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方衍没想到，让妹妹伤心的这一天，还是来了，而他之前假设的，所有的解释丶安慰都如鲠在喉丶吐不出口。
第一次那么炙热地爱的人，欢愉和痛楚的滋味，旁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方衍不知道，这样深的伤口，自己的妹妹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弥合。
整个周末，方衍都寸步不离地陪在妹妹的身边，生怕女孩一时想不通，做出让他们追悔莫及的事情。
梁开莉在几次三番的追问下，终於得知了真相后，险些栽倒在地，方衍不得不连带着照顾他妈的情绪。
看着往日欢畅的家一夜之间变得死气沈沈，看着憔悴枯萎的妹妹和悲愤交加的母亲，这一切比他自己得知真相的时候，还心力交瘁。
周一一大早，方衍独自到了方氏，梁开莉在家陪女儿。
方衍坐在方徊的办公室里，在等待那场重要会议到来的时间里，想着的是昨晚，丢魂落魄的方徊主动要求喝下的那碗粥，还有那句陡然冒出来的，‘哥，他甚至都没有想过挽留...”
依方衍对何钦言的了解，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一定会选择沈默，除却他骨子里的自尊丶自傲之外，还有他对方徊的爱，而不挽留，正是对这份爱最大的丶也是最后的尊重。
何钦言在联系不上方徊后，有打给他一通电话，电话里那个人什么都没问，只是在确认方徊没事之后，让自己照顾好她。
梁开莉已经於前一天，不顾自己的劝阻将电话打到何家父母那里了，取消婚约，幸而喜帖还没发出去，省去了不少麻烦事。
‘小衍，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妹，但是你和从云的事，何钦言脱不了干系，你觉得，小徊能安心把她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吗？况且，这样的何钦言，配不上我的女儿，是我一直没看清他的真面目。’
一桩桩丶一件件，方衍像是在梦里，始料未及。
何钦言如约出现在了方氏全体高管都在的会议上，他在会议上卸职，并宣布离开方氏。众人见代替方家小姐坐於主位上的方少只是平静地听着何钦言的离职请求，并没有只字片语的挽留后，纷纷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可是都等着喝喜酒呢。
会议结束，何钦言单独来向方衍告别的时候，方衍只问了一句，“不去当面和她说一声抱歉吗？”
何钦言摇了摇头，就当他是个懦夫吧！
方衍继续追问，“为什么不挽留？我知道你对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温氏，一码归一码。”虽然，他心知肚明，根本没有什么，一码归一码。
何钦言却知道，方徊有多喜欢他，也就有多在意自己的哥哥，他想了想，说道，“就当，这是我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吧，断和舍。”
方衍微微一怔，然后笑了，“很好。”
何钦言看着轻笑着的方衍，一瞬间有愧疚涌上心头。方少是个不错的人，为人大度丶仗义，即便被自己害到这个地步，都还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也是这样的人，才能让温从云真心相待吧，温从云愿意放明叔一马，提出的条件是，还方衍清白，但是...
*
方衍在家陪着方徊，哪里都没去，没过两天，却接到了温家老宅打来的电话，电话那边的人，是陆之芳。
原来，蓝毓瑾已经卧床多日了，刚开始还只是精神不振，渐渐地就开始人事不省了，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处於昏睡之中，剩下的时间里脑袋也不怎么清醒，稍微有点精神，就会‘从云’丶‘小衍’地叫着。
“你和从云的事，我们已经瞒得很紧了，但老太太还是知道了...小衍，我知道你没义务来看望她老人家，就当是我求你的，好吗？”陆之芳的话语哽咽。
方衍想着温家人目前的处境，温家奶奶最疼爱的孙子婚姻破碎，温家父母因为两个儿子近乎白日化的竞争叹息神伤，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得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方衍想到了陆之芳提说的，温家兄弟也要回老宅，要让温从云亲自来接自己的话，又忐忑不安，他怕见到温从云，怕看到那双含嗔带怨的明眸，怕在那张脸上看出脆弱，更怕自己不坚定。
大小温氏的事情，他已经不会主动去关注了，只知道，温从行目前已经是赢家了，而小温氏还在被各路资本瓜分的疾浪中艰难支撑，温氏兄弟辉煌的时候挡了多少人的路，现在自然有多少‘回报’落在温从云的身上。
当两辆车子几乎前后脚停在方家宅子门前时，方衍一个头两个大，站在哥哥身边的方徊看到这样的场景，也难得地一扫阴霾，替哥哥头疼起来，“哥，都是去往温家的，你选哪个啊？”
方衍还是没有犹豫地走向了先一步停好的，温从行的车子，反正他们已经有那么多的亲密同框照在网络上流传了，温从云肯定也都看到了，还怕什么。
温从行载着人去了，温从云落了个空，但他不气恼，他知道今天就算他大哥不来，方衍也不见得会上他的车，他之所以来这里，只是单纯的想来，想来看看不在自己身边的方衍生活的地方。
方徊正要进门，看着扑了空的温从云没有立即离开，反而下了车，就折身迎了上去，她现在也搞不清楚他哥和温家两兄弟的事，但她知道，她哥根本没放下温家二少就是了，她望了望哥哥乘坐的车子消失的地方，说道，“从云哥，你别怪我哥，他不是有意要打你的脸...”
