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直到被妥帖地送回卧室里，方衍还是不明白，这几分钟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他说完那句，在他看来，已经是最大限度地承认爱意的话语后，温从云将他端端正正地放回了原处，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他当然知道，温从云不是来卧室和他求欢的，因为，那双盯着他的眼睛不覆以往的轻快，刚才还在与他缠绵的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就像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看见的那样。
快两年的时间里，他以为他对眼前这个人已经有了足够多的了解，但这个想法在这一刻，像是一个狠狠打在他脸上的耳光。
方衍仍旧不敢问一声，‘怎么了’？他任由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一言不发的温从云在他的额头印下一个带着安慰意味的轻吻，然后看着人转身而去。
温从云走出方衍的卧室，轻轻带上了门，那一瞬间，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垮了一般，两条长腿机械一样麻木地迈动着，心里却在庆幸着，庆幸自己忍住了，在方衍馀韵未消的悸动，和满脸不可置信的恍惚里忍住了，忍住了那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如果可以，他希望由他找到最终的答案，而不是，让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让他们两人如破镜丶如覆水，不管眼前人是谁，他爱着...他是太想知道答案了，不知来处，怎料归期！
*
一个正月，方衍都把自己关在北栋，除了卧室丶餐厅和书房，哪里都没去，偶尔会去露台抽个烟，但坚决不会再痴痴地望着某一个方向了。
他还是尽量遵循着自己的作息时间，但已经做不到之前那样了。白天睡得多，晚上却打开电视，抱着靠枕窝在沙发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胃口也没有先前那样好了，哪怕是吴妈做了他最爱吃的红油抄手，也不见得能多吃几只，像是完全对辣味失去感觉了。
吴妈来给添茶水送果点，次数多了，将方少的怪异看在眼里，看着像是被抽了魂一样的人，再结合到温从云已经一连很多天没在北栋现身了，心想指定是小两口又在闹别扭。
这一年的时间里，她也明明白白地知道，方少是温先生真正放进心里的人，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当下就和南栋的周妈取得了联系，想要故技重施，教两人快些重归於好，却意外只得了周妈一声长叹，‘欸’。
吴妈望望缩在沙发一角的人，不禁叹了一声。
很快，新一届的电影颁奖季开始了。
《撕夜》凭借不俗的票房成绩和口碑影响力，不出意外成了颁奖季的热门影片。
这部电影也几乎报名参加了所有奖项的竞选，从最佳影片到最佳导演，主演配角丶剪辑配乐，每一项奖项都被认为是强有力的竞争者，唯有最佳原创剧本，报名参选的影片里没有它。
这天，已经是报名参选的截止日了，方衍接到了冯勉的电话，冯导开门见山地指出，“方少，淡薄名利是你的选择，但这个圈子和名利是分不开的，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方衍先感谢了冯勉的好意，他其实已经收到了不少主创给他发来的消息了，无一不是在劝说他，这个奖项对於他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编剧有多重要，能拿到是最好的，即便拿不到，能被提名也是一种肯定。
“冯导，我主意已定，其实，这个决定是我在电影上映期间就做好的，我还年轻，还能写，不是吗？”
电话那边，冯勉顿了顿，又问，“真的不是和温氏有关系吗，我能理解你想避嫌的想法，但举贤尚且不避亲，《撕夜》是经过那么多观众检验的，你不必有什么顾虑。”
方衍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完全和温氏没关系，如果可以，他希望在以后，能少一点的因为电影，和温从云被绑在一起。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在以前，看到了太多的同行，一炮而红之后，被人捧得太高，为盛名所累，再也写不出像样的东西了，他不是对功成名就没有渴望，但与这些相比，他更希望，自己的这条路能走得稳妥长远一些。
冯勉见人主意已定，也就没再争取了，转而说起了陆鹏成，“这孩子，倔的很，看见你没报名参评，自己也没报，他这个男配角戏份可是很重的啊，演得也确实精彩，拿奖几率很大，方少你要不再劝劝他，他就拿你的话当圣旨呢，哦，现在是男三号季霖顶上去报名了最佳男配，但没事，一部电影男配可以有两个名额的，不冲突。”
方衍点了点头，“那我问问他。”
挂了电话，方衍就准备给陆鹏成发消息去问问情况，一个正月，他过得浑浑噩噩，突然发现，他连一条语言流畅的对话消息都组织不出来了。等他终於打完了一段语重心长的话来，看了几遍，还是删了个精光，转而发了四个简洁明了的字过去，“真不参评？”
不一会儿，陆鹏成倒是发了一大段话过来。
‘方老师，这个角色，是在你丶冯导和魏泽前辈的指导下完成的，并且，我回头看，自己的表演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我渴望奖项的认可，但是，我不希望一时的幸运成了我未来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通过参演这部电影，让我对表演有了全新的认识和追求，等到我可以靠自己单独地丶完整地完成一个角色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去参评的...’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
方衍看着看着，难得地笑了，给人打了个‘ok’的手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流水不争先，争得是滔滔不绝’。
因为没有参赛，方衍也就顺理成章没去颁奖典礼的现场，他还是希望，媒体和观众能把目光放在这部影片的本身上面，而不是他个人的身份上面来。
虽然没去现场，但方衍还是很认真地在电视机前坐等颁奖典礼的直播，然后，在颁奖典礼开始的第一个全场镜头里，他就看见了和《撕夜》主创团队坐在第一排最显眼位置的，一身正装的温从云，他微微往后靠，是一个松弛的姿态，从头到脚的精致，由内而外的气魄，是名利场最中间的那个人。
方衍的眼睛没能第一时间从镜头对温从云的特写上拿开，悲伤的泉涌上心头。
他不知道温从云来到这样的场合是什么用意，给温氏兄弟做宣传吗？好像温氏在这个行业已经不用这样锦上添花的效果了，是因为，《撕夜》么...
