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一)
堂堂七尺男儿被人扒得只剩一条亵袴,大白天地绑在一棵榕树上示众。虽然这条胡同里人来往得不多,但依旧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独孤曼让人给赵罩取了布,松了身子:“到底怎么回事?给他件衣服。”
她别过眼,逡巡四周。胡同倒是清净,只是京都的里弄胡同太多,叫她们好找。
“郡主恕罪,属下无能,教贼人跑了。”
雍久一行躲在胡同的一家后院里,龙婞扒在墙头见有人来救那位军官,“咦”了一声。
“大小姐,玩够了没?”
后日宫宴,皇帝下了帖子给雍久,雍久还得准备准备进宫赴宴,可不想惹出什么麻烦。
“居然是个女的。”龙婞好奇出行的贵人,本来只是想戏弄戏弄赵罩,后来就想看看谁会来救他。
现在嘛,龙婞又想掀开这位女士的幂罗看看,是不是美人儿。
龙婞,妙手神医加色批女流氓,最爱看美女。
“阿九,会不会是我们大周那位传奇长公主?”
“不可能。”雍久了解独孤伽罗,她出门向来低调,从不搞这些。
“那就是郡主丶县主什么的?”
“大概吧。”后日宫宴,京都肯定会多不少各地的郡主丶县主丶王妃什么的,具体是哪位,那雍久可真猜不出来。
“容我来会会她。”
雍久连龙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对方就箭似的飞出去了。
说来说去,还是仗着龙三丶龙四身手好。不过,刚刚赵罩只带了两个差役,又掉以轻心,才会被她们戏弄。
如今这位贵人身边带了十人,各个步伐轻盈,一看就是练家子。别说两个龙三龙四,就是十个也未必是对方的对手。
果然,很快,龙婞就被人钳住双手,绑在了那棵她绑赵罩的榕树上。不过龙婞也不是一无所获,独孤曼的幂罗被她扯下来了。
“呀,还真是个大美人儿啊。”龙婞即便被绑在树上也还是嘻嘻哈哈,毫不慌张。
独孤曼抽出腰间软鞭,“啪——”地一声抽在那千年老树上,老树皮几乎开裂,龙婞这才觉得事情要糟:“喂,你你干嘛?阿九救我!”
阿九?
独孤曼停住想继续抽鞭子的手:“看来你还有同党。”她往龙婞跑出来的院子里望去,木门摇曳,没有人影。
王八蛋,那几个王八蛋不会看形势不对扔下她跑了吧?
龙婞深呼吸一口:“那个……那个美人儿,我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嗯?”
秀丽可爱的美人根本不是龙婞想象中那般温良,眼看下一鞭子就要朝龙婞身上去,她紧紧闭上眼。
说时迟那时快,树旁的院墙上跳下一人,双手如钢铁般牢牢抓住独孤曼的软鞭,正是龙四。
“呵,又引出一只老鼠,还有吗?”独孤曼用力抽回软鞭,没想到对方男子劲力十足。
一根软鞭被拉得紧绷,两人暗中角力,难分上下。
“还不给本郡主拿下?!”
“喏。”
独孤曼带来的人纷纷上前欲拿下龙四,岂料院墙下又跳出一人,腰间一柄软剑行云流水般抽出,唰唰几下将众人吓得退到一边。
京都城内不得私带武器,除了赵罩因武将身份得以配件,独孤曼因郡主之身有特权带着软鞭。其他随从尽皆赤手空拳,见了兵器,□□之身下意识便是躲避。
“私带器械进京,好大的胆子。来人,马上去报巡防军。”
长乐郡主一声令下,手下便领命匆匆离去。
巡防军一来,事情就更不好收场了。
雍久思虑良久,从院落中缓步走出:“长乐郡主,好久不见。”
好熟悉的声音,独孤曼右手一抖,松了气力,软鞭被龙四一把夺过,空出手后赶紧给龙婞松绑。
独孤曼难以置信地转身,果然是她!
“是你?”三年前不是已经绞死菜场了吗?独孤曼紧紧盯住雍久不放。
雍久一身男装,脸上两撇小胡子,束发维冠,比之三年前高瘦许多,若不是她先打招呼,走在街上,独孤曼都不敢认她。
“是我。郡主殿下,你可还好?”在龙婞冲出去那刻丶发现贵人正是长乐郡主时,雍久就在衡量自己露面的利弊。
多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多一份危险,但若是巡防军掺和进来,龙婞少不了得去牢狱中滚一圈。雍久深受囹圄之害,绝不允许自己的朋友重遭此难。
“没想到你还活着。”
独孤曼说不清再见雍久是什么感受,那些往日在郡马府与雍久丶昔君的快乐日子浮现眼前,可猎场那种被背叛的撕心裂肺的感觉也历久弥新。
长乐郡主讷讷站着,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自然,”雍久了解她,上前两步,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独孤家的天下都没亡,我又怎么能死?”
独孤曼瞪大了眼,久久方从嘴里吐出二字:“你敢!”
雍久笑容满面,颇为自信地摸了摸嘴上的两抹小胡子。果然这位郡主最在意的就是她独孤氏的荣耀与权位。
“郡主,后日宫宴见。”雍久打了个手势,龙婞三人便往雍久方向走去。
“笑话,本郡主说过放你们走了吗?”独孤曼话音一落,手下便将四人团团围住。
雍久回转身,脸上笑容渐渐放大:“昔君离开郡主有一年零四个月了吧?郡主找到她了吗?”
“你说什么?”难道雍久知道昔君下落?