温从云惹不住笑了出来，分明就是有意的...但是，自从他知道方衍被诬告一案的真相后，知道了方衍不过是替他和温氏承受了何钦言的报覆后，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方衍，所以，他有什么立场去责怪人。他也随即想到了，方衍也会知道，自己被诬告并不是温从行直接的作为，所以，他大哥倒还能再赚一波好感了，他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微微震住。
方何两家取消婚约的事，已经在圈子里传开了，温从云也有听说，他不好表达他其实挺开心这样的结局的，只好说，“何家的事，很抱歉，小...方小姐。”他始终都没相信过何钦言会是个放下自我安心过日子的人，所以，在他看来，方徊是逃过一劫，可喜可贺。
方徊听到这声安慰，强撑着酸涩发胀的眼眶，说道，“没什么抱歉的，他们最该感到抱歉的，是我哥...从云哥，你有办法替我哥洗刷污名的，对吗？”
温从云不置可否，这也是他这些日子最头疼的事，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除非原告自己撤诉，否则，方衍很难脱清，但何钦言怎么会主动撤诉呢，现在和方家的婚约已断，他连最后的顾及都没了。
“我会全力以赴。”
方徊听着男人铿锵有力的话语，点头轻轻笑了笑，看着眼前人正擡头张望二楼的某扇窗户，若有所思，又说道，“这几天，哥哥对我寸步不离，生怕我做傻事，其实，和他想比，我这根本不算什么，我只是失去了一个，本来就没那么爱我的男人，但他呢，他失去的，何止是我的千倍万倍。”
温从云心说，方衍永远不会失去自己的，同时也感慨，经过这一遭，方家的小姐倒是变得更沈稳了，是福，不是祸！他呼出一口气，想起了自己今天前来的真正目的，“方...小徊，我来是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的，我需要你哥哥的个人身份证件，你能拿给我吗，不要让他知道。”
方徊只是错愕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问，好像，她就该相信面前的这个人，相信他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的哥哥好，“稍等，我上楼去拿。”
方徊很快就下来了，温从云接过了东西，虽然也知道现在的方衍芯子都换了，但这些身外之物还是有用的，他妥善收拾好，并致了谢，然后，还是问了一句，“他最近，过得好吗？”
方徊犹豫了一秒，还是如实说道，“不好。”
赶回温家老宅的温从云，远远就看见正在花园里等着自己的母亲，因为大哥的事，方衍的事，他许久都没回来了，眼看着母亲好像苍老了不少，心里顿生愧疚。
陆之芳看到了小儿子，一张脸上总算有几分颜色了，但又想到刚刚和大儿子并肩走进这宅子的方家少爷，又流露出几分不自在来。
那些流传於网络上的照片她也看了七七八八，还没离婚的弟媳和大伯哥那样的亲密，确实过分了些，但如今的大儿子在家里，大有说一不二的架势，她和丈夫不想提，也不敢提。
两兄弟争来争去的，连个人都要争吗？
“妈...”温从云走上前，给母亲了一个拥抱。
他很少对父母有这样亲昵的行为，但经过最近这些事，他在不知不觉中，有所变化，他在乎温家，在乎温家的每一个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乎。
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几欲要让陆之芳落泪，她什么都没说，挽上儿子的胳膊，拉着人往蓝毓瑾的房间走去。
老人的房间门口站着私人医生和贴身照顾的佣人，温从行和方衍已经在里面了，温茂和姐姐温芮也在旁边站着，等温从云走进去，叫了一声‘奶奶’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了他的身上，但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唯一没有看向他的人。