整场颁奖典礼还是那样，因为《撕夜》几乎每一个奖项都有提名，特写镜头频频扫向影片主创的这一桌，温从云自然是焦点中的焦点。
虽然已经在很刻意地回避眼神了，但方衍还是有观察到，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奖项被《撕夜》收入囊中，这位幕后boss的脸色却全程不变，除了礼貌性地随着大家一起鼓掌之外，没有任何多馀的表情和手势，方衍心想，就这副样子，知道的会说，温总的那张冷脸是招牌，不知道的还以为，温氏其实已经把各大奖项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颁奖典礼接近尾声了，几个重量级的奖项也都一一揭晓。
先是季霖拿下了最佳男配的奖杯，说真的，方衍是有一点点意外的，季霖的演技固然没得说，能通过评选会的筛选顺利进入提名就是最大的肯定。
但是，方衍也有看其他几部竞赛影片，和他竞争这个奖项的不乏戏龄50多年的老戏骨，并且，确实演得不输丝毫，他以为季霖的希望是不大的，但他随即又想，自己只是个编剧，对演技什么的理解，可能也不太精准到位，看着领奖台上声音哽咽地说着获奖致辞的季霖，他也由衷为人高兴。
魏泽凭借精彩演出，当之无愧地拿下最佳男主角，也成为了年纪最轻的影帝蝉联者，坐在电视机前的方衍，看着舞台上淡然发言的人，也忍不住鼓掌，一半为魏泽，一半为自己笔下的人物，险而落泪。
冯勉也如愿斩获最佳导演的殊荣，他是行业老人了，大风大浪有起有落也都经历过，在台上没有为自己揽功，而是感谢了投资方温氏兄弟以及一众主创，也不可避免地提及了影片的编剧。
好事的镜头在‘方老师’三个字被提及的时候，一下子就切换到了台下温总的脸上，方衍没来得及回避，看清了温从云那一瞬间的面色，丝毫未变。
方衍鼓掌的手莫名就慢了一拍，他强迫自己很快回神，把注意力继续集中在颁奖典礼上。
最后一个要颁发的是最佳影片奖，但方衍之前有和冯勉交流过，《撕夜》获此奖项的概率不大，一是，影片略显压抑的结尾，二来，同期竞争的影片里，有主旋律影片。
果不其然，最佳影片奖揭晓，《撕夜》没能获奖，方衍倒是没有多少失望，甚至是松了一口气，已经收获这么多了，这要是再拿一个最佳影片，温氏真的有点说不过去了。
突然，脑海里一个念头窜起，温从云该不会是知道，《撕夜》拿不了最佳影片，这才去的颁奖典礼现场吧，他怎么也想不出，温从云作为资方站在台上发表获奖感言的样子。
各大奖项归位，颁奖典礼也结束了。
但关於典礼事后的花边，还持续在网络上发酵着，其中热度最高的话题，还是和‘温氏’丶‘温从云’丶‘撕夜’脱不了关系。
温从云想必是自己都没想到，他进场的时候可以悄无声息地，但出去的时候，是一定躲不掉记者们的长枪短炮的。
短短几天，各大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都是，温从云在保镖和保安的共同帮助下，也没能成功脱身，而被堵在停车场被迫接受采访的视频。不出意外，记者们问的所有问题里，都有方衍的名字。
‘请问温总，不让方少出席这场盛事，是温家的家规所在吗？’
‘温总，方少没有被提名，也是不得不遵循温家低调的处世原则吗？’
‘温总，方少下一个精彩的故事，还会被搬上大荧幕吗？’
......
方衍还是没忍住好奇，点开视频看了，看得眉心只突突，不愧是娱乐记者，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踩到了温总的雷点上，温家就是温总的雷点和底线所在。
当然，温从云也回怼得毫不客气，‘既然你们认定这是温家的私事，那就一律不回答。’
记者们还不死心，‘那请问温总，你会为方少感到可惜吗？’
在一片嘈杂中听清这个问题的温从云，沈默了两秒，认真说了一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衍承认，这是他没想到的答案，温从云真的相信，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可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