独孤曼稍一作想,便觉得极有可能。昔君离开恭亲王府这么久,始终杳无音信,她俩向来关系好,指不定就是雍久把她藏起来了,“把君儿还我。”
“噗……”雍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手指捂了捂唇角,“郡主放心,她很好,一切等到宫宴结束再说,如何?我现在就住镇国公主府,随时恭候郡主来访。”
终於有昔君下落了!
压在独孤曼心头一年多的重石总算轻了些:“好,后日宫宴结束,我便来找你。”
雍久朝她点头,拱手行礼,赶在巡防军到来之前,大大方方地带着三人离开了。
五月十五,皇后福纭幼生日,本应为千秋节,但因身怀龙种,八方来贺,皇帝把这宫宴的规格提了提,做千秋寿诞节,把未来皇子的那一份也算进去了。
宴会真真是好大的排场。
鸣钟击磐,乐声悠扬,跟现代的立体音似的,虽不知出处,却不绝於耳,给人以舒柔的享受;两旁玉盏金台,伴着缭绕的檀香,将整座大殿照得灯火通明;入座的更是各方名流雅士丶王公贵族,绫罗在身,衣袖飘荡,端的是高端丶大气丶上档次。
雍久随长公主入席,因长公主身份尊贵,仅次皇帝,坐席也离帝王御座颇近。雍久既非王公,又不是大臣,但与长公主关系亲近,所以席位安排在独孤伽罗身后。
不在前排,低调不惹眼。如此甚好,雍久非常满意。
一来,减少与皇帝照面的机会;二来,大周高脚桌椅虽已普及,但皇室尚古,宴会时仍沿用以前的跪席,双脚垫在臀下十分不舒服。
这种被认为是考验一个人德行礼仪的最佳方式——大户人家出来的都得正襟危坐,绝不挠头摸耳,丢了体面;在雍久看来却是惨无人道,坐不了多久,双腿就该麻了,坐在后排方便雍久偷懒。
雍久突发奇想,要不要同龙婞商量商量开发什么治疗静脉曲张的药物,那帮高高在上丶经常参加高规格宴会的家夥们肯定有这需求。
“想什么呢?”长公主转身递了盘点心放雍久案几上,“一会定会喝酒,先吃两块点心垫垫肚子。”
“多谢殿下。昨日殿下说今年或许会加恩科?”
两人昨夜谈了本朝的科举制度,还讨论已经实行几年的教育普及情况。聊着聊着便睡着了,雍久都没来得及跟独孤伽罗说印刷一事。
“近年来书院增加不少,但各地的书籍少得可怜,靠人工手抄实在效率低下。加设恩科,愿意读书的人一定会更多,如此一来书籍更显珍贵。”
“是这么说,我朝纸品虽发展多年,但誊抄需要人手,除了那些落榜的穷苦书生愿意做点誊抄工作挣些花销,誊抄人手实在短缺,各地书院经常需要共享书籍来看。对学子们的学习实在不利。”
长公主看雍久眼珠骨碌碌地转,便知她有想法,让她说来听听。雍久借机同独孤伽罗说了毕叔正在做的雕版印刷,没经毕叔同意,雍久还擅自把活字印刷的理念加进去。
独孤伽罗听了频频点头:“阿九真是奇思妙想,我朝读书人可是有福了。”
长公主满眼欣赏,雍久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不是我发明的,是毕叔。”
“总也有你的功劳,还有一会儿可别抓耳挠腮的,帝王面前失礼可是有罪的。”
雍久立马放下手,偷溜到案几下,轻轻扯了扯独孤伽罗的裙摆:“晓得了晓得了,把手给我。”
独孤伽罗不知她要做什么,瞥了眼四下,无人注意,便悄悄将手从案几下递过去,还好有几布遮着,旁人看不出异样。
“要做什么?”
“没什么呀,就想牵牵你的手。”雍久嘻嘻一笑,贵宾们陆续进殿,周围到处都是太监宫女穿行,在这种情况下做些亲密的小动作让人感觉头皮发麻,异常刺激。
啧,真黏糊。
长公主眼珠一瞪,无情地将手抽出来放到唇边,假做掩饰,用极低的声音吓唬雍久:“一会陛下要是认出你,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嘁~”雍久撅着嘴,乖乖坐好,等待开宴。
倒不是怕了,她今日不仅粘了胡须,还特意将肤色弄得更暗些。
雍久与皇帝又不熟,皇帝哪能一眼认出她。只是既然长公主发话了,她就正经些,毕竟是跟着殿下进来的,不能丢了她的脸面。
殿内人越来越多,毗邻长公主右手边席位的高官们一一入座,入座前无一例外都来同独孤伽罗行礼打招呼。一个个都是消息灵通的,脸皮厚点的还会顺道问两嘴独孤伽罗身后的雍久。
谁都知道,长公主带回来的这位斟老板神秘非常,既是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又是解了大周眼下财政燃眉之急的大功臣,还特别拽得没第一时间面圣。
更让人侧目的是少年天子竟也没生气,帝王拉拢这位财神爷的心思可谓昭然若揭。
随着开宴时间的临近,对面席位的他国使臣也陆续入了座。
“那是南楚的六公主和四王子,我们在护国寺时见过。现在进来的是东魏八王爷曹佐,若是本宫猜的不错,跟在他身后的应是他的掌上明珠敏敏郡主。”
长公主侧着身,同雍久一一介绍进来的他国使臣,“不过这位八王爷身边的女人,倒是面生得很。”
女人身量高挑,气质非凡,年纪看起来约莫在四十岁上下。
女人入殿后不动声色扫了殿中人一圈,瞥到独孤伽罗她们那儿时还友好地点了下头,笑容如春风拂面,亲切动人。
独孤伽罗不认识,雍久却认识。接收到女人目光时,雍久心下猛地一跳,手心狂冒冷汗——她居然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