为了抢一个保研的名额,却非要把她罗裳的名声弄得臭不可闻。朋友们远离她,老师们忽视她,后妈还时不时冷嘲热讽她几句。
那时候,她就曾想过换个名字,整容啥的,但最后硬是靠着躲在出租屋里看热血小说给熬过来了,那个时候,她总幻想着,自己能成为一个绝世高手,然后镇住所有的世间妖魔,在现实里她虽练不了仙法,却能努力学习,所以即使她没了保研的名额,但她的专业课成绩绝对是一流的,毕业论文答辩更是漂亮,找工作还算顺利。
所以,现在给陈金宝出谋划策很是熟练。
陈金宝稍稍收起了眼泪,罗裳抓了抓头,对她笑着道:“我说的也都是些大道理——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一道传讯符,我们以三年为期,做个约定,这三年里陈姑娘需靠自己努力,去寻找王郎那家夥,哪怕是到时能亲自写封信过去骂他也好!三年后,你用这传讯符回复我,若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觉得没办法活下去,生死有命,一切随你,毕竟那时你也努力过了,对吧?”
且先不论对不对得起父母,做人先要对得起自己,没有努力地把欠了自己的要回来,怎么能算是对得起自己呢?
说着,罗裳从储物袋里拿出一道传讯符,放在了陈金宝的手心里,轻声道:“陈姑娘,有勇气私奔,没勇气接本仙子的约定吗?!”
陈金宝将那道传讯符缓缓地在手心中握紧,她咬紧了牙,慢慢地,慢慢地大声哭了出来——
“我,我不会,放过他!王一虎!”
行,就是这个气势,恨,有时候也是一种力量。
罗裳在陈金宝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擡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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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回到侧厅,果然大圆桌上就只剩下了一个个空盘子。肚子圆滚滚的猫儿蹲在空盘子上,悠悠打了个饱嗝。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大世子猫眼半眯着,看起来吃得很满意。
罗裳随口应了声,陈员外带着管家就跟着进来,又是感激涕零,又是送上黄金谢礼,罗裳立马换上客套的笑脸,一面当仁不让地受了黄金,一面准备抱起伏炀走人。
毕竟,她已经在陈府耽搁了好些时候,后面还得寻到其他染毒者,和断了线索的蓉儿。
陈员外自然是热情挽留了,但见罗裳一副还有要事的模样,也就在又客套几句后,让管家送抱着猫的罗裳出府。
临走前,罗裳向管家稍作打听了一番,从而得了其他几个同去过龙鱼峰而染病之人的信息。
有了继续行动方向的罗裳马不停蹄,可抱着伏炀刚出陈府没几步,却听怀中的猫儿叫道:“喂,罗傻!”
罗裳微微皱眉道:“殿下,你刚刚吃了一大桌,应该能稍稍克制一下吧。我们先去把正事办完,再去买烧饼和烧鸡,可好?”
“给本座张大嘴——”
“哈?” 罗裳下意识地半张开嘴,然后猫从怀中窜上了肩,一个什么东西被甩进了她的嘴里。
“哇!”罗裳吓了一跳,用手接住,才发现了一只肉汁饱满的烧鸡腿。
“殿下,这是……” 罗裳有点不是所措,她不想说,自己的第一反应是,这东西不会有毒吧?!
“你不是喜欢吃鸡腿吗?在山上就总和本座抢,你不吃呀?” 伏炀疑惑地斜过猫头,接着就盯向那只鸡腿道,“你不吃就还给本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沾了点猫毛,但这只鸡腿看起来还是很动人的,罗裳手疾眼快,把那鸡腿收到自己这边,同时难以置信道,“殿下,这是专门留给我的?”
为什么?还是那句,这鸡腿不会有毒吧?毒死了姐,到真是可以继承巨额银两的,刚还得了不少黄金!
“也不是,就是本座那时候——刚好吃饱了。” 伏炀用小舌头舔了舔嘴道。
“殿下居然也有吃饱的时候?”
“你什么意思?” 猫狠狠斜过一眼。
“啊,我的意思是说,我很感动!殿下能在吃了一大桌子后,记得给我留一口,我真的太感动了,感动的都快哭了!” 成功转移话题的罗裳,眯起眼佯装自己好似真的在哭一般,实则迅速擡起手,一口咬在了鸡腿上。
嗯,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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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根据陈府管家提供的信息,以及罗裳随后跑去茶馆的各方打听,解毒水珠被顺利地送去了那些得了怪病的镇上住户处。
因龙鱼峰邪乎的传闻盛行,敢跑去其山脚下的人也并不多。左右不超过十户,罗裳给一家治见了效,其他类似病患自然信服,纷纷拿了水珠回去,罗裳没要回报,只说是陈员外已经私下替大家付了这酬金,因陈家小姐的病难治了些,便不想其他人受苦。
罗裳倒没有细说小姐的病是否治好,给她留了个转换身份的敞口,接着就大肆说陈员外如何行善不留名。镇上民众淳朴,一听皆感恩戴德,罗裳暗暗心安——希望此举,能让大家口下留情,放过可怜的陈家小姐一马。
也算是相识一场,自己一点举手之劳了。
又一顿忙活后,最后算了算去,还差了一个染上怪病之人——
镇东花楼里的头牌凤蓉。
罗裳来到花楼前,已近黄昏,那花楼的灯笼已然高高挂起,莺莺燕燕,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罗裳若有所思的低声对伏炀道:“你说,凤蓉的蓉,会是哪个蓉?”
“谁知道?若她是蓉儿,不是正好?” 伏炀随口答道。
罗裳微微鼓了鼓自己的腮帮子,也许是因为现实社会中的遭遇,对于类似舞女的妓-女,罗裳的感觉总是比较复杂。
其实在踏进花楼,见到高悬于大堂墙上一个个花名牌时,罗裳就已知晓,确是同一个“蓉”字,但她还是私心的希望,这些脂粉客口中的“蓉姐儿”,不是隆玉心心念念的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