蓝毓瑾听到了温从云的声音，半睁着的眼睛动了动，张了张嘴，却没吐出一个字，她因为刚才见到方衍时有些激动，说了些语无伦次的话后，这会儿又陷入了口不能言的虚弱状态里。
温从云轻轻走到床边，这才看清，蹲在床边的方衍，手里一直捧着老人的手，从上往下看，他的眉眼轮廓恬静柔和，嘴角似乎还带着浅笑，也不知道刚才都和老太太说了些什么。
温茂见小儿子回来了，就让大家都先出去，包括方衍在内，他怕小儿子和方家少爷再在母亲的床前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他知道，如今的局面，妻子有着莫大的‘功劳’，但他也不能去责怪什么，这个婚是一定要离的，为人父母者，紧要关头，总是自私的，唯有自我安慰，等两人正式结束婚姻关系，由他和妻子私下给到方家少爷一笔补偿。
方衍也惧怕和温从云独处，一是因为那些他和温从行出格的同框照片，二是，他对温从云有愧疚，自己没有及时和他分享的那些真相，虽然，按照温从云的本事，现在应该也都知道了。
看着蹲着的人就要起身，温从云没有动作，他眼角的馀光早就撇见了紧挨着方衍站着的自己的大哥，已经伸出手准备去扶人起来了，并且，方衍也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介意，好像一切都发生得自然而然。
温从云倾下身去，从方衍的手里接过了老人的那只手轻轻握住了，这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他们唯一的交集了。
方衍第一个走出了蓝毓瑾的房间，紧跟着身后的人都走了出去，温从行在最后，他多看了弟弟两眼，毕竟他们虽然同处一栋大楼，但就是没有阴差阳错地碰上过，他想看看，他的弟弟还能坚持多久。
温从云若有所感，擡起头正对上了大哥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感情和温度，奶奶的床前，也曾是他们兄弟俩的乐园，但仔细回想，幼时的他们，也会为了能和奶奶多睡一晚，而争闹不休。
温从行看着已经走出房间的其他人，压低了声音，问道，“从云，还要负隅顽抗吗？”他的要求，已经在前一天被放在温总的办公桌上了，他想给自己的弟弟留一条体面的路，准确说，是恩赐，小温氏落在大温氏的手里，不丢人。
温从云很是不屑一顾，回道，“我有多自负，你又不是不知道。”
温从行轻笑出声，“自负，是需要实力的...否则，就是自掘坟...”
温从云不耐烦地打断，“在奶奶面前，别说这样的字眼。”
“......”，温从行咬紧了下颚，又换了个话题，“我想让你还回来的，可不只有温氏。”
温从云知道，还有方衍，他的大哥向来最喜欢的，不就是他珍视的一切吗？
温从行从弟弟微变的面色中得到了满足。今天，他得知了方衍要来老宅，就抢在弟弟面前赶来了，这是多好的机会，也该在家里长辈面前改变一下方衍的固有形象了，方家少爷不再是弟弟的爱人了，结束婚姻后的他如果可以被任何人追求，那这个人也可以是自己。
而满足之后，他也恍惚了，因为他今天和方衍并肩走进老宅门厅的时候，那一瞬间，真的有想过，以后的以后，他们两人无数次从那里走进走出的样子。
回过神来，温从行撂下一句，“从云，很多事，不是你不想看见，就不会发生。”然后，大步走出了房间。
终於安静了，温从云也放松了肩膀，他学着刚才方衍的姿势蹲下/身去，就那样握着奶奶的手。他今天听说了奶奶身体欠佳的事，是真的很想回来看看她老人家，不管方衍来不来，他都会回来。
生老病死，这是常态，他并不伤春悲秋，却也希望春秋常在。
直到保持着那个姿势过了几分钟，温从云知道，老人一直都是清醒着的，他能从掌心相接的地方感受到，但或许，是向来疼爱他的奶奶，也不知道该怎么问起他和方衍的事，所以没有开口。
他无意知道先前的方衍是怎么安慰老人的，也不用知道，因为那都没有意义，他只是趴在老人的耳边，低语了一句，然后，就看见老人半开半阖的眼窝颤动了几下，然后，嘴角露出个欣慰的笑来。
他和方衍，当然会白头到来，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